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送嫁

  三日後,惠帝頒下御旨,冊封營陵侯之女劉氏為琳琅公主,嫁予匈奴單于冒頓為妻,立為閼氏。大漢御賜絲綢千匹,華鑾八輛,其餘黃金白銀、珠寶首飾不勝枚舉,大大小小的箱子足足動用了兩百個奴僕才悉數搬完。


  為了凸顯大漢對此次和親的重視,惠帝接受了呂后的建議,特意加封八王子燕王劉建為飛虎大將軍,率領兵將三千、宮人八百護送琳琅公主出嫁。和親的聖旨以八百里快馬加急,送到了營陵侯劉澤的手上。接旨當天,劉澤的正夫人閔氏痛哭流涕,年輕的劉敏不堪打擊,哭暈了兩次。奈何皇命不可違,百般無奈的劉澤即日把心愛的幼女送上花轎,依照聖旨的要求把人準時送到長安城準備出嫁。


  同一時間,常滿公布了護送公主出嫁的宮人名單,竇漪房詫異地發現上面竟然有自己的名字!這樣的安排讓她百思不得其解,身為椒房的四品恭使宮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送嫁的名單之上。護送公主出嫁理應是奉常府和內務府的責任,怎麼也輪不到自己的頭上呀。


  她想找常滿問個明白,再不然讓常喜為自己打探一下也好,哪知常滿好似早有準備一樣,名單公布當日就命她立即到內務府報到,讓她白白苦惱了好幾天。


  呼延驁對惠帝和呂后的安排非常滿意,代表冒頓單于謝過大漢的恩典以後,率領狼軍浩浩蕩蕩地踏上回程。臨走前,他差使燾烈把一個錦盒送到竇漪房的手上,隻言片語都沒有留下就離去了。


  竇漪房打開盒子一看,裡面躺著一顆猙獰的狼牙!米白色的狼牙被一條深棕色的細皮帶細心地系綁成項鏈的樣子,散發著游牧民族特有的狂野氣質,一看就知道是驁狼的東西。燾烈把禮物送上來的時候,樣子恭敬而肅穆,就如同奉上部落里珍貴的祭品一樣。不善言辭的他什麼話也沒有多言,只說了四個字:狼的契約!

  竇漪房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點都不明白呼延驁的用意。她本想推辭,但從燾烈一臉死心眼的樣子看來,如果自己拒收的話,搞不好他回去就要以死謝罪了。無奈之下,她只好先把禮物收下,心想:反正送嫁前往匈奴的路上,肯定還有機會在遇見呼延驁的,到時找個機會婉拒他的好意也不遲。


  接下來的兩個月里,竇漪房跟著大伙兒一起忙得不可開交,簡直連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大漢和親,如同皇帝嫁女,大小事宜,馬虎不得。劉敏入宮以後,足足鬧了十幾天的彆扭。面對患有漢代公主病的千金小姐,宮人們束手無策,直到燕王劉建出面,才勉強壓住了她的小姐脾氣。竇漪房從自小照顧劉敏的衛嬤嬤那裡打聽到,身為營陵侯的小女兒,她從小備受寵愛,錦衣玉食,一點委屈都沒有受過。當惠帝的聖旨下達以後,嬌蠻的她在家裡哭過、鬧過,卻依舊徒勞無功。劉澤幾乎是綁著女兒上轎,才把人送到長安來的。


  竇漪房搖頭輕嘆,回想起張嫣出嫁的情景,心中不禁唏噓不已。


  她準備跟隨和親隊伍送嫁匈奴的消息,似乎很快就傳到了宮魅的耳里。隔三差五,她的房間里總會出現一些暗中送來的遠行需用物資,衣服鞋襪、藥品保養,一應俱全,可見準備之人用心的真切。竇漪房珍而重之地打開藏在衣襟里的一小方錦帛,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兩個字:代見!

  這次送嫁的路線途徑代國,竇漪房一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代國相見!濃濃的思念化作寸寸相思,縈繞在心頭……


  秋意漸濃,出發和親的日子愈漸逼近。不知是不是常滿的刻意安排,竇漪房已經好些日子沒有見過常喜了,得到椒房裡的消息,全靠齊霖的幫忙。他告訴她,清蓮的情況尚算穩定,就是身體還很虛弱,必須卧床休養,秦嬤嬤和他們幾個太醫都在密切照顧著孕婦的需要,要她不必擔心,安心出發。


  算算日子,清蓮臨盤的日子也快到了,如果可以的話,她真不想在這個時候離開未央宮。或許是因為皇上嫡子出生在即,呂后心情大好,對長樂宮的監管放鬆了不少。惠帝另一位側室夫人傳出懷孕的消息后,呂后也難得地沒有多加阻撓,還下令奉常府好好照料孕婦,迎接庶公子的誕生。


  呂后此舉,大大減少了她和惠帝之間的嫌隙,母子二人的關係親近了許多。聽到這樣的消息,竇漪房自然是喜大於憂,畢竟呂后的心情是未央宮的晴雨表、風向標,而清蓮的性命就懸在呂后的一念之間!

