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2章 嚮往天空的人在腳踏實地
楚風猛地呻吟一聲,睜開了眼睛。
楚風坐起身來,發現自己坐在一片荒蕪的群山之中,整座山崖四處都在冒著青煙,遠處的火光都還不曾熄滅,在黑夜中不斷地閃爍著。
楚風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後緩緩地握了握拳,他發現自己的身軀似乎沉重了一些,但是卻比以往的反應更為迅速了。
楚風搖了搖頭使得自己的頭腦擺脫了才睡醒的昏沉之感,卻發現在遠處站著一個身影,大紅色的袍子在夜風中獵獵作響。
那個身影有些落寞地站在夜風中,看著遠方,一語不發。
楚風默默地站起了身,看了看自己的肩頭,發現葉司青早已不知去向了何處,這裡似乎只有自己和他兩個人。
楚風緩緩地走上前,走到了他的身後,沒有說話。
鳳棲梧也沒有回頭,只是嘆了口氣,道:「鳳鳴山莊沒有了。」
楚風抿了抿唇,道:「對,沒有了。」
「我的那些同門們,是你殺的?」鳳棲梧問道。
「對,所有人都是我殺的。」楚風想了想,然後又補充道,「還有大莊主,二莊主,鳳亦舒大長老……」
「你不必說了。」鳳棲梧打斷了他的話,「我一直以為你下不去手……但是我萬萬沒有想到你真的能下得了手去,那是三百多條人命,為了你在乎的一個人,你殺了三百多人。」
楚風默然不語,過了許久他才道:「殺人總是錯的,但是……人本來就不是知道錯就一定不會去做的,知道正確就一定會去做的生物。比起他人來,人終究還是更在乎自己的感受,我想留住那一個人,有人要擋我,不死不肯讓路,那我便殺。」
鳳棲梧突然「嗤」笑出了聲來,道:「現而今你我有殺父之仇,你覺得……我還能讓你活著?」
楚風沉默了片刻,然後很認真地道:「隨時奉陪。」
鳳棲梧微微愣了愣,然後扭轉過身來,看著楚風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
「我現在不想殺你。」鳳棲梧緩緩地坐了下來,雙劍隨之插入了焦土之中,「我實在太累了,想歇息一陣子了。」
鳳棲梧的話很誠懇,他真的太累了,從進入神殿開始,他的精神就從來沒有得到放鬆過,從來沒有。
他需要擔負的東西太多,他不喜歡,卻不得不擔負,現在,所有的擔子都隨著方才的大火與地震,徹底地煙消雲散了,什麼也沒有留下來。
但是他卻一點也不覺得輕鬆,那肩上的擔子陡然卸去,他心裡空落落的,什麼也沒有剩下,就像他跟前這片焦土這片廢墟。
偌大的一座落鳳山,偌大的一個鳳鳴山莊,在一夜之間就被從這個世間抹去,還有那鮮活的三百多條生命,也一併隨之黯然失色。
他真的很疲憊,唯一值得慶幸的事情,是劍名無聞轉告的鳳飲醴還活著的消息。
但是那唯一的一絲色彩,在這片火焰之中也失去了所有的顏色。
楚風站在鳳棲梧的跟前,沒有說話,只是看向了遠方,很久之後才道:「你可以隨時來找我,我等著。」
楚風不知道鳳棲梧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自己殺死了他的父親,他卻沒有暴怒。
「楚風,我問你一句話,你能如實地回答我嗎?」鳳棲梧苦笑著說道。
楚風點了點頭。
「當年三妙宮之變,你究竟又做什麼感想?」鳳棲梧輕聲問道。
楚風沒有想到鳳棲梧會問自己的竟然會是這樣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很棘手,因為很多時候,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如何想的。
他對三妙宮並沒有太深厚的感情,對於哪裡的師兄弟姐妹更不是那麼地親近,所以……三妙宮的覆滅對於他來說,並不是什麼大事情,甚至就像是一個無聊的故事一樣,根本不會讓他有任何的想法。
他唯一的想法,大概是來自於一個人。
父親楚疏。
他的父親只是一個凡人,一個在三妙宮做一些雜役的凡人,卻無端地牽扯進了修真者的爭端之中,枉然送了性命。
除了楚風,大概不會有人還記得他曾經生活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楚風,大概也不會有人還會記得這個名字。
楚風握緊了拳頭。
「以你的修為,雖然不能掃滅星辰島——噢,星辰島也已經覆滅了,連創教大帝都已經死去了,只怕也翻不起什麼風浪了,但是至少對於傲劍洞天和天工府,你能讓他們坐立難安。為什麼不去報仇呢?」
鳳棲梧問道。
楚風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道:「我想過去報仇……但是終究還是覺得這樣的事情太無聊,所以放棄了。」
「無聊?」鳳棲梧的眉頭微微一挑,有些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在楚風的口裡聽到的竟然是無聊二字!
