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路
在獸欄的一處角落裡,楚風在兩個蒙面男人的手中現了這個女孩,這個只有四五歲模樣,穿著一件小棉襖,扎著兩個羊角小辮,臉蛋因為嚎哭而變得格外通紅的女孩。
她就坐在兩個男人之間,不斷地擦著自己的眼淚,「哇哇」地大哭著。
而那兩個男人,一個人已經失去了氣息,被一道劍氣直接腰斬,另外一個,則還有最後一絲氣息,但是顯然也已經被殺修為凡,只剩下了最後一口氣。
這最後一個小女孩很幸運,在蒙面男人即將動手燒死她的時候,都遭了死劫。
因此,她存活下了性命。
楚風擦了擦自己的眼淚,在快步上前,走到小女孩身邊,在小女孩跟前蹲下,伸手想去幫小女孩擦擦她的眼淚。
但是小女孩卻頓時哭得愈厲害起來,聲嘶力竭地嘶喊道:「娘親,娘親你在哪裡……」
楚風心中酸楚,伸手將小女孩抱入懷中,輕輕地拍打著小女孩的脊背,溫和地安撫道:「好了……好了,一切都過去了……沒事了……已經沒事了……」
楚風不知道要怎麼安撫一個小孩,所以他只能學著模糊的記憶中,娘親安撫自己時所有的舉動,輕輕地晃著,輕輕地拍著,輕輕地安撫。
過了片刻,女孩的哭聲漸漸減弱了下去,興許是哭得累了,竟然直接趴在楚風肩上,睡了過去。
楚風抱著小女孩,看著地上那個一息尚存的蒙面男人,神色之中滿是鄙夷與痛恨。
「其實,從我開始做這件事的時候起,我就已經知道……當我死去的那一天,我一定會被葬入地獄的最深處,永遠也不會被饒恕。」男人看著楚風,目光之中竟然多出了幾分柔和,緩緩地道,聲音之中有無限的感慨,與哀思。
楚風默默地看著那個男人,沒有說話,沒有回答。
他不知道要怎麼回答這個男人,嘲諷,侮辱,踐踏?
那不是楚風所能做出的事情來。
寬恕,原諒,同情?
那同樣不是楚風所能做出的事情來。
因為怎樣的舉動都不是楚風所能做出的事情,所以只有沉默,才是楚風所能做出的事情。
男人苦笑了兩聲,一雙眼睛望向夜空,劇烈地咳嗽了一聲,一口黑血隨之吐出,他有些艱難地喘息了兩聲,才接著說道:「成為修士的過程就是一個絕情滅性的過程,有時候一轉身……卻現自己已經成為了一頭連自己都感到厭惡的惡魔,甚至於有時候會想……做個凡人真的很好。」
「是啊,做凡人真的很好。」楚風輕聲嘆息,目光瞬間也變得萬分柔軟起來。
「可是這個世界上,卻有凡人無法約束的修士,所以做個凡人……真的很不好。」男人又道,「我的父母,那兩個愚蠢的凡人,死在了想要收我為徒的魔頭手裡,而那個魔頭,死在了我師傅手裡。而我,在殺了這麼多凡人之後,也終於死在了一個廢人手裡。這也許便是所謂的天道循環,這樣的報應,我覺得很滿意。」
「可是死去的人……活不過來了。」楚風滿是哀切地道,「所以……這樣所謂的輪迴報應,其實很沒有意思,一點意思都沒有……只不過是給自己罪孽開脫的借口罷了,只不過是讓自己逃避麻醉的借口罷了,你們從來沒有想過要承擔這份罪孽吧?」
男人猛地咳嗽幾聲,苦笑了起來道:「你這話說得還真是不留情面啊……是啊,死去的人,無論如何都活不過來了,爹娘是,師傅也是,那些死在我手裡的孩子也是,那些屬於我的罪孽……我從來不敢去擔負。」
楚風沉默了片刻,才問道:「你……晚上睡得著嗎?」
男人瞑目許久,才睜開眼,兩行眼淚順著眼角滑落,才帶著幾分凄涼的意味,道:「我已經有好些年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這些日子,更是連眼睛都不敢閉……一閉上眼睛,就會想起那些自己拚命逃離的畫面,讓自己的內心更加飽受摧折。我知道,你也許把我們當做野獸,其實……我們也的確沒有辯解的資格……只是,我們並不是真的一點感情都沒有……真的就能做得那麼心安理得。」
楚風苦澀地一笑,才道:「這話,對我而言,對那些枉死的人而言,真的沒有任何的意義,因為……你們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其實從來都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你們到底做了什麼。」
