第90章 錦囊
寒冬之際,東陵城郊一片蕭條之象,召平的瓜地上滿地枯黃,碧瓜滴翠的景象早已不復見。然而,簡陋的草寮內卻騰升著陣陣溫暖的熱氣,酒香飄裊。
召平大手撕下一條雞腿,湊到嘴邊大快朵頤,一點也不在乎肥膩的雞油沾滿整個嘴邊。
劉恆用手靠近桌上的溫酒瓶,試探了一下熱酒的溫度,看著時間差不多了,才慢慢地拿起酒瓶,倒出兩杯溫酒。酒香霎時四溢,散發著誘人的芳香。
召平一邊啃著雞腿,一邊連聲催促,道:「好酒,好酒!快快拿來!老傢伙我快等不及了!」
劉恆悠然一笑,恭敬地把酒杯遞了過去,「召大夫,請!」動作優雅瀟洒,猶如行雲流水一般,與召平粗鄙的行徑形成強烈的對比。
召平一把撈過酒杯,仰頭就灌了下去,滿足地打了個酒嗝,雙頰泛紅,酒意濃濃。
站在一旁的張武皺起了眉頭,對他的態度頗有微言,尤其是對待劉恆時候那種張狂,呼之則來揮之則去,時不時就說前朝如何如何的好,大漢如何如何的差,根本不把劉氏江山放在眼裡。
奈何劉恆卻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從不把召平有意的挖苦放在心上,不僅對他恭謙有禮,還把他當作老師一樣尊敬,噓寒問暖,照顧得無微不至。
就拿今天來說吧,入冬後天氣忽地轉冷,召平平白無故地讓影士捎來一句話,劉恆就備好酒菜,快馬前來,二話不說還親自溫酒侍奉,任勞任怨,讓他看了直想跳腳!
召平撇了張武一眼,取笑道:「你家這塊石頭又硬又臭,風花雪月、快意人生,一概不通,你每天帶在身邊不煩心嗎?」
劉恆咧嘴大笑,似乎在對召平的評價表示認同:「你別看他一副不解風情的樣子,無憂坊中多的是姑娘喜歡他這個調調,投懷送抱什麼的別提有多少次了。只可惜頑石不通,這傢伙守身如玉,至今還是個……」
張武的臉唰地一下漲成豬肝色,剛毅的五官顯得更加僵挺,連忙截下主子未完的那句話:「殿下!!!」
「哈哈哈……」召平哈哈大笑,仰頭又灌了一杯溫酒,帶著微醺的酒氣湊到劉恆身邊,道:「這世上臭石頭多得很,就怕有人慧眼不識珠,把美玉扔在茅坑裡白白失去了大放異彩的機會。」
劉恆殷勤地為召平重新添上了一杯溫熱的美酒,眉角間帶著迷人的笑意,「阿恆身體尚壯,眼神也好得很,去茅坑裡抓一塊玉這麼簡單的事情還難不倒我。」
張武聽了簡直無語,堂堂大漢諸侯王這樣說話真的好嗎?!
召平卻笑得十分開心,拍著他的肩膀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接著,從衣襟內掏出兩個錦囊,隨手往劉恆身上一扔,繼續道:「別一天到晚只顧著跟你家的臭石頭混在一起,偏好男風的傳聞就算我老傢伙待在遠離長安城的東陵都有聽說過,嘖嘖……可別說著說著就成真的呢。」
說完,意味深長地上下打量了張武一眼,最後落在他某個重點部位上,扼腕地搖了搖頭,口中喃喃「用不著多浪費」……
張武憋紅了臉,看見對方的表情差點就想現場來個「驗明正身」,以顯示自己的陽剛之氣。
劉恆在旁笑呵呵地看著,張武為人謹慎,做事認真嚴肅,怎麼也學不會放鬆二字。有空讓召平這樣逗弄兩下,放鬆一下情緒也是好的。(喂,別人家的主子,您這樣真的像話嗎?)
