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選秀
金溪村一向平和寧靜,平日里也只有當逢年過節、大典祭祀的時候,村長才會把大家召到村堂口集中。今日究竟是何故,怎麼突然都把大家召去那裡了呢?
郭小胖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到竇家草廬里,一手一個拉起竇漪房和清蓮就往外跑,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生怕耽擱了時間會被村長責罵。竇漪房和清蓮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一路上連跑帶滾地被帶到了堂口。
小小的村堂里,擠滿了金溪村的村民,男女老少,能叫上的都叫上了,一個都不少!眾人你一句,我一語,聲音混雜吵鬧,根本聽不清他們究竟在討論著什麼事情。
竇漪房和清蓮被郭小胖直接拖到堂口的中央,這才發現村裡年輕的未婚女子全都被集中到這兒。郭仁和其他村民在她們的四周圍成一圈,竇長君站在他的旁邊,濃眉緊皺,愁眉苦臉,似有滿腹憂愁。
「村……村長大叔,我把竇小妹和清蓮也帶來了!呼呼……呼呼……」郭小胖喘著氣道。好不容易完成了任務,他終於可以歇歇了。
「嗯,退下吧。」郭仁一聲令下,郭小胖的哥哥連忙過來,將快累垮的弟弟扶到一旁。
十幾個女孩子全擠在一起,臉上滿是不解。
竇漪房看了哥哥一眼,只見他也同樣在看著自己,眸色黯然無光,臉上愁緒難散,忍不住張嘴問道:「哥哥,這是怎麼一回事?」
竇長君還沒有回答,郭仁已舉手示意,讓喧鬧的村民逐漸安靜下來。
「縣裡已發了宮榜宣文,大漢皇帝駕崩了!」郭仁話音一落,村堂就像炸開的油鍋,一下子沸騰起來。
「大家靜靜!大家靜靜!村長還沒說完!」過了好一會兒,終於有人發聲,挽救了村長淹沒在議論聲里的聲音。
村民們又重新靜了下來,誰都不知道村長還會帶來什麼驚天動地的消息。
郭仁等大家都安靜下來后,才清了清喉嚨,道:「新帝即將登位,應太后懿旨,全國上下廣召秀女,在每個郡縣召取年滿十三至十六歲的良家子。」這一次,村堂非但沒有沸騰起來,全場反而靜得連蚊子飛過都能聽見,就連剛剛累成狗一樣的郭小胖也不敢喘半口氣。
良家子,是指出身良家或身家清白的女子。竇漪房在父親生前所留的書籍里讀過,在這個年代,它說的是非醫、巫、商賈、百工之子女。
郭仁捧著手中的宗親族譜,繼續道:「既然皇榜已經頒下,金溪村也必須依照太后的懿旨甄選秀女。村裡年滿十三至十六歲女子今天都集中在這兒了,但符合良家子規定的,就只有清蓮和竇家小妹二人。」
全村人的眼光登時全落在她們的身上。竇漪房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遙想當年人還在現代的時候,每次抽獎連個安慰獎都中不到;沒想到一穿越到漢朝,居然就這麼容易中選了!兩個年輕的少女楞在一塊,呆若木雞。
忽地,一位婦人衝出人群,徑直跪到郭仁的跟前,話還說未出口,眼淚就已經啪啪啪地流了下來,哭著喊著大聲哀求:「我們家就只剩下清蓮一個,求村長開恩,就饒了她吧!」
清蓮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強忍著不發出哭聲,眼淚卻已不受控制地濕透了臉龐。清蓮的父親早喪,是母親獨自一人把她拉扯大的。如今皇榜一張,就要她將女兒拱手送入那深幽寂寥的後宮內,這叫她怎麼能接受得了?
郭仁想將清蓮母親扶起,她說什麼也不肯起來。
旁邊的村民紛紛過來好言相勸:「清蓮她娘,能進宮伺候皇上和太后,是清蓮幾輩子修來的福氣。萬一清蓮福厚,讓哪個皇孫貴胄給看上了,那你們家從此就飛黃騰達,貴不可言了!」
「就是!就是!據說新帝年輕仁厚,搞不好過兩年隆恩浩蕩,就把宮人們遣放回鄉。你們母女還是會有重聚的一天的。」
清蓮母親哭成淚人,連聲音都已經哭啞,「那一扇宮門就是一條不歸路,進去了,是出不來的!我不求女兒大富大貴,只想她一生平安無憂!我求求你,村長,我求求你,放過我家清蓮吧!」
郭仁心裡不忍,但皇令不可違,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只好和其他村民一起勸的勸,說的說,好的壞的都說遍了,卻怎麼也勸不住清蓮母親。她哭著喊著,對著郭仁又是磕頭又是跪拜,忽的身子一挺,悲痛欲絕之中竟昏了過去。
清蓮推開眾人,將母親扶起,著急地連聲呼喚;大夫趕緊上前,從隨身青囊內掏出嗅葯,塗在病人的人中處。刺鼻的氣味衝進鼻腔,刺激病人幽幽轉醒,可意識都還沒完全恢復,人又開始抽泣起來。
村堂里被清蓮母親這麼一鬧,亂成一團,村長郭仁氣急攻心,撂下狠話:「你願意也好,不肯也罷,反正皇榜已經頒布,清蓮是鎖也要被鎖進宮裡去的!違抗聖旨,那可是殺頭的大罪!我不能讓金溪村全村人因為你而賠上性命。我勸你今晚就捉緊時間,好好跟你女兒相聚,明日辰時宮兵便會過來把人帶走。」說完,轉身拂袖而去。
事已至此,清蓮和母親只能抱在一團,相擁而泣。
等村堂里的人陸續散去之後,竇長君和竇漪房陪著清蓮拖扶著她母親回家。老人家一路上傷心流淚,等安定下來的時候,時間已到了黃昏。
清蓮安頓好母親以後,對竇長君道:「長君哥哥,這邊有我來照顧就好,你跟小妹回家吧。你們兄妹也該好好相聚,明日……」說到這,聲音哽咽,下面的話再也說不出來,眼淚又淌下來。
竇漪房上前將她抱住,安慰的話不知從何說起。竇長君亦是如此,只好把妹妹拖走,一同返回竇家草廬。
「宮裡不是已經有很多宮女和太監了嗎,為什麼還要廣選秀女?要人進宮,怎麼就不能挑些肯自願進去的人呢?什麼良家子、壞家子,都是一些鬼規定!」竇漪房生氣地跺腳,心中滿是氣憤。
竇長君長嘆一聲,道:「皇帝駕崩,大喪在即,這期間會有多少人殉葬陪靈,無人知曉。新帝又即將繼位,正是充填後宮的時候;太后頒旨廣選秀女,也是無可厚非。」
竇漪房這才明白過來:古人視死如生,皇帝死了,自然要一大幫人跟著陪葬,非要將人間里奢華的生活帶到陰間不可。劉邦乃一代梟雄,更是大漢皇朝的開國之君,他的國喪又豈會馬虎?
