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宮魅
面對齜牙咧嘴的好友,劉恆一點也沒把他的指責放在心裡,徑自在他寢室的房子里榻上隨意地坐了下來,就好像自己家一樣施施然的,隨手拎起案上的水壺。嘿,又沒茶水!這傢伙究竟還有沒有住在這兒啊
張武一把搶過水壺,把它重重地又放回原位,「下一次演戲請先告知一聲劇本,冷不慌將一罈子酒砸過來,我頭還是鐵制的不成?!」才說著,額上傳來的微痛也在抗議著某人剛才的行為。
劉恆無辜地努著嘴,「總得想個合理的理由蒙過去吧。竹寮里釀了那麼多酒,不好好利用多浪費啊。再說,不砸你身上,難道你真喝五壇酒,來個真醉不成?」他怎麼就不稱讚稱讚自己多麼的急中生智啊!
張武無奈地看著自己滿身凌亂的酒跡,還跟真的醉了沒有什麼區別,可惜了身上這身勁裝。為了去拜訪召平,他還特意挑了件好的,誰知……
「好啦,好啦!」劉恆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臉慷慨地道:「衣服我再賠你一套便是。未央宮少府制的勁裝好多我都未穿過呢。」
少府是管理皇室各人的飾品、衣物等事務的掌司處,每個季度都得為劉恆這樣的王子準備適宜的衣物。只是劉恆對衣服器物本沒有太多的要求,來來去去只穿那麼三四件,說是穿習慣了也就懶得換。
在宮裡這樣率性隨意的王子,他還是個異類。
張武從鼻孔噴出一口氣,這件事情也只能這麼算了。他在榻的另一邊坐了下來,湊近劉恆耳邊,輕聲問道:「那召大夫的意思是?」
劉恆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布囊,拉開后把裡面的東西倒了出來,五顆不同顏色的泥丸咕嚕咕嚕地從裡面滾出,落在桌案上。
張武捻起一顆仔細地打量,疑惑地問道:「這是什麼?」
劉恆回道:「《春秋大傳》有記:天子國有泰社。東方青,南方赤,西方白,北方黑,上方黃。故將封於東方者取青土,封於南方者取赤土,封於西方者取白土,封於北方者取黑土,封於上方者取黃土。各取其色物,裹以白茅,封以為社。此始受封於天下者也。此之為主土,主土者,立社而奉之。」所謂社稷,社為土,稷為糧,都是黎民生存繁衍之本。
這下張武明白了,「召大夫以五色土贈之,就是說願把社稷之責交付給代王您啊!」
劉恆握住一顆小小的泥丸,只覺得比千斤巨石還要重,深邃的眼睛里蘊藏著複雜的情緒,筆挺的身軀更顯得挺拔。
張武再道:「新帝不日即將迎娶魯元公主的親女張嫣,呂后已經開始一步一步地在宮內樹立自己的勢力。審食其藉機奪了郎中令之位,為呂后又新添了一股力量。」
雖然不是一母所生,但張嫣算起來也是劉恆的小侄女,對於這個乖巧文靜的侄女無辜被牽扯到這場無硝煙的戰火中來,他也是百般的無奈和嘆息。
「魯元公主府的情況如何?」
「還能怎樣,每日都被來前來道賀的群臣和諸侯壓壞了門檻唄。據說未來的皇后已經加緊學習,準備接下日後母儀天下之重責。」他張武也想看看,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能如何地母儀天下!
