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6章 漫天花落盡,老來有所依
傾盡血河的一劍,化為無數血色晶瑩的花瓣,收斂了所有的殺意和凶狂,在那一刻恣意地盛開,彷彿想要開遍整個忘川河畔。
逆著長河而來的紫光驕狂萬分,就彷彿是一條更洶湧的長河,要與這血河直接對撞。
兩條長河最直接的衝撞的結果便是滔天的洪水湧上了堤岸,沿著堤岸一路肆虐,將那開遍忘川河畔的晶瑩的花朵一瓣瓣摧殘。
艷麗的花朵在洶湧的洪流的衝擊之下迅速地凋零破碎,繼而化為虛煙。
傾瀉千里的血河就彷彿是一匹赤紅的錦緞一般被從當中撕裂而開,向著兩邊傾斜著飛速衝擊而下,而一條紫色的怒龍則咆哮著從紫色的江海之中翻湧而出,將整條忘川徹底攪動而起。
龍,翻江倒海,無所不能,但凡有水的所在,便是龍捲起風雨的所在。
那頭紫色鱗片的巨龍發出了聲聲咆哮,撕裂開了血河,只是一剎那之間便來到了血河的源頭。
巨龍沒有任何阻礙地便在這一瞬間,穿入了那鮮血所凝聚而成的身軀的胸膛。
不過那並沒有關係,因為奕虛裕本來就沒有心臟。
奕虛裕發出一陣狂妄而放肆的大笑,再次伸手,要抓住那一頭巨龍。
巨龍的眼眸中閃過冷冽的光芒,它早已有了準備,它發出不屑的冷哼,巨大卻又靈活的身軀猛地扭轉,將那一具鮮血的身軀徹底撕裂而開,帶著一身的淋漓的鮮血陡然轉過了一個角度,迎接向那撲面而來的卷在手中的書卷。
劍素來是鋒利的。
而書,一直是無力的。
修書匠如果不能讓屠夫滿意,那麼拿著劍的屠夫可以將修書的書匠一一殺得乾淨,殺得劍上染滿了鮮血,殺得血流漂櫓,殺得屍骨如山,殺得無人再敢修書,而後一把大火,焚盡天下所有書冊,帶著渾身的鮮血站在巔峰驕傲地宣稱自己的功德。
但是屠刀再鋒利,修書的人卻不會就此斷絕,也許就在屠夫轉過身的時候,也許就在屠夫閉上眼的時候,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在他所不能看到的黑暗裡,一冊冊簡單的書籍就悄無聲息地編纂成冊。
一個個平實的文字將會化為一口口軟劍,刺向屠夫,將他所建立的一切刺得千瘡百孔,而屠夫卻依然渾然不覺,沉浸在自己編纂的美夢之中。
多年之後,屠夫早已化為枯骨埋葬在了墳塋之中,他殺人時沾滿了鮮血的那口劍早已經不起歲月的侵蝕,銹跡斑駁,不復當年的鋒利。
而那一卷卷單薄的冊子卻還依然在人間傳遞著,經過一隻只手的傳閱,抄寫,它依然柔軟,依然無力,紙張早已泛黃,甚至脆化,但是它卻還是在不斷地傳遞下去,沒有斷絕。
無論經過了多少難以想象的劫難,多少次差點徹底滅絕的辛酸,這文明永遠不會斷絕,它將會在灰燼之中重生,然後順著時間的長河一直地傳遞下去。
它就彷彿是大地,是承載著世間所有文明的基礎。
巨龍在衰老,紫光晶瑩的鱗片迅速地失去了光澤,開始萎縮,開始脫落,它的爪牙也在迅速地便鈍,從可以輕易地撕裂江河山嶽的爪牙變得甚至連薄薄的一張紙張都無法再撕開。
而柔軟的紙張也只是微微地翻卷著,一個個記載了歲月故事的文字從巨龍的身旁流逝而過,使得巨龍那充滿了銳利的光芒的雙眼也開始逐漸地變得渾濁。
就好像人生之中最充滿了進取向前的力量的總是少年青年,隨著時間流逝,就會逐漸地失去所有的鋒芒,溫吞而安於現狀,直到華髮催生,直到枯骨長眠。
鎮鱗抵著生死薄,哪怕它再鋒銳,卻沒有任何的辦法。
奕虛裕的身體卻在迅速地消解。
之前大明尊為了限制地葬的出手而暫時留手沒有徹底殺了他,但是奕虛裕的狀態在那個時候就已經到達了極限。
此時他用盡了渾身最後的氣力,雖然大明尊並沒有傷到他,卻也無法挽回他走到了盡頭的生命。
更何況,燕十三體內地葬留下的那些銘文也不會放過他,燕十三剛才給他的自由太大了,大得超乎了他的想象。
奕虛裕嘆息了一聲,看著眼前僵持的鎮鱗與生死薄,大明尊與地葬。
他不得不承認,鎮鱗真的是超越了生死薄這一類頂點帝器的存在,竟然還能讓大明尊勉強能夠與地葬僵持。
不過那也無所謂了,因為最後的勝利,必然屬於地葬。
大明尊的耗損太嚴重了。
如果不是之前連番的惡戰與那穿心的一劍,地葬此刻想要戰勝大明尊,的確很艱難。