「那新皇帝是個怎麼樣的人?」公開議論皇室宮秘,實乃大不敬之事。幸虧這金溪村山野偏僻,人煙稀少,竇家兄妹才能像現在這樣私下討論。
「太子殿下是先帝的嫡子,皇后呂氏親生的長子,名曰劉盈,年紀尚輕,據說性情極為仁厚。先帝曾帶幾位王子狩獵,獵得一隻母鹿。幾位王子與先帝乘勝追擊,一同圍獵小鹿的時候,太子殿下非但一箭不發,還挺身相阻。」
「哦?」竇漪房不禁好奇起來。皇帝帶上王子們去狩獵,說得是皇家拾趣,實際上就是對眾位王子的武藝和才能的考驗。這個太子劉盈非但不趁機施展武才,還阻止大家狩獵的行動,這不是明擺著去拆老子的台嗎?
竇長君點了點頭,繼續道:「他對先帝說,父王既然已經殺了它的母親,怎麼忍心連它也一併殺害了呢?他的話觸動了先帝的惻忍之心,便下令將小鹿給放了。」
竇漪房點著頭,道:「這樣看來,新帝可真是宅心仁厚,心懷慈悲。那他會不會開恩放了清蓮和其他秀女呀?」
「這可不是皇帝一個人可以說了算的事情。」竇長君露出一記苦笑,輕笑妹妹的天真,「皇宮□□的充盈體現的是天子的天威。那裡面該置多少人,召多少人,都是事關社稷的大事。雖說每隔幾年都會有一批宮女太監被遣返回鄉,但深宮幽深,明爭暗鬥,不勝枚舉,稍有差錯,都是殺頭的事情。誰又能保證每個人都可以全身而退?」
竇漪房十分了解自己的哥哥,他雖不會像清蓮母親那樣大哭大鬧,但內心的擔心和憂慮只會有過之而無不及。對竇長君來說,沒有什麼比家人更重要。可如今弟弟下落不明,眼看著妹妹又要進宮當秀女。
原本就單薄的家庭,頃刻間枝搖葉散,飄零凋落。
小小淚珠在眼眶裡打滾,迷糊了她的眼睛,卻不敢張聲哭泣,生怕徒增哥哥心中的憂傷。小妹的心思,竇長君又豈會不知,便強打起精神,跟她說起笑來。
「你也別害怕,皇宮裡也不盡然都是豺狼猛獸。既然新帝仁孝,相信伺候他身邊的人,必然也是如此。再說,你不是老愛翻看爹爹那些異聞集錄嗎?在這世上,除了皇宮,估計也找不到比那兒更多更全的藏書了,正適合你這條小書蟲。」
「皇宮裡有大量藏書?」她還以為秦始皇焚書坑儒的時候,早把史冊卷集都燒得精光。
「當然!未央宮內建有天祿閣、石渠閣。天祿閣內納有天下經文典籍,石渠閣中藏有各國古今史書卷冊,可謂集天下智慧之大成。」
希望的火苗從竇漪房的心底燃起:皇宮裡那些藏卷中,會不會記載著可以讓她重返現代的方法!
竇漪房怔怔地想著,不覺想出了神。
竇長君從父親的雕花木箱內取出一個漆木匣子,匣子上刻著如意祥紋,精緻典雅,匣蓋上龍飛鳳舞地寫著「有鳳來儀」四個字。
「這是父親迎娶母親的時候,為她打造的一支點金鴛鴦逐月簪。本想著留來給你當嫁妝用的,如今就交到你手上吧。家裡清貧,哥哥手上也沒有多少可以讓你進宮去用作打點疏通的銀子,希望這支簪子多少能幫你一點。」
竇漪房接過木匣,輕輕地將它打開。漆木匣內墊著小半幅絲錦,上面放置著一支金釵,花紋細緻優雅,點金綴玉,上面精巧地雕刻著一對並頭鴛鴦追逐水中月的情景,情意綿綿,楚楚動人。
一滴淚落到絲錦之上,窗外月華如練,屋內兄妹相對而泣,一宿無語。
誰又料想,相對於金溪村月夜的幽寂,未央宮中,卻有另一番的明潮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