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狩獵
未央宮裡洋溢著一派喜樂之氣,朝廷內外人人奔走相告:皇後娘娘有喜了!
這是惠帝的嫡子,高祖皇帝的嫡孫!皇后張氏入嫁宮中短短數月就懷上了龍子,怎不叫人振奮呢。
呂后更是喜上眉梢,接連賜了大批的賀禮,統統往魯元公主府上送去,還頒下了懿旨讓皇後娘娘入住椒房,身為祖母的她親自操刀,要去照料孕母和未出生的孩兒。
小蝌蚪才剛剛成功完成首次分裂,就已經成為了全國上下關注的重點對象,此所謂「論投胎的藝術」!
別的人或許不知道,但竇漪房心裡清楚得很,懷孕的人肯定是清蓮。頒旨讓皇后正式搬入椒房只是掩人耳目罷了,
這樣的消息讓竇漪房又喜又憂:喜的是清蓮應是性命無憂了,呂后要的是龍子,在誕下龍兒之前孕母是她的掌上明珠,呵護都來不及呢;憂的是清蓮本人,事情一件件地接踵而來,真不知道嬌柔的她能否承受得住。
都怪那個臭宮魅,走了整整一個月連個影子都沒有,說好的「打點好一切」呢?!
既然喜訊都傳出來了,竇漪房也沒有必要再繼續裝病下去,得趕快找個機會探望一下張嫣和清蓮才是正事。她們一個是名義上的孕婦,一個是真正的代母,兩個都是自己最關心的人。
她第一個找的人就是常喜。雖說這小子膽小怕事,但說到底都是內務總管常滿常公公身邊的第一親信,放眼宮內恐怕找不到第二個比他更容易套出話的人來了。
竇漪房橫驅直入、徑直走到常喜的房間裡面,大大咧咧的樣子就跟在自己家一樣。常喜噔地一下從床上跳下來,死命地拉著褲子,垂地的帷帳裡頭明顯還有另外一個小太監。
好你個常喜,把柄居然自己送上門來了!
常喜揪住褲頭,一張臉漲成豬肝色,瞧也不瞧指著來人就先出言訓責:「是誰教你宮規的?三品太監的房門是你隨便闖的嗎?」身為內務總管的親侄甥,常喜在宮內一路平步青雲。
竇漪房晃晃小腦袋,優哉游哉地回道:「本姑娘的宮規受教於總管太監常公公,學得確實不怎麼好,是該找他老人家促膝長談,好好研究下宮裡的規矩了。我也想請教一下,宮內太監相互私通,該當何罪?」
常喜定睛一看,居然是抱病一個月不見人影的竇丫頭,還真把自己給嚇了一跳:「原來是你這傢伙!」他朝裡面做了個眼色,叫那小太監趕緊收拾走人。
竇漪房熟門熟路地坐到榻上,為自己斟了一杯熱茶,取笑道:「還是長壽宮的那個小太監?常喜公公還真是一等一的長情啊。」
常喜憨憨地一邊傻笑一邊撓頭,每次提起長壽宮的小太監他總忍不住露出這樣的表情。房裡的小太監穿好了衣服匆忙繞小門走了,房間里又只剩下竇漪房和常喜兩個人。
竇漪房單刀直入地對他說:「喜子,我想去探望一下皇後娘娘,你可有辦法不?」
常喜皺起了八字眉,一臉為難地道:「就知道你無事不登三寶殿。這事有點棘手,可能辦不到了。」
「這話怎麼說?」
「皇后自從有孕以來,就被太後娘娘接到椒房寢殿里親自照料,除了叔父誰都進不去。據說倚玉和奉常派來的秦嬤嬤也在裡面伺候著。御醫所也只有兩位專職的太醫能夠入內診視,日夜輪值,以保龍胎。」
竇漪房暗自點了下常喜提到的人名:張嫣根本沒有懷孕,在椒房寢殿養胎只是假象,方便生產時偷龍轉鳳罷了。常滿是呂后最忠實的追隨者,要安排好一切自然少不了他。對外宣稱倚玉也在裡頭伺候皇后,估計是為了斷絕三品女中侍失蹤被囚的真相,何況還要隱瞞她還有孕在身的事實呢。
至於秦嬤嬤和御醫所的那兩個專職的太醫,肯定是呂后預先收買好的耳目,是完成整個代孕事件的關鍵人物。一邊是奉常的人,負責記錄宮闈之事;一邊是御醫所的太醫,負責掌管醫療諸事。
為嫡子降生的所有人物已經粉墨登場,等的只是十個月後瓜熟蒂落的那一刻。但萬一清蓮生的不是男嬰怎麼辦?
