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百日

  未等呂后出聲,常滿就率先站了出來,指著竇漪房責問道:「你這丫頭,好大的膽子啊!身為椒房的恭使宮人,回宮以後不第一時間去找太後娘娘復命,反倒到這裡來叨擾皇后靜養,你說,該當何罪?!」


  這明顯就是常滿明責暗護的提示,由他一手□□出來的竇漪房當然很快就讀懂了他的話中之意,隨即俯身認錯,道:「漪房一時糊塗,望太後娘娘開恩。」


  錢諾在後頭往前半步,也幫著向呂后解釋道:「啟稟娘娘,剛才皇後娘娘的情緒有些不穩定,小皇子也跟著哭鬧起來,所以奴才一聽說向來跟皇後娘娘最親近的竇姑姑回宮了,情急之下就把她扯到院子里來。竇姑姑無心犯錯,望太后開恩。」


  呂后沒有說話,鳳目偏移,不偏不倚地瞅了秦嬤嬤一眼。


  秦嬤嬤臉色一變,哈著腰回道:「啟稟娘娘,小皇子剛才是哭鬧得有點厲害,皇后初為人母,不擅應對之法,過程中難免有些措手不及。」


  秦嬤嬤說得婉轉,但呂后從張嫣哭得腫成核桃的眼睛上一看便知,適才的那場哭鬧究竟有多厲害。自從小皇子出生以後,張嫣的抵抗情緒就一天比一天嚴重,別說去要讓她去照料小皇子,就連簡單的哄抱都做不來。


  世間上哪有如此懼怕兒子的母親?!張嫣小小年紀就誕下麟兒的消息已經在朝廷里引起多方議論和猜疑,如果母子之間關係再生疏遠的話,就很難擋得住悠悠眾口了。


  呂后默然頷首,狹長的眼眸中隱隱透出一絲深意,「竇丫頭對皇后關愛有加,也是護主情切,何罪之有?皇后初為人母,有很多事情都需要像她這樣心思靈巧的丫頭在身邊侍候。既然你們主僕二人關係這麼好,本宮就乾脆做個順水人情,將竇丫頭賜給皇后吧。」


  張嫣一聽,心中自是欣喜,對呂后體貼的安排連聲道謝;竇漪房反而怔了一下,然後才跟著低頭謝恩。


  竇漪房不知道呂后對於她間接破壞了呂祿的連環計的事情知道多少,但以呂後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個性來說,應該不會對阻撓過她計謀的人如此寬宏大量才對?難道說自從惠帝嫡子誕生以後,呂后就痛改前非,要從腹黑帝變成白蓮花?!


  她竇漪房敢用三塊豆腐作證,這一定不!可!能!

  可是呂后的心思又豈是她這隻小菜鳥可以輕易推敲出來的呢?既來之,則安之,還是先待在張嫣身邊靜觀其變吧。


  這邊廂,椒房內風起雲湧;那邊廂,金華宮中憂心忡忡。


  自回到未央宮以後,張武的擔憂就沒有停止過,原因很簡單——呂祿!

  呂后原本是想趁和親送嫁的途中借庫魯圖爾之手,揭發劉建和劉敏私定終身一事,然後扣上一頂通/奸叛國的帽子,同時剷除燕王和營陵侯兩股劉氏宗親的勢力。


  沒想到,所有的計謀卻在最關鍵的時候被劉恆和呼延驁聯手打破!雖然最後呂后還是成功地將燕國納入手中,但營陵侯劉澤的勢力尚存,劉恆還因此跟匈奴多了幾分交情,二者權衡之下,只能算是扯平。


  張武不知道呂祿究竟是怎麼向呂后彙報這件事情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呂后對他們的戒心必定會有所增加。這對於他們日後的工作的來說,是十分不利的。


  奈何,劉恆卻好像一點也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似的,面聖也好、上朝也罷,全都一副沒有多加防備的姿態,輕鬆自若,讓他在一旁看得干著急!

  事情已經過去好一段時間了,呂后那邊同樣一點動靜都沒有,虛實難定,實在讓人撓心。


  一想到這,張武的臉色不禁又陰沉了幾分。


  數日後,惠帝嫡子誕生后的百日之期將至,呂后鳳心大悅,正式頒下懿旨決定在龍首山之端舉辦祭天大殿,以謝天地之恩,同時請來伶官百人歌舞昇平,大排筵席宴請文武百官,共賀惠帝喜得麟兒。


  惠帝和皇后張嫣的嫡長子賜名:劉恭,取其恭和謙敬之意。


  然而,小劉恭和母妃張嫣的關係卻並沒有像他名字所寄予的希望那樣融洽和諧。不管秦嬤嬤如何軟硬兼施,張嫣對小劉恭的抵抗情緒還是一天比一天嚴重,要不是竇漪房從中協調緩和,張嫣恐怕連他共處一室都做不到。


  無奈之下,呂后只好向外宣稱張嫣的身子產後虛弱,照顧小皇子的職責由她這個皇祖母全權負責。如此一來,呂后不僅堂而皇之地將嫡子的撫養權牢牢握在手裡,還擺出了慈愛躬親的形象,可謂是一舉兩得。


  竇漪房再一次對呂后的老謀深算暗暗點了個贊!


