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8.第508章 無臂菩薩1

  但是到第二年春天它照舊會發出芽來，比河灘上的那些棗樹遲一天都不肯。 

  田永生看著這棗樹經常會想，這樹和人多麼像，不管受多少罪，還是和人一樣死乞白賴一定要往下活。 

  正在這個時候，村子下面的土路上慢慢走來一個人，是個瘸子。 

  瘸子肩上扛著一隻大行李包，一瘸一拐地出現在了金色的塵土裡。 

  雲涇村在深山裡，外人根本找不到，不知道這瘸子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倒好像是忽然從天而降的。 

  村裡平日里難得出現一絲半縷的活物，出了村的年輕人就不再回來，留下幾個老弱病殘多是沒有一兒半女的。 

  這條路上斷不會出現一個回來看他們的人。 

  就是出現一隻獾，隔日就會暴屍於棗樹上。 

  現在居然出現了一個活人。 

  窯洞前的七八顆人頭冷峻肅穆地隨著瘸子移動。 

  好似這山下的土路是一處絕好的戲台，人人都不願辜負這黃土裡的良辰美景。 

  田永生蹲在棗樹下也看著戲，卻發現瘸子似乎正向他走來。 

  因為他發現瘸子的那張臉離他越來越近了，近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他猝然發現，這竟然是一張和他很像的臉。 

  他意外地從瘸子的臉上看到了自己的鼻子和嘴巴。 

  瘸子也盯著他的臉鑒別了一會，忽然說，你是田永生吧。 

  田永生一驚，心想這瘸子怎麼會知道他是田永生。 

  他之所以是田永生是因為他前面的兩個哥哥早早就沒了。 

  一個只活了五歲，另一個好不容易活到十九歲，眼看著要擠進成年人的行列都快能娶親了，忽然暴斃於一場腹痛。 

  一個前一天還和他一起去學堂的人忽然之間就鑽到黃土裡去了。 

  等到他前仆後繼地活到成年時，還沒來得及娶妻生子。 

  他的父母親便在一年之內也爭著搶著鑽進了黃土裡了。 

  他們倒是和黃土裡的兩個兒子相聚了，一家四口，卻把他孤零零地扔在了地上。 

  此後他便成了這世上永恆的田永生，沒有兄弟姐妹，沒有父母祖宗，他成了一隻黃土地里的石猴子。 

  瘸子已經走到了他面前，扔下了行李，用明顯經過雜交的方言對他說，你得叫我二叔。 

  「我被當壯丁抓走的時候你才剛出生。我只說自己已經是一個老頭子了，沒想到你也是個半老頭子了，你看看你，都開始禿頂了。可不是，走的那年我才十八，現在都六十了。哎，六十也不賴，活到六十就夠一輩子了。」 

  忽然從天上掉下來一個親人，對於已經無親無故好多年的田永生來說，簡直是被一顆大隕石砸住了，砸得他半天緩不過氣來。 

  他結結巴巴地和他核實著，「你真是我……叔？」 

  老頭眼睛瞪起來，拍拍腳邊的包袱，就像拍著他想象中的戰馬。 

  此人名叫田山泉，正是田永生的小叔。 

  「老子不是你叔來找你幹什麼？你爹媽呢？ 

  田永生回答，「沒了。」 

  「沒了也不告訴我一聲，怕我把你們都吃了嗎？老子可是打過仗有餉銀的人，還不知道誰吃誰呢。人死了居然連告都不告訴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