她忽然心頭一緊,突然明白了呂后不殺倚玉反而將她一併藏於暗牢的原因。這或許並不僅僅為了逼問孩子父親是誰,而是把她當做備胎。二女產子,時間差不了幾個月,只要其中一個生的是男孩,呂后就有辦法圓謊。
等孩子長到幾個月才抱出去見人,誰還分得清出生的真正年月!
清蓮是首選,倚玉為後備,呂后布的局可謂滴水不漏啊!
但是話又說回來,清蓮肚子里的肯定是劉盈的孩子,但呂后又怎麼能保證倚玉的孩兒同樣是劉氏之後呢?這一點都不符合她在劉氏血緣問題上如同處女座一般的追求啊。難不成這裡面還有其他文章?
竇漪房一個人左思右想了許久,嬌俏的小臉接連轉換了好幾個表情,看得常喜都不耐煩了:「丫頭,你發什麼呆啊!皇后在椒房裡好好養著胎呢,你就用不著瞎擔心了。該憂心的是咱們過兩天隨皇上到圍場狩獵的事情。」
「皇上要去狩獵,那不是秋天的事情嗎?現在才剛到盛夏!」
「這個我也不清楚。自從你病了以後,太後娘娘就叫代王殿下幫忙去準備狩獵的事情,還召回了好幾個王子一同前往。據說,之前被賜以梃杖之刑后直接被驅趕回國的趙王殿下也會過來。」
戚夫人已經死了,趙王如意在長安最大的靠山已經崩塌,現在回長安簡直就是羊入虎口。
竇漪房佯嗔道:「皇上去狩獵那麼大的事情,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常喜委屈地撅起嘴巴,「太後娘娘也沒打算鋪張去辦,就說是讓幾個王子趁先帝冥壽前好好聚一聚,以狩獵之名悼念一下當年先帝的英姿和偉績而已。代王殿下領命去辦了,忙的是不可開交啊。喂,丫頭,你說哪有人盛夏去狩獵的啊,不熱死才怪。」
他苦巴巴的一張臉,想著又要離宮一段日子,所以才把長壽宮的小太監偷偷叫來,以慰相思。
竇漪房沒有回答,呂后不同尋常的安排背後肯定有隱藏了些什麼陰謀。那可惡的宮魅究竟去了哪裡,想找他商量的時候總是連個影兒都沒有,真讓人氣結。
然而竇漪房不知道的是,這段時間以來代王劉恆確實為了呂后突然要求的狩獵之行忙得是不可開交,分身乏術。
狩獵是皇室重要的活動之一,一般安排在秋天。秋高氣爽,正是豐收的季節,很少會選擇在盛夏進行。一來天氣炎熱,二來還沒到收穫的季節,說白了就是小動物還沒養胖呢。
呂后邀請的王子名單里分別有庶子齊王劉肥、二王子趙王如意、三子當今惠帝劉盈、四王子代王劉恆本人、五王子梁王劉恢以及六王子淮陽王劉友。七王子淮南王劉長和八王子劉建這次並沒有被列入狩獵的名單當中。
劉恆對著名單斟酌了好幾次,對呂後背后真正的目的想得不是很透徹,只好把名單拿到宮外的東陵,當面請教前秦的東陵候召平。
召平看了看名單,冷笑幾聲,拿起瓜鏟往劉恆的腦袋拍了好幾下,直呼「孺子不可教也!」
劉恆掃了掃頭上的塵泥,恭敬地請教道:「阿恆愚鈍,還請召大夫指點一二。」
召平蹲在籬笆地里,背對著他仔細地打理著地里的瓜兒,彷彿它們比劉恆說的那些朝廷大事更加重要。劉恆不死心,上前又問了一次,態度比上一次更加恭敬有禮。