劉恆搖著頭交代道:「她是無辜的。進宮以後就吩咐宮中的影士多照顧她一下,提防呂後向她下手。」
「諾!」張武領命,然後又不禁好奇地問道:「諸位王子和諸侯王都陸續到魯元公主府道賀去了,你待在這兒幹嘛啊?」末了,還不忘帶著狐疑的目光睨了弔兒郎當的主子一眼。這幾日呂姝忙著準備好賀禮,就等著丈夫何時得空一塊兒去道賀呢。
「我?」劉恆大手瀟洒地收起案上的五色土,珍而重之地收入懷中,挑起眉朗聲道:「當然去做只有我才能做的事情咯!」
……
有了呂姝的吩咐,沒有宮人敢去內殿打擾代王歇息,直到晚膳時分劉恆才帶著張武懶洋洋地從內室出來,一邊打著哈欠一邊伸著懶腰,好似酒還沒完全醒過來一樣。
曲娘連忙讓女婢將備好的醒酒湯奉上,劉恆嫌棄地瞥了那烏漆漆的葯湯一眼,捂著鼻子推給了張武,「喝醉的是他,本王只是稍有醉意罷了。」別忘了,人還是他「抬」回來的。
張武瞪了他一眼,這葯黑如墨汁,還臭成這樣,喝下去別說酒醒,昏迷的病人也能馬上跳起來。他咽了咽唾沫,連忙搖頭兼擺手,謝卻主人的好意。
「你給我好好喝下去!」清冽的聲音從後堂響起,裡面含著不常有的責備之意。
劉恆轉過頭去,咧著嘴乖乖地喚道:「母親。」
薄姬嗔道:「你這孩子一大早去哪兒耍啦?明知道太後娘娘每天都請人過來問安,見不著你多無禮。你居然偷出宮外去喝酒了,還喝得酩酊大醉!這要是給太後娘娘知道了,怪罪下來該如何是好?」
劉恆連忙過去接過女婢的工作,將母親扶到座位上安坐,連聲喚人奉上切好的瓜果,賠著笑臉獻到薄姬唇邊,溫聲細語地道:「母親請用。這是孩兒在東市買的東陵瓜,您嘗嘗。據說此瓜滋味無比,城裡很多高官大夫揣著銀子去也未必買得到。孩兒可是花盡了心思,才買到這麼一個。」
薄姬抿緊嘴、閉上眼,就是不吃。劉恆撒嬌地推了推母親的胳膊,再喚:「母親。」
「來人!讓代王和張都尉喝下醒酒湯再說!」薄姬下令道。
幾個宮人像是早有準備一樣,立刻將醒酒湯遞到他們的面前,劉恆和張武對視了一眼,提起壯士斷臂的勇氣抄起大碗就往肚子里灌了下去!
有難同當,說得就是現在這一幕!他們同時打了個嗝,止住喉嚨想嘔吐的衝動,臉色比宿醉還要難看。
見兒子乖乖地將湯藥喝完,薄姬的臉色才柔和了下來,像全天下掛心孩子的母親一樣嗔道:「都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像個孩子一樣,叫為娘的如何放心。」
劉恆嬉皮笑臉地道:「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母親您是逃不到的了。」
薄姬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掏出絲帕擦了擦兒子嘴角殘留的葯跡,無奈地道:「這般隨意的性子,真隨了你的父王。」
劉恆摸了下腦袋,不置與否。這時,宮人已經按呂姝的吩咐將晚膳備好,整齊地分放在桌案上。華燈初上,食物發出騰騰的香氣,劉恆的肚子適時發出咕嚕咕嚕的叫聲。
呂姝忍住笑,道:「都就坐用膳吧,夫君折騰了一天也該餓了。」於是,眾人就坐,開始享用眼前的美食。
吃到一半,劉恆順口說道:「姝兒這次早產,體質弱還是好好調養的好,早上還得照顧兩個孩子,晚上就讓她好好歇息吧。我搬到張武那邊去住幾天,睡相太差,不想擾了她休息。」
呂姝手中的雙箸一抖,剛夾起的豚肉又跌回盤子中,不知該如何回話。倒是對面的薄姬接下了話:「這也好。姝兒的臉色最近是越來越蒼白了,是該好好休息才好。阿恆這小子野慣了,也不會好好照顧你,就讓曲娘搬到房裡,跟你住幾天吧。新帝大婚將即,要趕緊把身子養好才是。」
