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喬茜迷迷瞪瞪中好像聽到探測器單調的電子音在耳邊響起，炸得她腦子嗡嗡作響，她難受地皺緊了眉。
接著，她便感受到一陣陣乾燥的風撲面而來，整個人像處在烘乾機里一樣，然後漸漸地風裡滲入了涼意。
她睜開眼睛，入目便是陰沉沉如夜幕突降的天地，原本碧藍如洗的天空不知何時布滿了烏雲，黑壓壓的一片，莫名有種世界末日的即視感。此刻雖沒有了烈日炎炎的炙烤，卻在涼爽舒適的同時讓人倍感壓抑。
她發現自己還躺在傑伊膝上，便掙扎著坐了起來，甩甩頭，馬車還在搖搖晃晃地前進，但是她現在已經感覺好多了。
遙遠的天邊時不時打下一道閃電，一道道驚雷在耳邊炸響，喬茜定定地遙望著天際，神情恍惚。就在這時，一雙手伸過來捂住了她的耳朵——傑伊將她摟進了懷裡。這個時候，她才發覺自己渾身顫抖得厲害，她沒有掙扎，順從地躲進了少年的臂彎里，並伸出手輕輕摟住了他的腰。
其實她也不是特別害怕的，只是打雷總會讓她想起一些不好的回憶……那是她很小的時候的事情了，記得爸爸媽媽老是吵架，摔杯砸碗那是家常便飯，有時候甚至會互相撕打，動靜大得居委會過來勸解，那時小小的她只會偷偷躲在被子里哭。後來有一天夜裡，也是這樣打雷閃電，媽媽跟爸爸又不知為何吵了起來，吵得前所未有的激烈，最後媽媽提著行李箱，看都沒看她一眼，便跑出了家門，再也沒回來過……
但是，此時此刻，聽著少年強而有力的心跳聲，她的心也跟著安定下來，她不應該一直沉浸在過去糟糕的記憶里。現在的她，自疼愛她的爺爺奶奶去世之後，又有了可以依靠的家人——一個會在她害怕不安時抱緊她、守護在她身邊的家人……真好！
喬茜突然抬起頭，碧藍色的眼眸與傑伊的相撞在一起，即使在昏暗的天地中也顯得亮晶晶的，然後她對傑伊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又將臉整個埋進他的懷裡，像只小貓一樣蹭了蹭。傑伊愣了愣，有點莫名其妙，但搭在喬茜耳邊卻不曾鬆開，漸漸地，小女孩的身體放鬆下來，變得軟軟的，像抱著一個糰子似的。
里奧看著兩兄妹的互動，一時間覺得腦子像打結了一樣難以接受，以前的喬茜給他造成的固有印象太過深刻。每次去夏普家找傑伊，跟她碰面時不是一臉不屑跟他玩的傲慢模樣，就是挖苦他小胖墩一樣的身材，要不是因為喬伊，要不是爺爺說打女人不是紳士該有的行為，他早就狠狠揍她一頓了！這個耿直的小男孩實在無法一下子就對喬茜改觀，但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剛剛被喬茜甜美的笑容晃了一下。
這兩兄妹什麼時候感情這麼好了？里奧一臉便秘模樣。他這會已經把老哥剛剛莫名其妙的恐嚇完全忘在了腦後，竭力思考夏普兩兄妹的感情會不會影響到他和傑伊的友誼，他是不是應該考慮對喬茜態度好一點？
凱利抬頭看了一眼傑伊和喬茜，眼中流露出羨慕的情緒，但在里奧看過來時，又繼續低下頭玩自己的手指。
馬車不斷前進，天色卻越來越暗，很快，雨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吉姆連忙從車底下抽出一把大傘，撐開來固定在馬車中央的圓孔座上，但因為風實在太大了，傘面一下子被掀了開來，馬車也差點被掀翻，「咦嘻嘻——」老湯姆一聲長鳴，馬蹄高高地揚起，坐在比較靠後的凱利差點滾下車去，幸好傑伊眼疾手快地把他撈了上來，場面一時陷入混亂。
「吉姆！你在搞什麼？！」路加大叔一邊用盡全力控制著馬車，一邊怒吼道。