奕虛裕拖著慢慢消融的身軀向後方退去,他的形貌開始逐漸地變化,從一個模糊的血人變成了一個血色的青年,戴著一張銀色的面具,緩慢地向楚風走來。
楚風微微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燕十三在楚風的身邊找了一塊石頭,背靠著石頭坐了下來,有些虛弱地道:「之前發生的事情跟我無關,想要道歉找地葬去。」
楚風一愣,旋即笑出了聲來。
燕十三冷哼了一聲道:「小雲……她走的時候,有說什麼嗎?」
楚風咬了咬唇,想起了南宮雲,不禁有些傷感,深吸了一口氣,才慢慢地道:「雲姐說,她不後悔,她是堂堂的人間界第十三代執法者南宮雲。」
燕十三聞言一愣,旋即拍了拍腿,很是不耐煩地道:「這該死的臭丫頭,嘴巴怎麼還這麼硬呢。」
楚風沉默了片刻,看著燕十三,也笑了起來:「是啊,雲姐走之前嘴巴可硬著呢,還把穆天子給臭了一頓,讓穆天子很是難堪,卻拿她沒有任何的辦法。」
燕十三聞言大笑了起來,笑了許久,笑出了淚花道:「說好的等我們回去也不等,女人吶,真是言而無信。」
楚風沉默著,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
燕十三笑了一陣,才慢慢地說道:「楚十四,感覺怎麼樣?」
楚風想了想,才無奈地笑道:「什麼還沒做呢,就到這裡來了。」
「你這樣的人作為執法者真是悲哀。」燕十三毫不留情地說道,「不過誰也不能否認你真的是一個好人,好人,你就不要做執法者了。」
楚風沉默不語。
「如果有可能的話,還是回去看看,人間……需要你這樣的人。」
楚風搖了搖頭,道:「我手上早就不幹凈了。」
「是嗎……那你想要做啥,就自己看著辦吧。我也要去找小雲還有那些亂七八糟的傢伙了,一個個都走得匆匆忙忙的,從來沒有想過要等一等我,真是毫無情誼的人。」燕十三嘆息了一聲,「走之前我也送你點什麼吧,不然說我這個前輩不夠意思。」
楚風一愣,伸手接住了燕十三扔過了一串印信,那一串印信足足有四十八枚,樣式都是如出一轍的執法者印信。
「拿去吧,所有來到冥土的執法者印信,一個活著的都沒了。」燕十三瞑目片刻,又睜眼笑道,「喂,奕虛裕,反正你也要跟我一起死了,不介意再送楚風點什麼東西吧?」
燕十三的左手迅速地變化成為了一個鮮血凝聚的模糊的頭顱,他眯起了冷酷的眼睛,看著楚風。
「我為什麼要送他點什麼東西?」奕虛裕冷笑著說道。
「廢話,他算是你徒弟吧?」燕十三笑了笑。
「我沒有徒弟。」奕虛裕語氣愈發冰冷,卻透露著一股寂寥的意味。
他不僅僅沒有徒弟,他這一生,沒有朋友,只有敵人。
唯一惦記的人,只留給了他一段美好的回憶就消散在了風中。
燕十三不屑地撇了撇嘴,才說道:「那我不管,反正這是我的身體,我說了算好吧。」
「那你問我做什麼?」奕虛裕惱火地道。
燕十三一聳肩道:「裝作我們很和諧的樣子。」
奕虛裕苦笑了幾聲,過了許久,才看向楚風道:「下一次見到楊文欽,記得告訴他我這次是真的死得透徹了,他不用再惦記我了。」
楚風微微一怔,看著奕虛裕的神色有些複雜。
奕虛裕曾經到底做過什麼樣的事情他不是很清楚,但是正是依靠著奕虛裕的血魔經他一次次化險為夷,奕虛裕對他所做過的最過分的事情也不過是試圖搶奪他的肉體卻都還失敗了。
現在,這個人就要死在他的跟前了,不論他曾經做了什麼樣的事情,也都已經將化為塵土。
楚風對著奕虛裕,微微一揖,道:「晚……徒兒知曉了。」
奕虛裕的嘴角微微有些抽搐,眼眸中的血光在剎那之間閃爍不定。
「現在這麼甜言蜜語,是要做什麼?」奕虛裕冷哼著說道。
「你有沒有覺得你越來越像是一個正常人了?」燕十三大笑著說道。
奕虛裕不再說話。
燕十三站起身,對著楚風微微一揖,身形在剎那之間消融,渾身的鮮血匯聚成為了一條涓涓的細流,向著楚風匯聚而來。
「這是我最後能給你的東西了。」奕虛裕淡漠地說道,「這是我的本體,也是忘川的血河最精華的血液。你融合了它,只要忘川在你的身邊,你就是不死之身。」
奕虛裕說著,聲音與形象也逐漸消淡在了空氣之中,只留著那緩緩流淌而來的鮮血的細流,環繞在楚風的身周,愉快地舞動著。
阿姐,徒兒……也算家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