然後,他拿起召平丟來的錦囊好奇地想解開來看看,卻被召平拿著雞腿往他手上一拍,斥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剛給你個東西就想拆,也不問問我老傢伙允許不允許,一點規矩都沒有,劉家的那個無賴貨就是這樣教兒子的?!」
劉恆笑嘻嘻地賠笑道:「我老爹沒多花時間管我,早早就把我送到外地去了,說來實在慚愧。」
召平哼了一聲,道「浪蕩無賴的性格像足了你那個沒用的爹,要不是繼承你娘的一副好皮相,老傢伙真想揍你一拳。」顏值稍微高了點,下起手來心理壓力難免有點大。
劉恆撇撇嘴,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總覺得召平話中有話,一時間又想不出那裡不對。
召平打了個酒嗝,一臉嫌棄地將劉恆推開,「回禮都拿了,還賴在我家幹嘛!老傢伙的地方小,不招呼大佛!快快去滾!」
劉恆深知召平的個性,既然主人的逐客令已下,自己也不便逗留,便站起身來,拱手作揖,恭敬地向老先生告辭。
召平看也不多看他一眼,放棄小巧的酒杯,直接撈起酒壺就往嘴裡送去。然後背對著劉恆擺擺手,嘴裡嘰里咕嚕地說道:「錦囊隨身帶著,到了該開的時候,自然就會有人幫你開的了。明天早朝只需要說一個字——『諾』,記住了嗎?」
劉恆雖然滿心不解,仍是很聽話地回了一聲,「諾!」
召平哈哈大笑,繼續一個人喝酒吃肉,再也不理會他了。
張武跟著劉恆從東陵回到金華宮,對召平的話反覆思索了很久,依然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兩個不讓人打開的錦囊,還有上朝只說「諾」的指示,召平的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
萬一明天呂后忽然來個失心瘋,要劉恆跑去跳城樓,劉恆也只能乖乖地回個「諾」嗎?不懂,不懂,他左思右想,就是想不明白。
劉恆輕咳了兩聲,道:「你眉毛都快能打結了,這副模樣跟我回去金華宮,還有誰信我們出宮去是飲酒作樂的?看你這個樣子,不是便秘就是陽……」
張武老臉再次漲紅,惡狠狠地瞪了主子一眼。
劉恆很孬種地縮了縮腦袋,輕輕地嘟囔道:「人家只是有話直說。」耿直的孩子要蹲牆角划圈圈。
張武一看就知道他的玩心剛才被召平挑起,只能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為自己操碎的玻璃心悄悄地抹了一把淚。
劉恆一臉坦然地拍了拍他的後背,笑容十分爽朗,「既來之則安之,本王相信召大夫這麼做都是有他的道理的。」
「可是他始終忠於前秦,難保對殿下沒有加害之心。」說到底,劉邦跟項羽聯手滅了大秦,而劉恆又是劉邦的兒子,大漢的諸侯王子,誰能保證召平對劉恆是真心還是假意!
劉恆粲然一笑,對張武的疑慮不以為然,「召大夫是個耿直忠誠的明臣,縱然在前秦政/途失意,也沒有屈拜於其他勢力,倒戈相向,可見其忠心赤膽。召大夫不降於漢,守的是節氣;他肯適時幫我出謀劃策,為的是天下百姓。如此忠肝義膽之人,又怎麼會奸佞狡詐,暗中傷人呢?」
張武沉默了一下,始終對召平有所保留。劉恆也不多說什麼,瀟洒地甩一甩寬大的宮袖,大步回宮,飄然而去。
翌日,早朝之上,劉恆終於明白召平叫他說的那句「諾」是什麼意思了!