呂姝輕輕地回答道:「諾,母親!」
當夜,劉恆的物品就搬進了偏院,他東西本身就少,宮人們不一會兒就搬完了。倒是曲娘和劉苾的東西多,整整搬了兩個多時辰才搬完。等所有的東西都安置好以後,夜已經開始深了。
當月兒高照的時候,寧靜早已降臨金華宮,各個寢殿里的燈也開始熄滅了。張武居住的偏院早早就熄了燈,裡面的人卻沒有就寢,正精神著呢。
劉恆穿著一身夜行衣,帶上半截黑絲面罩,把俊逸的臉龐遮住了大半,高大健壯的身子在衣服下綳得緊緊地,一副蠢蠢欲動的樣子。他接過張武遞來一把短刀,插在腰間,萬事俱備,蓄勢待發。
張武道:「新帝大婚快到了,呂后在宮內嚴加防備,今晚的行動你得多加小心。」
「說到底未央宮是我老爹造的,一草一木我小時候早就摸透了,找個密道而已,還難不到我!」劉恆自信地道。
「話雖如此,但今夜要探的畢竟是守衛森嚴的前殿一帶,稍有不慎,我們要找出審食其和呂后在宮中私藏的密道就難上加難了。」
「放心吧!我就不信搗不爛他們的鼠道!」
「好!」張武道:「寅時前回到這裡集合。你去前殿搜,我到西側的長信宮查看,可以的話,我們連長秋殿和永壽殿都去探探吧。偏院這裡已經有我們的親兵把守,其他人闖不了的。記住,天亮前,一定要回來!」
劉恆嘴角邪魅地向上一勾,躍身就踏上了宮頂,高大的身影輕巧地沒入夜色之中。張武依樣畫葫蘆,施展輕功,靈巧地往西面奔去,也不知道自己的話主子究竟聽進去多少。
夜色茫茫,未央宮中亦有另一派寂靜下的忙碌。
「竇丫頭,今天可晚了三刻哦。」天祿閣前值班的護衛凌權笑著對竇漪房打招呼。自從得到了呂后的首肯,每日夜裡亥時之後,她便會提著宮燈前來,查看天祿閣中的書卷。
「凌大哥好!」竇漪房向他福了一福,回道:「今夜倚玉姐姐給我們四品恭人布置了功課,我得完成了再過來。」
凌權道:「又是倚玉!據說她對其他低級的宮人老是兇巴巴的,你在她手下辦事沒受苦吧?」
竇漪房聳了聳肩膀,回答道:「沒有,沒有。倚玉姐姐在太後娘娘身邊伺候的時間最長,免不了總會擔心我們這些新來的會伺候不周,所以才多交代了幾句而已。對了,今晚御廚房的胖子哥偷偷留了些如意糕給我,我給您帶了幾塊。「說著,掏出用手帕包好的糕點,給凌權遞了過去。
所謂「吃人的嘴軟」,凌權每日夜守天祿閣,在這附近行走免不了麻煩到他,順水人情這種事她熟悉著呢。
凌權樂呵呵地接過糕點,甜糯香嫩的香氣從手帕中溢出,讓人垂涎三尺。他們這些守軍只能在幾個偏殿附近行走,哪有機會攀到關係,吃得上如意糕這樣的美味點心?
「丫頭,這……怎麼好意思?」話是這麼說,可口水已經開始流下來了。
竇漪房甜甜地一笑,道:「這段時間總是麻煩凌大哥為我開門,這不過是我的一點小小的心意,您就收下吧。」呂后允許她進入天祿閣的事情,常滿只交代了凌權來幫忙,其他人一概不知。
凌權也不再推遲,拿起糕點湊近鼻尖又聞了一下,香香甜甜的好不誘人。他探過頭去,輕聲慎重地對竇漪房交代道:「鎖已經開了,你推門便是。記著,只能點小燈,不要讓其他人給看見了。走的時候要收拾好書卷,惹上什麼事,大家都吃不了兜著走。」
「放心吧!漪房遵命便是!」她拍了拍胸脯保證道。
凌權直起身子,已經迫不及待要去享用美食了:「那我到殿前守著,你看完了就叫我一聲。」
「知道了!」竇漪房一邊應一邊推開門。
「對了,丫頭。」凌權最後提醒道:「深宮幽寂,常有鬧鬼的傳聞。若是有人再背後叫你名字,可千萬別應,誰知道會不會是厲鬼在找替身!」
竇漪房一聽,背脊都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