「可惡！」吉姆低咒一聲，他很想馬上把傘收起來，但一直猛烈刮著的狂風，劇烈晃動著的馬車阻礙了他的行動。
這時，傑伊顧不得喬茜，一下子撲到吉姆身邊幫忙穩著傘，里奧見狀也急忙過去幫忙，喬茜知道自己的斤兩，於是一手緊緊抓住車沿，一手抓住驚魂未定凱利，盡量不給他們添亂。最後，在傑伊和里奧的幫助下，吉姆成功將傘收了起來，這才讓馬車重新穩定下來。
但是這樣一來，幾個人就完全暴露在了雨幕之中，這時候，雨已經越下越大了，嘩啦啦如傾盆一般，砸在人臉上格外地疼。傑伊連忙從掛在車尾的包裹里取出一件黑色的斗篷，這件斗篷跟裝赤翼蜂蜜的袋子是一樣的料子，都用綿勁麻塊根熬制的湯藥浸泡過，防水隔離效果特別好。他將斗篷抖開，示意里奧和凱利靠過來，他抱著喬茜，四個孩子身量較小，剛好能縮在斗篷底下。可憐的吉姆把衣服撐在頭上，但顯然於事無補，他很快被雨淋成了落湯雞。路加大叔倒是瀟洒，無所謂地架著馬車，時不時抹一把臉，抹去遮擋了視野的雨水。
「這見鬼的天氣！」路加大叔咒罵道，雨水把小路沖刷得泥濘不堪，越來越難走。「應該提前一天出門的，這雨再這麼下下去，可能趕不上測試了，見鬼的！」
村子里其他有滿十歲小孩的家庭，因為要步行去鎮上，都提前一兩天，早早就出門了。
「過了前面的河，再走個半小時就到了，絕對趕得上的。」吉姆甩甩頭，說道。
傑伊心裡的不安越來越強烈，卻不知這種不安從何而起，他緊皺了眉頭，並不是之前那種性命受到威脅的危機感，而是一種不太好的預感，總覺得接下來不會像吉姆所說的那麼順利。
老湯姆費勁地在泥路上跑著，雨還有越下越大的趨勢，很快，他們便聽到了嘩啦啦嘩啦啦河水流動的聲音。
往前再走幾分鐘，他們便看到了尼爾河的支線，湍急的褐黃色河水洶湧澎湃，彷彿要將一切吞噬般奔跑著向下游衝去，光看著就令人心生恐懼。
傑伊一行人已經來到了橋頭，只要過了橋，很快就能到小鎮上了。但就在這時，「咦嘻嘻嘻——」老湯姆一聲長鳴，馬蹄高高揚起又落下，然後停下不走了。不管路加大叔怎麼揮舞馬鞭抽打它，它都踟躕不前，不肯向前踏出一步。
「老夥計，你這是怎麼了？快跑起來啊！」不管路加大叔怎麼鞭打怎麼叫喊，老湯姆就是不肯往前走。
「是不是前面有什麼危險？」傑伊猶豫著說道，因為里奧比較高，斗篷已經換成他在撐著，傑伊這會才能騰出精力來觀察前方的路況。「你們看橋下！」
一時間大家的視線都投向了木橋下方，隔著雨幕，還是能清楚看到橋下的河水翻滾著衝鋒著，像一匹發狂的猛獸般向前向前，一切阻擋它腳步的物體都為它所吞噬，而屹立在它前方的橋墩也未能倖免。年代久遠的橋墩其實已經腐朽得厲害，這會怎麼可能承受得住這樣猛烈的衝擊！
「咯吱——咯吱——」一聲聲細弱的脆響隔著雨聲雖然不是很真切，但聽覺靈敏的傑伊還是聽到了。他的耳朵動了動，心裡計算著時間，就是現在！
果然，突然「咔擦——」一聲，最脆弱的那根木頭斷裂了，接著連鎖反應一樣，又有好幾根被沖毀，「轟——」的一聲巨響，只見木橋從中間坍塌了下去，木板掉落進河裡，被洶湧的河水帶著勝利的宣示般咆哮著卷向遠方，只留下岸邊險險逃過一劫而心有餘悸的人們。
路加大叔眼睜睜看著橋就這麼被大水沖毀了，心中著實嚇了一跳，幸好老湯姆有靈性，感知到危險，不然他們就這麼無知無覺地走上橋去，走到一半肯定會隨著橋板的斷裂而一起掉下河去，到時候能不能活下去就難說了，更別說車上都是年幼的孩子……
「光明神保佑！」路加大叔跳下馬車，激動地抱住了老湯姆的馬頭，用力拍了拍，「老夥計！你簡直是太棒了！回去一定要讓勞瑞斯給你加餐！」
「咦嘻嘻嘻——」老湯姆甩了甩頭，馬眼嫌棄地瞪了路加大叔一眼，鼻孔中噴出一口氣，頭仰得高高的，洋洋得意的樣子。