守在旁邊的張武看到主子一次又一次被漠視,心裡氣得跳腳,奈何劉恆早就交代過了,不可對東陵候無禮。如此一來,他也只好在旁靜靜地候著。
召平從地里站了起來,粘在身上的泥巴也不整理一下,大腳跨出籬笆,在劉恆搬來的小凳子上坐了下來,施施然地端起水壺,連杯子都不用直接仰頭灌入口中。劉恆對他不循禮制的行為一點也不動怒,還是畢恭畢敬地候在一旁。
召平擦了擦嘴,悠悠地道:「聽說惠帝有嫡子了?」
「然!」劉恆回答道:「椒房裡已經傳出了喜訊,太醫證實為皇後娘娘所把的脈象正是喜脈。」
召平淡然一笑,好似洞悉了什麼似的,「這小皇后還懷得挺快的,你們劉家男兒真神了!」劉恆不置與否,只在旁邊默默地笑著。
召平捋了捋長須,又問:「皇帝有了嫡子,但畢竟還沒生出來。我問你,如今呂后眼裡對皇位最有威脅的人是誰?」
「先帝的眾位王子們!」劉恆指著自己笑道:「例如我!」
「哈哈哈……果然有自知之明!你呀,無權無勢,封地又遠又小,還沒夠格成為她的眼中釘。各國諸侯當中,齊國最富,劉肥那小子生養了三個好兒子,個個年輕有為,遲早是她的心腹大患。至於劉如意那呆瓜,嘿……才是她急於剷除的肉中刺。其餘的那些王子,不過是她想殺雞給猴看的那群小猴子罷了。劉長和劉建不在名單之內,自然是因為一個是她的養子,一個年紀太小,她還懶得把他們當猴子耍呢。」
「所以說她這次要對付的是趙王?」
「戚氏已死,如意在宮裡已經沒有任何的靠山,此時不來個斬草除根,更待何時?」
劉恆著急地問道:「要怎樣才能救得了他?」
召平抬起眼,饒有趣味地打量著眼前這個清俊的年輕人,「爭奪帝位的路途艱辛,王親國戚、各地諸侯,每個人都有可能成為你的絆腳石。你真的願意去救一個曾經寵極一時的王子?」
「我說過,我的目的不是想得到帝位。二王兄宅心仁厚,慈悲為懷,胸中有偉略之才。只可惜外戚當道,埋沒了他治世的才華。可以的話,我願為他掃除障礙,助他平定天下。」劉恆這番話說得坦蕩蕩,並無半句虛言。
何人為君不是重點,重要的是為君者能否帶來和平盛世,為百姓帶來久違的安定。
召平擺著手,對他說的話沒有一丁點興趣:「你們劉家的事,和我老傢伙一點干係都沒有。天下之大,能救得了劉如意那呆瓜,只有一人——你家好心的二哥!至於他救不救,怎麼救,就看劉如意的造化咯。」
劉恆喜形於色,趕緊謝過召平,帶著張武就往未央宮的方向馭馬而歸。臨走前還不忘摘了兩個剛熟的瓜兒,留下一袋銀子,就當是付款了。
等他們都走遠了,竹寮的門才被人輕輕地打開,一個清瘦矍鑠的中年儒生從裡面走了出來,仙風道骨,眼睛里有著睿智的神采。
召平對他道:「這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個臭小子阿恆。每次過來都用一袋白銀來買瓜,盡欺負我老傢伙窮困潦倒。」
「代國在他的治理下國富民強,確實不錯。」代國的政績是有目共睹的。
「哎,你下次上朝的時候能不能跟他說一聲,下次買瓜直接拿就是,別用錢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