齊王世子劉襄當著文武百官之前,以三跪九叩之大禮懇求惠帝恩准他的父親劉肥回國。他說,劉肥年紀大了,身體每況愈下,自己的幼子從誕生到現在都沒有見過祖父一面,故此懇請皇帝陛下開恩,讓他們一家團聚,共享天倫。
劉襄的話戳中的惠帝的軟肋,父子兄弟間的感情是他最為看重的東西。在未央宮中多年,惠帝早就看夠了親人之間爭權奪利的醜陋的嘴臉,劉肥是他唯一的長兄,更是在他小的時候最親近的大哥哥。
當年他們在沛縣生活艱苦,劉肥憐惜自己年幼,有什麼重活粗活都爭著干,有好吃的從來沒忘了給自己留一份,處處為小弟弟著想。那段美好單純的日子,惠帝一刻都沒有忘記過。
時易變幻,當年的小屁孩成了今天的大漢皇帝,而當日的大哥哥年紀也開始大了,每天在呂后的淫/威之下提心弔膽地苟且偷生,連家人一面都見不上。
惠帝動容,眼眶一下子紅了,胸口不覺一痛,繼而不受控制地咳嗽起來。侍奉在旁的錢諾連忙上前,奉上熱茶,讓主子能好好地緩一口暖氣。
這時,惠帝背後的金簾里響起了呂后威儀嚴肅的聲音:「世子如此仁孝,實在令人動容啊。」
劉襄俯身一拜,誠懇地道:「陛下以仁義治國,微臣只是效仿皇帝而已。」
自從惠帝上次大病之後,呂后就以太后之姿在殿堂之後聽政輔國,雖然只是隔著一個金帘子,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實權其實掌握在她的手上。
惠帝擔心呂後會從中阻撓,轉過頭去,懇切地道:「母后,齊王他……」
呂后從帘子后投來一記凌厲的目光,震得惠帝登時語塞,胸口的痛又加深的幾分。
郎中令審食其上前一步,進言道:「齊王歲數漸長,跟隨兒子返回封地頤養天年,實屬無可厚非。但正所謂無功不受祿,齊王世子既然想懇求皇上的恩准,豈能空手來求呢?」
劉襄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為子者,恭守孝道,此乃天道。審大人難道要質問天道嗎?」
「為臣者,當以君為先,無國又何能言家,家小國大,這才是天道之初。」
劉襄哼了一聲,心裡很清楚審食其的巧言善辯,別過頭去不屑再跟他爭辯下去。
審食其嘴角往上一揚,「老臣只想幫世子名正言順地把齊王接回去,並非有意阻撓,世子何須多慮?」
接著,躬身向前,朝惠帝和呂后拱手作揖,畢恭畢敬地道:「老臣聽聞齊國邊境之所,三山五寨,匪盜橫行,已經騷擾了周邊的百姓多年。民心不定何以平天下,齊國百姓恐怕盼望朝/廷除害已久,陛下何不趁此機會讓公子襄以齊王世子的身份清除賊匪,建功立業呢?到時,世子有功績在身,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恭請聖恩,天下人就不會在背後說三道四了。」
劉襄濃眉一皺,臉色沉了下去:「三山五寨的賊匪之亂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清除賊匪搞不好就是兩三年的事情,難道你要父親再等兩三年才能回國與家人團聚嗎?」
審食其搖搖頭,做了個誇張的表情:「世子怎能如此妄自菲薄?世子英武之名,四海皆知,平定這些烏合之眾用得了多少時間。老臣相信,世子很快便不負所托,凱旋而歸的。」
劉襄在鼻孔里噴出一口悶氣,卻不接話。
呂後點著頭,附和道:「審大人所言極是。世子劉襄出征討伐賊寇,既能立功懇請聖恩,又能為民除害,一舉兩得,皆大歡喜。」
一主一仆,一唱一和,說得合情合理,讓惠帝和劉襄都沒有回嘴的餘地。
審食其捉緊機會,繼續道:「世子如果擔心軍力不足的話,不如就讓代王劉恆一同前往吧。代王殿下在和親路上力排眾敵,有勇有謀,老臣有信心,有他相助的話,世子定能事半功倍。」
劉恆俊眉一挑,眼睛登時亮了!召大夫真是神機妙算,連今日在朝堂上會有這番辯論都一清二楚,難怪昨天氣定神閑地讓自己什麼話都不用說,乖乖領命就是了。
想必他老人家早就預料到這一幕,暗中做好了安排了吧。
既然如此,他劉恆也無須多慮了,乖乖跟著劇本就走好了嘛。
於是上前半步,自在逍遙地拱手一拜,聽話地道了一聲:「諾!」
儘管劉恆的配合讓呂后小吃了一驚,但還是隨即拂袖下令,將平定齊國賊匪的事情交給了世子劉襄和代王劉恆。
事已至此,劉襄雖然心中悶了一口怨氣,也只能恭敬從命,接旨而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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