喬茜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腦海中有個怪異的想法浮現——下雨了，橋斷了，馬車停了，這不是她剛剛神志不清時迫切希望的嗎？雖然她沒想過橋斷，但此時此刻馬車確實停了下來……想到這裡，她突然有些心虛地往傑伊懷裡鑽了鑽。
「橋毀了，現在可怎麼辦？」吉姆也跳下馬車，看著十來米寬的大河一籌莫展，「總不能游過去吧？」
「游過去肯定行不通，河水這麼急，人一下去就被沖走了！」路加大叔這會也犯愁，「繞道吧，我記得去多哈市的大道上有條岔口可以繞到格曼斯小鎮的西門。」
「那要再走老半天啊！」吉姆嚷嚷起來，然後突然打了個大噴嚏，「這見鬼的雨什麼時候能停啊？！」
「年輕人淋淋雨有什麼關係？沒見幾個小娃娃都沒吭聲嗎？行了，別磨嘰了，再說下去天都黑了，真趕不上測試，耽誤了你弟弟，小心回家你老爹抽你！」
被路加大叔這麼一說，吉姆忍不住打了個激靈，想起自家老爹的棍子，他渾身都疼了起來，趕緊跟著路加大叔上了馬車。然而，路加大叔雖這麼說，卻從說起要繞道時，眉頭一直就沒鬆開。
雨這麼大，應該不會遇到那伙人吧……看看連綿不絕的雨，路加大叔只能這麼樂觀地想道。
於是，他拉了拉韁繩，調轉馬頭，一行人又重新出發了……
第十四章騎兵隊
烈日當空，萬里無雲，高溫彷彿能將人烤熟。
「乒乒乓乓——」「額啊——」「呀——」
離通往多哈市和格曼斯小鎮的交叉路口不遠，一處小林子里，不斷傳來兵器相撞和人痛呼慘叫的聲音。來往的行人遠遠聽到這處動靜紛紛繞開，他們大多數是附近幾個村落的居民，幾乎都是手無寸鐵的平民。埃利諾王國一年一度的魔法資質測試，各個郡的魔法學院會派遣魔法師前往各大城市以及集鎮上，對符合要求的孩子進行資質檢測。今天輪到了格曼斯小鎮，這時候路上人來人往，有的帶著年滿十歲的孩子前去碰碰運氣，有的趁機帶著貨物去販賣打算撈一筆，也有的純粹去湊湊熱鬧，還有的人則是為了第二天的戰士學院招生，提前去摸摸情況的。不管怎麼說，他們都不想惹上麻煩——老早就聽說這一帶最近來了一夥強盜，專門搶劫過往的路人，也不知是誰倒霉遇上了。
「嘖嘖，一群烏合之眾，也敢出來丟人現眼！」
一個身穿破爛布衣、頭上綁著頭巾、左眼上戴著黑色眼罩的獨眼男子跌坐在地上，屁股蹭著鋪滿枯枝落葉的泥地噌噌噌往後退，他棕色的獨眼裡滿是恐懼和絕望。他渾身傷痕纍纍，卻沒有一處是致命傷，身穿騎士鎧甲的男人一步一步地靠近他，衣物摩擦間的叮噹響聲彷彿死神的召喚，那雙與鎧甲一套、原本纖塵不染的銀靴已染上了斑斑血跡，那是獨眼男的同伴們流下的鮮血，而他們現在已經身首異處，散落在他周圍的林地上！
騎兵隊的隊員——亞伯·薩里像貓抓耗子一般，心情愉悅地戲耍著眼前的喪家之犬。這幾日適逢魔法資質測試，為了維護測試的順利進行，讓魔法學院挖掘到更多具有魔法天賦的孩子，也是為了充實軍隊、確保領地的強大和安定，每年的這個時候，伽德納伯爵夫人會將她的騎士團劃成各個小隊，派遣到各地方巡視，維護治安，正好清清領地內的一些敗類，還一方安寧。
每年這個時候，克利普斯郡各個地方的盜賊、強盜等犯罪團伙都會選擇明哲保身，暫時消停下來，隨便找個地方避避風頭，畢竟跟這些訓練有素、裝備齊全的騎兵硬碰硬，無異於以卵擊石。而且，就算勉強打敗了其中一隊，也可能一不小心就惹惱了那位好戰的夫人，那到時面對的可能就是整個騎士團的追擊了。
亞伯是位年輕的見習騎士，一直渴望著戰鬥，這次是他第一次出任務，出發前很是興奮。但這幾天跟隊友們在各個城鎮村莊間轉悠，卻連一次戰鬥都沒發生，倍感失望的同時感覺整個人都提不起勁了，卻不想今天居然還真給他們碰上一夥劫匪。
