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從今以後,這是你的家。
夜色濃稠如墨,冷風從此起彼伏的青山吹來,桑嫵緊了緊身上的鳳衣,看著跟前這座古老神秘的莊園。
建在半山腰的中式莊園,安靜地蟄伏在黑暗中,迴廊彎曲迂迴,庭院幽深隱秘,濃濃的古老韻味,像從無間歷史里走來的神隱。
舉著燈籠的老者站在門口,白髮蒼蒼,和這莊園一樣古老。
「小姐,回來了。」老者慈祥微笑,臉上的皺紋刻印著歲月的痕迹,桑嫵驟然認出,這個人,便是桑晚安記憶之中,帶她回來的官家。
在少女模模糊糊的記憶里,這個人也已經老成了白髮蒼蒼的模樣,安詳地和這座莊園相擁而眠。
他還在,顧庭斯就真的在。
桑嫵問他:「你是在這裡等我的?」
暮色薄淡里,老人笑容一成不變的和藹,點了點頭打開雕花大門:「顧先生說你要回來,讓老奴在這裡候著。」
他自稱老奴,在顧庭斯的身邊,心甘情願低微卑賤。
心中有說不出的涼意,狡詐聰穎如顧庭斯,在帶走陸末年的那一刻,便知道她一定會為了他而來。
他把她的心,算得毫釐不差。
老人手中燈籠散出如螢蟲般的昏光,衝破昏沉的夜色,他微微側了側身喚她:「小姐,進去吧,顧先生在等著你。」
她抬了抬腳,雙腳沉重如鉛釘在地上,每走一步,都艱難沉重。
十七歲,桑晚安第一次踏入這個莊園,穿過一條彎曲迂迴的迴廊,一扇扇古老的門緊閉著,藏在莊園深處。
那時候,她心裡想著,會不會忽然有扇門打開了,從黑洞洞的門后,伸出一隻乾枯蒼老的手,把她拖入無邊的黑暗之中。
少女戰戰兢兢的心事無人相說,後來見到顧庭斯,香煙裊裊燈光薄搖,他坐在雕花鏤空的屏風后,就著昏黃的燈盞,一下一下撫著膝上古老的筆記本。
她覺得,這個人和這座莊園,一樣神秘古老。
那樣的人,渾身沉寂安靜地坐在昏光里,百年孤獨。
桑晚安很怕他,其實內心裡,卻想著靠近。
想要穿過那朱紅書桌雕花屏風,抓一把幽幽檀香,問一聲:「你一個人在這裡,在等什麼人?」
她不敢,這個問題,便一直留在心中。
到死了,也不知道顧庭斯在等誰,而她進入顧庭斯的世界,是為了什麼?
冷風穿過長廊不疾不徐地吹來,打在臉上涼颼颼的,桑嫵的心頭一陣刺痛,十七歲的桑晚安怕是怎麼也想不到。
她的到來,不過是為了給他人,做嫁衣。
用命,換他人命。
終究是沒有辦法做得泰然自得去接手別人的人生,如此這般,她和顧庭斯陸悅君之流,又有什麼區別?
都是用別人的命,來延續自己的命。
走著走著,她的腳步慢慢停了下來。
庭院寬闊,花樹疏影在夜色里搖曳,隱隱還能聞見淺淺的馨香,就是到了這萬物枯敗的秋日,這裡依舊花香盈人。
迴廊幽長彎曲,朱紅的木柱扶欄在長年風雨侵蝕下已有些微微斑駁,染上了歲月的風霜。
廊檐下垂著月白色蓮花燈,昏黃的燈光透出,燈籠流光瀲灧,淺淺的花紋樣式,浮現在燈火之下。
穿過迴廊過了花拱,便要是一座臨湖暖閣,不用去看,她便能在腦海中勾勒出一副畫面。
洞開的後窗是落地門,微風輕輕從波光粼粼的湖面吹來,廊檐下垂掛著琉璃風鈴,在風中發出清脆空靈的聲響。
屋內傢具,一應的珍貴檀木,紫黑色微微有些朱紅,鋪著灰白色軟墊的長椅,空雕的花架,金絲鎏邊的波斯地毯,山水屏風后,是一個硃紅色的書桌,書桌上一盞台式小燈,垂下白色的流絲。
很多年前,顧庭斯帶著她到那座庭院,她歡欣無比地穿過一條條迴廊沖入這書房,用手拉了一下書桌上的燈繩,燈亮了。
她的臉湊在燈火里,笑靨如花欣欣上了眉梢,是飛揚意氣的模樣。
眼前這座庭院,和當時他送個她的院子,一模一樣。
遙記當年,情到深處,她懷著忐忑不安的期許,等來了顧庭斯的求婚。
不是當時正興起的名貴鑽戒,不是黃金珠寶,他用來求婚的,是一座花重金修葺而成的莊園,山水假石,花香疏樹,庭院幽深時光靜好。
他帶她站在這幽靜之中,男人軍裝筆挺,眉目深邃,凝著淺淺的笑:「從今以後,這是你的家。」
連求婚,他都沒有太多的情話。
她卻歡喜得如得了一塊求之不得的糖的三歲孩童,笑著笑著就哭了,奔過去整個人掛在了他的身上。
從此以後,這個有著英挺的眉,冷峻好看的輪廓,鐵血冷斷的顧家少帥,便是他的新郎了。
她會為他,做每一餐飯,熨燙每一套軍裝,生很多很多的孩子。
讓他們在這座莊園里撒野玩耍,她坐在院子里,沏一壺茶,微笑著看著他們,等著他回來。
她把未來勾畫得太美好,美好到讓她暈眩,哭得像個孩子。
微風薄冷里,他寵溺地抱著她,笑容清淺。
那時候是真的愛,愛到了骨子裡,哪怕是他是世人眼中的活閻王,手段殺伐冷血人人忌憚,她還是義無反顧地跟著他。
總覺得,她會是他殺伐之外的溫柔。
天真如她,竟然連求婚那日,他身上淡淡的胭脂味都沒有在意,後來想想,那種味道的胭脂,她從來沒有用過。
他在別的女人身上,沾染了那樣的香味。
而她,不過是他溫柔之外的另一種獵物。
難過了這麼多年,如今再親自站在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她還是難以控制住內心裡亂跳撕扯的魔鬼。
想要把這裡的一切,把顧庭斯,給撕碎。
想來這個男人也真是有心,這莊園每一個構造,每一個擺設,都完美複製當年,在這百年之後的現代,重現了民國時的風采。
不知他夜夜在這裡醒來,是什麼樣的心情?
懺悔過嗎?心,疼過嗎?
「小姐,怎麼不走了?」走在前頭的官家見她停下來了,低聲詢問。
桑嫵目光沉冷地望向他,唇邊漾開無限嘲諷笑花:「你有沒有問過你的主人,他可以複製這座莊園,有沒有能力複製當年那人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