「報仇這樣的事,天經地義。」鳳棲梧強調道,「報仇才會讓自己心安不是嗎?想起你的父親,你難道就不會覺得憤怒嗎?」
楚風嘆了口氣,看向遠方道:「已經過去了那麼久了,沒有那麼憤怒了——不到迫不得已,我也不想殺那些不用為此事負責的人。」
如果他才從神殿中離開那段時間,他擁有現在這樣的力量的話,他也許真的會讓三大派付出血的代價,哪怕不能殺了那些元兇,至少……也要讓他們無法過得安穩。
但是他的修為恢復,卻都已經是整整十五年之後的事情了。
十五年真的是太漫長了,漫長得足夠磨滅楚風胸中的怒火,漫長得讓楚風不再去糾纏那件舊事。
「你可真薄情。」鳳棲梧嘴角微微一挑,笑了起來道。
鳳棲梧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好看得讓就好比是一輪帶給人間陽光的太陽,那一瞬間讓楚風也覺得有些耀眼。
但是緊接著楚風看到了鳳棲梧眼眸中的血絲和倦意,那太陽便迅速地黯淡了下去,失去了顏色。
「也許吧。」楚風笑了笑,嘆了口氣道,「可是我去殺了那些人又能怎麼樣,我父親……又還會復活過來嗎?」
「至少你心裡會痛快一些。」鳳棲梧說道。
「痛快一些嗎?」楚風無奈地笑了笑,他想起了自己在從鳳鳴山莊逃出去的那一段時間,他被仇恨與憤怒所糾纏的時光,無論何時回憶起來,都不會覺得輕鬆。
鳳棲梧看了看楚風的面龐,發現楚風的眸中有一些痛楚,那樣的痛楚是無聲的細流,卻無孔不入,滲入了人心的每一個孔隙,無法躲避,也無處躲避——如果不是感同身受的人,大概永遠不會發現這眼眸中的痛。
「說到底,還是只是讓自己痛快一些罷了。」楚風嘆了口氣,道,「如果……我本來就沒有不痛快,又為什麼要去那樣做。」
「所以我說你很薄情。」鳳棲梧很認真地說道,「再怎麼說那是你的父親……你竟然就不想著報仇,這樣的人……我覺得你真的很薄情。」
鳳棲梧一口氣又說了兩個「薄情」,讓楚風微微也有些黯然。
鳳棲梧也許說得對,自己終究是一個薄情的人。
楚風不再說話,在有些微冷的夜風中坐了下來,幾乎是和鳳棲梧面對面。
鳳棲梧想了想,忽然取出了一壇酒,問道:「喝嗎?」
楚風想了想,搖了搖頭,道:「不喝。」
「為什麼不喝?」鳳棲梧問。
楚風沉默了片刻,才很認真地道:「酒不好喝。」
「但是可以讓人忘卻很多事情。」鳳棲梧笑著拍開了酒罈的泥封,一口氣將一小壇酒喝得乾乾淨淨,一滴也沒有剩下。
鳳棲梧用衣袖抹了抹嘴唇,才道:「人喜歡喝酒,不是因為它真的多麼好喝……而是因為它會讓人覺得舒服。煩惱的人喝酒可以忘記煩惱,高興的人喝酒可以更加高興,終歸沒有人因為酒自身好不好喝,對身體好不好而去在意到底是喝還是不喝。」
楚風笑了笑,道:「那我大概便不是人了吧。」
楚風的話有些許自嘲,也有些許的悲涼。
鳳棲梧猛地放下了酒罈,直視著楚風的雙眼道:「你知不知道我怎麼看你?」
楚風搖了搖頭。
「你是一個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人。」鳳棲梧很認真地說道,「你太不順從這個世界,無論是說話,做事,還是人際,你都像是一個異類。你身上有正常人有的很多東西,但是你身上卻也沒有正常人該有的很多東西……所以,我真的認為你可能不是人。」
楚風微微一怔,旋即露出了一絲微笑,答道:「也許吧,我是不是人,大概並不是那麼重要。」
「那麼,什麼對於你來說才是重要的?」鳳棲梧很認真地問道,「父親死於他人之手都不去報仇,那麼你身邊的人死在了他人之手,你又會去報仇嗎?既然你連親近之人的仇都無法報,你又在乎誰呢?你在乎他人嗎,你又在乎你自己嗎?」
楚風沒有說話,而是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看著鳳棲梧一壇又一壇地不斷飲酒,聽著鳳棲梧喋喋不休地說著一些瑣事,講著一些笑話,直到東方漸漸發白。
鳳棲梧已經有些神志不清,就連說話的聲音也變得含混起來。
楚風這才緩緩地說道:「有人被過去的枷鎖鎖住,所以需要拔劍去斬斷那些枷鎖才能繼續向前,所以他們拔劍。我沒有那樣的枷鎖,自然也不需要拔劍。對於無法改變的現實,除了抗爭,還需要接受。如果連接受都不曾做到,又拿什麼抗爭?」
鳳棲梧愣了愣,旋即「嘿嘿」地笑了起來,指著楚風的鼻尖,晃點著手指,大笑了起來,道:「你不是要在天上飛嗎,幾時變得如此現實?」
楚風抬起頭看了看東方的天空才笑了起來道:「修士哪怕飛在天上,終究還是有一日要落在地上,比起憑虛御風以至四極,還是腳踏實地更讓人安心自在。」
給讀者的話:
這句話我想寫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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