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凝脂
呂后說得沒錯,現在最讓她頭痛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六王子趙王劉友。
本以為劉友冊封為趙王以後,多少會對助他封王的呂婠多加寵愛,改善一下他們夫妻二人的關係。誰知,劉友依舊我行我素,根本沒把妻子放在眼裡。
宮裡傳言,無憂坊的歌姬霏幽自入宮侍奉以來,得到了劉友的寵愛,等太后壽辰一過,就準備迎入代王府,成為新的側室。甚至還有人傳聞,霏幽只要珠胎暗結,擠走呂婠只是遲早的事情。
呂婠為了這件事,和劉友大吵了一架,甚至驚動了椒房。惠帝患病以後,朝廷大小事情都落到了呂后的手上,如今政事未了,還要分神照顧呂婠的家事,怎叫她不煩心!
偏偏劉友就像一顆又硬又臭硬石頭,把呂后的勸話全當是耳邊風,這才是真正激怒了呂后的原因——她不能容忍一個脫離她掌控的王子!只可惜,她的線眼查了劉友幾個月,依然一無所獲,一點把柄都沒有找到。
算起來,竇漪房還真的如她所說的那樣——因禍得福。就在呂后和劉友關係變得越來越緊張的時候,她一直待在小院子里安心養傷,幸運地遠離了這些權利之爭。呂后似乎對她的傷勢還是十分上心的,雖然從來沒有紓尊降貴地前來探視過,但也特意派來了身邊最寵信的太醫齊霖前來協助孫太醫為她治療。
人稱「玉面神醫」的齊霖一向醉心醫道,從不涉足宮內的那些勾心鬥角。這次受到師父孫太醫的請託,才勉強接受了呂后的邀請,成為椒房專屬的首席御醫。沒想到,呂后真正的目的,不是讓他照顧懷孕的皇后張嫣,而是要他協助偷龍轉鳳的陰謀。
他不知道師父讓自己入椒房當差,是不是因為他老人家早已洞悉了呂后的計劃。但是事已至此,就在他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呂后以他家族三代人的性命作為威脅,使他不得不捂著良心,繼續幫呂后掩飾皇后無孕生子的事情。
及后,他接到呂后的懿旨指派去照料竇漪房的時候,心裡對這個名動未央宮的四品宮人充滿了各種好奇。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女子,敢在餓狼的攻擊之下手刃惡狼?又是怎樣的一個美人,能使風流成性的代王劉恆不惜為她深入狼陣,捨命相救?
然而,讓他驚訝的是,對方居然只是一個弱質芊芊的少女!與宮裡的國色天香相比,清雅的相貌也僅能算是中等姿色。論背景不如代王妃呂姝,論美貌比不上無憂坊的慎夢雨,卻偏偏是這樣的一個女子,緊緊地攫住了代王劉恆的心。
其實竇漪房的傷並不算很重,只是失血過多,驚嚇過度,才會在傷口癒合的過程中,引發高燒數日不退的狀況。他依照孫太醫的教導,為她配了幾副退熱溫補的方子,只需按時服用,不過多時便能康復。幸好,肩膀上的傷口雖深,也都是一些皮外傷,沒有傷到筋骨,敷了葯再仔細照料的話,很快就能夠癒合的。
只可惜了一身細嫩的肌膚,白璧微瑕,日後難免會留下紅色的疤痕。
最讓齊霖感到奇怪的,還是昏迷中的竇漪房常會喃喃地說著一些奇怪的話,例如什麼「重返現代」、「出宮」、「穿越」等等,讓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有時她還提到了一些人的名字,其中一個叫「余小慕」的人,似乎是她很重要的朋友。
這個女子就像是一個迷,藏著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醫者父母心,在齊霖的精心治療下,竇漪房的身體很快就逐漸好了起來。再後來,因為惠帝的病情有所反覆,孫太醫便到長樂宮專心照料皇帝,醫治竇漪房的事情就全權交到他的手上。
每日巳時,他都會準時來為竇漪房複診,今天也不例外。然而,與往日不一樣的是,人還未踏入院子,就和常喜撞了滿懷。常喜抬頭看了他一眼,匆忙地道了聲歉就一溜煙地跑了。
齊霖往院子里一看,只見竇漪房愣怔地站在房門前,嘴角無力地抽動幾下,那樣子真叫一個呆!