男人愣了愣,旋即大笑了幾聲,道:「你說得對,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不管是怎麼樣的結局,是自己做出來的事情,自己就要承擔,我更沒有什麼可以為自己辯解的。」
楚風點了點頭,認同了男人的話。
「我只求你一件事。」男人忽然壓低了聲音,「這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
楚風沒有說話,只是看著男人,許久才沙啞著嗓子道:「你說,我盡量滿足你。」
「不要揭開我們的面紗,查看我們到底是誰。」男人嘆息道。
楚風沒有答話,只是靜靜地看著男人,有些理解男人的這個請求。
「我們……都是該被塵埃所埋葬的人物,為了不讓所有人都失望甚至絕望,請你,一定答允我這個請求,這是我唯一的願望了。」
「可是,總要有人來為這些孩子們的死負責。」楚風答道,「兇器殺人,殺人的卻終究還是握住兇器的人。」
他的意思也很明白,他希望真正的兇手能夠為這件事付出代價,而不僅僅只是殺死了這些位於台前的此事的執行者們,就此善罷甘休。
楚風態度很堅決,堅決得像是一塊頑石,難以撼動。
男人苦笑幾聲,搖頭道:「你們快走吧,這件事……不會到此就結束,離開這裡,越遠越好……」
話音方落,男人左手猛地一拽身邊已經被腰斬之人的上半身,雙足一蹬地,借著蹬地反彈的力道,男人與那具遺骸的上半身瞬時一個翻滾,從旁側的絕壁之上墜落而下,迅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楚風不是不想阻攔,只是他懷裡抱著一個小女孩,他的手空不出來,而陣紋的啟動,卻至少也會橫移出數丈的距離,這個距離,會讓他橫移到空中去——從這個高度墜落,即便是他也沒有信心能完好無損。
就此作罷嗎?
楚風苦笑著看向絕壁之下,從這裡摔落而下,就算不掉進崎嶇坎坷的層層懸崖裂隙之間,只怕也已經摔得面目全非了。
寧願死,也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嗎?
他們,腦海里到底都在想些什麼?
即便明明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是錯誤的,也要去做嗎?
那個蒙面人自己也不輕鬆,他也承受著巨大的壓力與痛苦,然而付出這些,到底是為了什麼,僅僅只是利益嗎?
難道,真的這個世界只是一個只講求利弊,而不會去區分是非對錯的世界?
楚風不是他們,沒有他們的經歷,也沒有他們的心思,所以楚風也許永遠也不會明白他們心裡在想些什麼。
他只是把懷裡抱著的女孩,小心翼翼地背在了背上,然後,大踏步地向山下走去。
他穿行過那片地獄,他沒有去管那些還苟延殘喘的人。
他們已經是凡人了,他們從九霄之上落到了九幽之下,對於他們來說,這大概是一個令人難以承受的打擊,比殺了他們還要殘忍。
儘管這麼殘忍,但是楚風卻依然面不改色地做了,這是他們應該為此付出的代價,他們也該重新體會一下,一個凡人的感受,究竟是怎樣的。
大地依然熾熱,青煙依然裊裊,楚風站在熾熱的大地之前,皺著眉,緩緩伸出腳,試了試了大地的溫度。
大地滾燙,如果是**凡胎,大概受不了,所幸的是,楚風的**很強悍,所以即便大地滾燙,他也可以承受著這足以在瞬間將踩在上面的肉足燒焦的溫度,前山外迅逃竄。
附近的修士雖然已經被他和醉不歸,以及鳳飲醴等四人清掃乾淨,但是方才斗陣的聲勢實在太大了,只怕方圓數十里,甚至百里之外的人都已經被驚動了,他們不會在陣法消泯之後的第一時間採取行動,因為他們拿捏不準。
但是他們卻至少會在觀望一段時間之後,靠近外圍區域進行一次情況的打探和偵查,所以楚風還是需要儘快離開這裡。
離開這裡,越遠越好。
這也許是那個蒙面人最後的忠告,很懇切,也很認真,興許他是想彌補什麼,所以楚風還是決定遵從,遵從這個素未謀面,手染血腥,卻至少良知未泯之人的最後的忠告。
即便那個蒙面人不這麼說,他也會這麼做,但是此時把這行動歸結為蒙面人的勸慰,大概是自己所能對他做出的最大程度上的原諒了吧。
楚風望向遠方的星野,夜穹籠罩之下,在冷冽的夜風之中,衣袂翻飛,竟然生出幾分惆悵與迷茫,前路,到底又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