這些不長眼的臭蟲，仗著有幾分三腳貓的功夫就敢挑戰騎兵隊的權威，真是不自量力！
「亞伯，差不多得了，趕緊結果了他，我們還要前往下一個巡視點呢！」騎兵隊的小隊長曼斯·雷蒙德將長劍入鞘，不耐煩地說道，其他幾個騎兵隊隊員也跟著起鬨，沒有一個對獨眼男表示同情，在他們眼裡，他已經是一個死人。
「嘿嘿，馬上就好！」亞伯轉頭對曼斯隊長和隊友們靦腆一笑，看樣子完全不把獨眼男看在眼裡。獨眼男見狀，眼中一狠，想起身往身後的林子里逃跑，卻被腳邊的石頭絆了跤，他的意圖被年輕的騎士發現了。
亞伯轉過頭來，對他輕蔑地一笑：「下地獄去吧，你這噁心的臭蟲！」他高舉手中的長劍，準備給予獨眼男致命的一擊！
就在這時，突然間晴空中一聲霹靂，接著空中轉眼間布滿了烏雲，天地間迅速昏暗下來。閃電的光明明滅滅，巨大的雷聲在耳邊轟轟作響，戰馬被雷聲驚嚇到，紛紛用力掙脫了韁繩，有的甚至將自己的主人甩下馬背，跑進樹林里揚長而去，在場眾人被這變故所驚嚇到，包括仍高舉著長劍的亞伯。接著豆大的雨點滴落下來，然後嘩啦啦地連成一片。而亞伯並沒有注意到，就在他愣神間，一道雷電順著他手中的長劍蔓延下來！
「轟——」事情發生得太快，還站在原地的隊員只看到亞伯頭頂上一道閃光出現，下一秒原本意氣風發、威風凜凜的騎兵亞伯便倒在了地上，抻著腿直抽搐。
「亞伯！！！」「怎麼回事？！」「臭小子，你沒事吧！」被摔下馬的騎士並沒有什麼大礙，但卻又眼前的一幕震撼到，等反應過來才團團圍了上去。
獨眼男也被這變故嚇了一跳，畢竟他是距離亞伯最近的人，也真切地感受到了那道雷電的威力，但他很快回過神並抓住了這次機會，趁眾人沒有留意，迅速轉身往身後的叢林中跑去，雨幕雖然阻擋了他的視線，給他帶來了麻煩，但全副武裝的騎士在這種環境下行動更加不方便！這足夠令他死裡逃生！
隊長曼斯檢查了亞伯的呼吸和心跳，發現他還活著，但氣息微弱，需要進行救治。他吹了一口哨，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戰馬已經被剛剛的雷聲嚇跑了，這會大概跑遠了，又見獨眼男竟然趁機逃跑，心中愈發惱怒。
「我絕不容許任何人玷污克利普斯騎士團的榮耀！」曼斯迅速下達了命令，「我會去追擊那條漏網之魚，你們兩個守在這裡，其餘人去把戰馬找回來！」
「是！！！為了克利普斯騎士團的榮耀！！！」其他騎士團成員也異口同聲地應道。
「咿呀咿呀——」大雨傾盆中，林間小道上行人稀少，只有一輛馬車踽踽獨行。
路加大叔時不時揮舞著手中的皮鞭抽打在馬屁股上，但老湯姆雖然一吃疼就用力往前跑，但很明顯他的體力在不斷下降，速度變得越來越慢了。
吉姆這會已經破罐子破摔了，他又一身軟骨頭似的歪斜在*的稻草堆上，默默忍受著狂風暴雨的摧殘。而幾個奪在斗篷底下的孩子也好不到哪去，喬茜已經在馬車的搖晃中睡著了，而傑伊、里奧、凱利三個男孩子則輪流交接撐斗篷的手，因為舉久了手臂實在酸痛。一開始傑伊提議的時候，里奧還很不服氣，覺得自己完全可以撐到最後，結果過了小半個小時，手臂就受不住了，越舉越低，最後還是被傑伊接了過來。
路加大叔也有點打不起精神來了，他甩甩頭，就在這時，路旁邊突然衝出一個人影來，嚇得「吁——」的一聲吼，下意識地拉緊了韁繩，老湯姆受力停了下來，嘴中「咦嘻嘻——」的不斷鳴叫，也幸好這時候它的速度已經慢了下來，才能及時剎住腳。
路加大叔看到那人倒在了馬車前面，心裡抖了抖，這變故也同樣嚇到了馬車上的吉姆和傑伊他們。
「見鬼的！夥計，你沒事吧？！」路加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