「這是怎麼回事?」他指著遠去的背影問道。
竇漪房偷偷地嘆了口氣,對常喜見色忘友的行為實在說不出口。除了長壽宮的小太監香琳,還有誰能讓常喜這般猴急……呃,咳咳,心急。
一刻鐘前,常喜聽說小琳子來了,小屁股就開始坐不住了。不一會兒,小琳子偷偷地捎人送來一張小紙條,上面的字體娟秀工整:沐后微香待君來。
常喜拿著小紙條,口水都快流下來了:噢,他俊俏的小琳子,剛洗完澡,身上有他最喜歡的香味……竇漪房實在不想細想他色眯眯的腦袋裡究竟在腦補些什麼,趕緊把他推出去。常喜居然立馬腳下抹油,頭也不回地走了。
一陣微風刮過,捲起一片落葉飄然而起,還沒落到地上,某人的背影已然遠去。竇漪房搖著頭,獨自一人禮數周到地將齊霖請了進門。這個小院子原本是她和倚玉合住的,一進一出,小巧雅緻。後來,倚玉不願跟她共居一室,便成了竇漪房獨住的院落,因此顯得格外寬敞。
但自從竇漪房受傷以後,劉長、燾烈,還有呂姝三天兩頭就往裡面送葯送禮,大大小小的補品和禮物堆滿了半個客廳。齊霖過來之前,竇漪房本來打算和常喜一起整理一下這些東西,現在倒好,東西拆了一半,幫手的人突然跑了,原本雅緻的客廳顯得有些凌亂。
竇漪房有點不好意思地道:「這個……齊太醫,今天這兒有點亂,你別見怪。」
齊霖擺擺手,也不見怪,往左右一看,果然發現東西還真的不少。驀然,桌案上一個墨色的錦盒引起了他的注意,濃眉微微一蹙,臉上露出了複雜的神情。
他端起錦盒,小心地把它打開,湊近鼻子嗅了嗅,眉頭皺得更緊了些。他問道:「這是什麼?」
「這是代王妃娘娘差人送來的凝脂膏,據說有活血生肌的作用。」
齊霖不說話,把錦盒湊到鼻子又嗅了幾下,還用長指摳出些許膏體,在指腹上輕輕搓捻,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凝重。
竇漪房有點不明白了:「有什麼問題嗎?」
齊霖神色一松,蓋上了盒子,道:「凝脂膏雖好,卻只適合刀劍之傷。姑娘肩上的傷口是野獸利爪所造成的,恐不適用。我為姑娘另外配製了一些膏藥,加了幾味適用的藥材,姑娘如蒙不棄,還是先用那些吧。」
竇漪房點點頭,道:「齊太醫醫術精湛,漪房自當遵命。」
「近幾日我在研製一些創傷用的外敷藥品,正需要凝脂膏做配料。不知姑娘可否割愛,贈我一盒?」齊霖的聲音輕柔和煦,教人如何拒絕得了。竇漪房二話不說,慷慨地做了個順水人情,還把呂姝送來的幾副活血的補藥全都給了齊霖配藥之用。
然而,竇漪房不知道的是,她送給齊霖的這些葯最終並沒有被送往御醫所作為配藥,輾轉之下,卻來到了金華宮劉恆的手上。
劉恆把裝著凝脂膏的錦盒攥在手裡,耳邊不斷地盤旋著孫太醫今天下午對他說的話。呂姝送給竇漪房用的凝脂膏沒有問題,問題在於裝膏藥用的錦盒。這個錦盒是用產自夜郎的蘭木做的,蘭木芳香誘人卻具有一定的毒性,能致人暈眩,甚至抽搐痙攣。
這盒凝脂膏一直裝在蘭木做的錦盒裡,毒性已經慢慢地滲透在膏體裡面,一旦在傷口上使用的話,毒性將深入血肉之內;長期使用,後果將不堪設想。
守候在旁的張武道:「這會不會只是王妃的無心之失?」可是這話說出來,他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劉恆勾了勾嘴角:「夜郎蘭木可不是隨處可見的木材,不花點功夫恐怕還弄不到手呢。姝兒的這份禮送得有些太對時機了。」
「那會不會是太后在背後搞的鬼?」呂姝生性軟弱,要是被呂后逼迫的話,也有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
「這樣做的原因呢?就因為本王喜歡她房裡的宮人?」
身為先帝的王子,大漢的劉氏諸侯,如果開口向太后要一個宮人入房也是件輕鬆平常的事情,呂后又有什麼借口下此毒手呢?這樣做對她一點好處都沒有。這一下,張武總算沉默了。
小小的房間里瀰漫著凝重的氣氛,沉思的二人誰都沒有再說下去。劉恆養的小野貓則窩在鏟屎官(主人)的懷裡肆意撒嬌,小巧的鼻子湊到他胸口嗅了幾下,才又拱起身子用腦袋不斷地磨蹭,呆萌可愛得讓人愛不釋手。在這個時候,也只有它才能這般優哉游哉地玩耍了。
過了半晌,張武繼續道:「這個膏藥該如何處置?」其實他真正想問的,是劉恆將怎麼處理這件事。此事牽涉呂姝,切不可大意。
「找個地方把錦盒連著膏藥給埋了。」劉恆頓了頓,再道:「囑咐孫太醫,竇漪房今後的飲食、藥物全部必須經過徹底的檢驗才可呈上。同時吩咐椒房的影士,暗中保護她的安全。若她傷了一根頭髮,本王定不輕饒!」
「諾!」張武領命,劍眉卻輕輕地皺了一下。劉恆此舉,擺明了就是用實際的行動證實了竇漪房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而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一時之間,他也難以定奪。
許久以後,劉恆幽幽地吐出一句:「她終究還是呂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