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39章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溫明珠二人從大相國寺回宮的當天晚上，就開始下大暴雨。蕭舜原定於第二天的離京的行程，不得不往後推遲。


  大雨下了兩天，直到七月初一這天，天才放晴。蕭舜一行人的行裝是一早就打點好的，既然雨停了，就準備啟程了。太子奉命為他送行，溫明珠自然也跟著一起去。


  出發前，她的「記事本」初一盡職地提醒她說：「公主，今天您與易大人有約。」


  溫明珠這才想起，彷彿確實有這麼一件事情。但是這個時候，天大的事，也抵不過給蕭舜送別重要啊。


  於是，就吩咐初一說道：「那你去大相國寺跑一趟吧，跟易大人說我給齊王送行去了，有什麼事改天再說……要不，就明天吧，我去翰林院找他。」


  「是。」初一又沒一句廢話地去了。


  溫明珠跟著太子一起給蕭舜一行人送行，一直送到了城外十里亭。太子事先吩咐人，在這裡備下了酒水，作為最後的餞別之地。


  「兩國交戰多年，邊境百姓苦不堪言。齊王殿下此趟，可謂是功在蒼生。但願齊王此去一路順風，兩國從此和平相處，再無戰事。」


  蕭舜舉杯回敬：「吾願也是如此。」


  兩人相視微微一笑，碰杯，同時一飲而盡。


  一直站在旁邊的溫明珠，此時開口說道：「皇兄，我想單獨與齊王殿下說幾句話。」


  當著蕭舜的面，太子只得應了，然後啟步出亭，去到旁邊的矮坡上看風景。


  溫明珠看著蕭舜，想到今日一別，說不定就再無相見之期，心裡就莫名地有些難受。難得遇到一個與自己如此契合的人，卻偏偏是「敵國」的王爺。讓她拋棄家國和所有的親人，不顧一切地隨他奔赴北江，她承認，自己還是做不到那樣的「義無所顧」。


  心中愁腸百轉，但嘴裡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相顧沉默半晌，只說出一句：「我也敬你一杯吧。」


  纖纖素手，拾起金壺，給自己與蕭舜各自倒滿了一杯。雖然撒在杯外的酒，比落在杯里酒，要多得多。


  「也祝你，一路順風。」


  溫明珠朝著蕭舜舉了舉杯。


  蕭舜淡然一笑，會意地也拾起酒杯，與她輕輕碰了一下，說道：「承蒙公主吉言。」


  酒，一飲而盡。放下酒杯，又是相顧無言。


  「公主。」蕭舜忽然喚了一聲，將緊握的左手抬到齊胸高度，攤開手。「公主可還記得這個？」


  他的手心，靜靜地躺著一串夜明珠。龍眼大小的珍珠，紫羅蘭色的絲絛。


  溫明珠自然不會不認得。


  一怔之後，她有些哂然地笑笑：「你還留著啊？」


  「這是公主送給我的信物，自然一直帶在身邊。」


  溫明珠忽然覺得鼻子有些發酸：「沒用了，還給我吧。」說著，就要伸手去抓回來。


  不想，蕭舜卻將手往回一撤，將夜明珠再次攥回了自己的手心：「送出去的東西，豈有要回之理？難道公主不想承認，我是你選中的第三位駙馬了嗎？」


  溫明珠愣了愣，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你想說什麼？」


  「在大相國寺重逢的那一次，還記得嗎？」蕭舜問。「你問我願不願意做你的駙馬之一，我說願意。」


  「對，記得。」溫明珠看著他，等著他說下去。


  蕭舜微微一笑：「我不是開玩笑的。如果能甩開一身肥肉的話，我是真的願意。」


  溫明珠心中忽然浮起一股鈍鈍的痛意。


  她知道，他所指的「肥肉」，是指他的家國、他的親人，還有他身上所背負的東西。


  他們兩個人真的很像，都無法拋棄現在所擁有的一切。所以，就註定了今日在此分別的結果。從此，分道揚鑣，天各一方。


  溫明珠的嘴角浮起一抹笑意：「那我期待著，有那麼一天。」


  「那公主為我留個名額，如何？」蕭舜也同樣凝望著她，雖然是笑著說著開玩笑一般的話，眼眸中卻是幽深的別離之情。


  「好啊！」溫明珠欣然應諾。


  「多謝公主。就是，在我還沒有『減肥』成功的這段日子裡，公主打麻將就要三缺一了。」


  「無妨。我們可以先玩別的。」溫明珠笑了笑。「等你回來。」


  「好。」蕭舜輕輕地點了下頭，將夜明珠收回懷中，然後又取出了一塊玉佩，遞與溫明珠。「還請公主收下。」


  溫明珠接了過來，抬眼詢問地望向他。


  蕭舜展顏笑了起來：「我的王妃的憑證。」


  他的笑，總有一種似乎能感染天地的感染力。他展顏一笑，就像是春風乍起，詫紫嫣紅的繁花迎風朵朵開放。說不出的明媚香艷。


  溫明珠也笑了起來：「也給我留著位置么？」


  「對。」


  兩人相顧而言，再次舉杯，兩兩一飲而盡。


  縱有千言萬語，此一刻，卻是一言難盡。


  蕭舜翻身上馬，與溫明珠和太子揮手作別。


  溫明珠站在十字坡上，目送著北江的隊伍緩緩遠去。直到那一抹鮮艷的色彩，漸漸消失在黃沙官道的另一頭，再也看不見，卻還是不忍就此收回目光。


  第一次覺得離別，是這樣的絕望。以往送別出征的溫雲笙，心中縱然不舍，但因為知道最多一兩年，他終是會回來的，所以，並沒有太多傷痛的感覺。


  但是，這一次，卻是一場明知不會再有相見之日的離別。


  坐著車回宮的時候，溫明珠倚靠在車裡，拄著下巴，處於一種半睡半醒的狀態。


  忽然間，隱約間，彷彿聽到了天邊響起了一聲炸雷。溫明珠的身子驀然一抖，像是突然回過神了一般，起身掀開車簾就沖了出去，大聲問：「下雨了嗎？」


  下雨了，蕭舜他們是不是就能再拖遲幾日再啟程了？

  卻發現，天雖然陰了下來，但一滴雨都沒有。


  而且，周圍已是熟悉的景緻。他們已經進了重華門，已經回到皇宮了。


  「沒有啊，公主。」白露抬頭看了看天色。「不過，看這天，過會應該要下雨。」


  「怎麼了？」太子聽到溫明珠的聲音，也策馬過來了。


  「皇兄。」溫明珠擔憂地問。「要下雨了，齊王他們不是要淋雨了。」


  太子有些哂然：「出門在外，哪能不碰到雨天。他們有帶雨具，而且還有馬車。放心，齊王淋不到的。」


  「哦。」溫明珠吶吶地應著。她其實想問的是，下雨了，蕭舜他們是不是能回來再呆上幾天了。


  但是，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他就算回來再呆幾天，幾天後，還是要再次離別。


  只是徒增傷悲而已。


  算了，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