  就在深秋里艷陽最高照的一天,燕王劉建帶著大批人馬,啟程護送琳琅公主劉敏遠嫁匈奴。長長的送親隊伍,一路從長安往北方進發,離開繁華的鬧市,經過簡樸的村莊,眼前的風景慢慢從繁盛變得蒼涼。


  離開長安的第一個夜晚,和親的隊伍入住到距離皇陵不遠處的一處行宮。琳琅公主出嫁前,必須在皇陵祭拜祖先,故此,皇陵便成了和親之行的第一站。


  竇漪房如今的身份只是一名送嫁的四品宮人,少了呂后的光環,待遇自然也降低了不少。要好像在未央宮的時候那樣獨居一室是不可能的,這麼多宮人一同送嫁,安排房間就是一個讓人頭痛的問題。竇漪房不是一個事多的人,乖乖地聽從管事太監的安排,和其他女官合住一室。


  但她畢竟一個人住久了,現在十幾個宮女擠在一個房間里,實在有點不習慣。呼嚕聲、磨牙聲、夢囈聲,在深夜裡顯得格外的刺耳。竇漪房左翻右翻,連續換了好幾個睡姿,還是無法入眠,只好坐起身來,躡手躡腳地下了床,到院子里散散心。


  甫踏入院子,竇漪房深深覺得自己偷溜出來的決定無比正確!


  秋高氣爽,這話說得一點都沒錯。玉盤似的的月亮高掛在天上,幾點星辰閃爍出耀眼的光芒。清風徐來,送來陣陣清爽,空氣中瀰漫著樹木的芳香。竇漪房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享受著此刻難得的寧靜。


  嗒——嗒——


  頭頂上突然傳來輕微的痛感,竇漪房捂住後腦勺,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周圍張望。


  嗒——嗒——


  又一顆石頭扔過來,不偏不倚地正中額際,隱約傳來幾下熟悉的偷笑聲。


  竇漪房臉色一黑,牙縫裡擠出那個人的名字:「常喜!」


  院子角落的矮樹后簌簌地動了幾下,不一會兒,果然看見常喜一臉狗腿兮兮的樣子出現在眼前。這廝不是該在未央宮常滿常公公的身邊溜達的嗎,怎麼突然出現在和親隊伍里啦?

  竇漪房揉了揉頭上剛起的小紅包,嗔道:「你這傢伙,怎麼在這兒出現啦?你這用石子砸頭提醒人的毛病,啥時候能改改,本姑娘的頭不是青銅器!」


  常喜撓著頭,支支吾吾地道:「人家還不是想來陪你嘛。自從你去了內務府幫忙,椒房裡連個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我滿肚子的秘密都不知道該跟誰說去。再這樣憋下去,都快成內傷了!昨天,我把奉常府的小莫子揪住,說要跟他辭行,偷偷在酒里下了瀉藥,估計這會兒他還在茅廁里蹲著呢!我便偷偷來湊個數,混到奉常府來了。」


  竇漪房直覺事有蹊蹺,眯起眼,道:「莫非長壽宮的小琳子也在送親的名單里?」


  常喜的臉霎時紅了,嘿,還真讓她猜中了!竇漪房真不知自己該稱讚他的專情,還是嗤笑他的天真。


  她屈指習慣性地敲敲常喜的腦袋,佯作教訓的樣子,「等回到未央宮,看常公公怎麼收拾你。」


  常喜沒節操地扯了扯她的宮袖,又哈腰又陪笑:「我的好丫頭肯定不會見死不救的,你說,是吧?」竇漪房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等回到未央宮的時候,肯定又得死不少腦細胞去為常喜擦屁股了。交友不慎吶,交友不慎……


  常喜見她的樣子有點鬆動,知道自己的如意算盤打得有希望了,便嬉皮笑臉地繼續道:「自從你去了內務府,別提我有多寂寞了。打探到什麼消息都不能說,只能死死地吞到肚子里,那種感覺就好像八天不出恭,憋死在茅坑啊!」


  哎,喜子公公,你好歹是內務總管常公公的接班人啊,說話能有點教養,體現下椒房的家教嗎?竇漪房額冒黑線,背滴冷汗,咋舌吐槽。


  「不是還有你家可人討喜的小琳子嗎?你怎麼不跟他說去。」其實這個問題竇漪房早就想問了。她很清楚常喜的性格,雖然狗腿八卦,但對什麼人該說什麼話,心裡是清清楚楚的。要不是自己和他有如此深厚的交情,他就算憋死也不會多說一句的。


  但奇怪的是,常喜對自己有話直說,對小琳子卻只會綿綿情話,宮闈密聞一概不提。


  沒想到,答案竟然是:「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險,我家小琳子單純清白,可得好好保護才行。」


  竇漪房聽得臉色一陣青白,虧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敢情把自己當作是條漢子,知道得越多就越方便反過來保護他。細細回想進宮以來,自己幫他處理過的大小危機不足一百,也有五十了,常喜還真把她當是擋箭牌了。


  頓然知道自己在「閨蜜」心目中的作用如此重要,竇漪房真不知道該喜該憂……


  常喜往左右前後看了幾眼,神秘兮兮地湊到竇漪房的耳邊,細聲道:「告訴你啊,這幾天我發現了個天大的秘密:這次和親可不像表面看來這麼簡單,裡頭藏著大文章呢!」


  竇漪房心裡咯噔一響,有種意料之內卻又在意料之外的直覺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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