  直到祭天大典開始之前的最後一刻,張嫣還是對小劉恭極為抗拒,每一次看見他,都會不自覺地想起清蓮難產去世前的那一幕,害怕得顫抖淚流。


  宮人們無計可施,只好請竇漪房擔任臨時保姆,抱著小劉恭陪同皇后出席祭天大典。在外人看來,竇漪房照顧的是新生的小皇子,但皇後宮里的人都清楚的很,被人照顧的對象其實是皇后張嫣。


  這樣的安排雖然於理不合,但總比張嫣在百官面前哭泣失儀要得好,百般無奈之下,呂后只好勉強接受大家的建議,准允竇漪房陪同張嫣完成祭天大典。


  身為奉常司專職照顧皇后張嫣的秦嬤嬤反被冷在一角,心裡別提有多不忿,對竇漪房是越看越不順眼了。


  與此同時,錢諾和常喜看了看姿容秀美,儀態端莊的竇漪房,再看看怯懦怕事、愛哭易驚的小張嫣,一時間竟分不清誰才是母儀天下的皇后!

  竇漪房暗自嘆了一口氣,這一次真的是想低調也沒有辦法了。但為了小張嫣,她也只能硬著頭皮往上頂,於是斂起心神,遵照奉常司的指引,抱著小劉恭跟在張嫣的身後徐步登上祭天台。


  祭天儀式一向只由皇帝或皇后操辦,沒想到這次皇嫡子的祭天儀式上登上祭天台的竟然還有個四品恭使宮人,台下眾臣莫不嘖嘖稱奇,議論紛紛。


  常滿捧著明黃色的聖旨,高聲宣讀:「受命於天,既壽永昌,漢惠帝詔曰,今天下安定,龍恩惠澤四方,四海昇平,天佑吾漢。願龍恩浩蕩,永享太平,即封嫡子劉恭為太子,以續大漢萬世之基業,延綿不絕。欽此!」


  一語剛落,台下群臣同時下跪,洪亮整齊的聲音在祭天台下一再回蕩:「皇恩浩蕩,吾漢永安!」


  震耳欲聾的聲音驚醒了酣睡中的小皇子,小臉一皺,隨即咿咿呀呀地哭了起來,兩隻小拳頭緊緊地攥住,全身漲得通紅。


  這一刻,竇漪房終於明白過來,難怪皇嫡子百日之期剛至,呂后就迫不及待地舉行祭天大典。原來祭祖謝天只是個幌子,真正的目的其實是要趁此機會立劉恭為太子,穩固東宮的地位。


  張嫣沒有應對這種場面的經驗,驚慌失措地呆站在祭天台上,身子無來由地顫抖起來。


  惠帝皺起眉頭,溫和的臉上露出不忍的表情;呂后的臉色則非常難看,尤其在看到台下某些暗暗訕笑的臉龐之後。那些人彷彿在恥笑張嫣的稚嫩,漠視皇室的權威。


  竇漪房一邊很有技巧地用自己寬大的袖袍遮住小劉恭大哭的小臉,一邊充滿溫柔地安撫著他,同時不著痕迹地向張嫣靠了過去,細聲撫慰了幾句。沒幾下功夫,就成功地哄服了一大一小、兩個極需照顧的小孩子。


  惠帝的眼神變得柔和,對她敏捷靈巧的處理非常讚賞。呂后眯起鳳眼,陰晴不定的眼光同樣落到竇漪房的身上,卻看不出是喜是怒。


  在張嫣的情緒穩定下來以後,竇漪房立刻很識大體地往後退了幾步,重新將登天台的中央還給呂后心目中真正的主角。這是呂後為皇后和皇嫡子精心策劃的一場表演,在這種情況下搶風頭,簡直就是不要命的趕腳。


  竇漪房低頭垂眸,不敢發出半點多餘的聲音。清雅秀麗的臉蛋看起來一副乖巧低調的樣子,實際上小心臟正騰騰騰地跳個不停,真心怕呂后一言不合找人算賬。


  以她對呂后的了解,這時候還是少言少語為妙。


  每當遇到這樣的情況,她都會默默慶幸竇漪房生得一副好皮囊,秀氣的五官總能給人一種溫雅嫻靜的錯覺,輕易就可以矇騙過關。


  天靈靈,地靈靈,就讓她這一次也混過去吧!


  就在文武百官此起彼伏的朝拜恭賀之聲最終落下的那一刻,常滿揚起拂塵,過百位伶官同一時間從祭天台的四面八方翩然而至,隨著悠揚的樂聲舞動起飄逸華麗的長袖,勾勒出優雅迷人的線條。


  裙擺飄飄,仿若飛天臨世,迷倒眾生……


  惠帝牽起張嫣的手,依照奉常司的指示,完美地完成了整場祭天儀式,以天子的姿態向世人宣示了王權的威儀不容侵犯。


  竇漪房一下子被眼前華麗優雅的情景緊緊地吸引住,好奇的眼睛不自覺地四處張望,沉醉在伶官們優雅的舞姿當中。


  長袖飛舞,輕紗曼妙,盈盈大眼對上一雙墨黑色的眸子,深邃而專註,隱隱間透出激烈的情緒。愣怔之間,光波流轉,交接的眼光就再也分不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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