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地獄
紫瓊山上,此時一片狼藉。
到處都是屍體,到處都是血,到處都是火焰,到處都是煙塵,黑煙與塵土相互交纏著,就彷彿是數頭黑龍與黃龍之間相互糾纏著,衝上雲霄。
天工府、傲劍洞天、星辰島的上百名弟子在一眾長老的率領之下,在宮中四處殺戮。
機甲,劍光,星辰。
這是進攻方送出的禮物。
而防守方回應的只有鮮血和哭號。
三妙宮衰微,所有的弟子前輩加起來也不過兩三百人。
這些門人資質雖然較常人優越,但是真正放在修士的世界里,卻幾乎都是剛過門檻不遠而已。
這些弟子的修為也都根本談不上精深,最高的也不過剛剛邁入了五階的境界而已,此時面對的都是各派中修為出色的弟子,因此除了這個別人還有些許反抗的餘力,幾乎是一邊倒的屠殺。
三妙宮倒是還有幾位修為達到六階或者七階的長老,但是在破軍的轟擊之中為了保護門人弟子,便犧牲過半,剩下的幾位長老,面對著的也是三派之中一些成名已久的長老前輩,又哪裡還有抵抗的力量?
在三妙宮中剩下的,只是修為低下的弟子,和一些僥倖避過了破軍的衝擊,只剩下了恐懼和戰戰兢兢的無力的凡人。
沒有幾個人在乎那些凡人的性命,沒有刻意地殺戮,也沒有刻意地迴避。
也許只是一道強大的劍氣劈中房屋,垮塌的房屋將躲藏在其中的凡人砸死;也許只是隨意的一團真火,蔓延開后偶然將來不及逃走的凡人燒為劫灰;也許只是一股四處穿越的殺念,搜索敵人之時無意之中穿過了凡人的身體,使凡人被殺念撕為碎片……
一名三十來歲模樣素衣的三妙宮弟子護著身後修為弱小的師弟,揮舞著手中的長劍,瘋狂地運轉著自己的功法,發揮出了自己真實修為之上的戰鬥力,艱難地想向山下退去。
他以一敵二,雖然完全被壓制,毫無還手之力,卻保住了兩個師弟,這讓他很自豪。
眼見得已經要到了幾乎沒有三大派弟子的宮殿邊緣,他只覺頭上一片陰影籠罩了下來,越來越大。
他驚慌地抬頭一看,只看到一柄巨大銅錘,從天空之中砸了下來。他只看了這一眼,然後便覺得眼前一暗,便永遠失去了知覺……
一名趕來的天工府弟子收回自己祭煉的銅錘。
他將銅錘拿在手裡,有些嫌棄地看了看錘底面上的血跡,小心翼翼地在指尖凝出一道火焰將那些血跡一一蒸發。
他收回目光,看了看潔凈的錘底面,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抬起頭看向遠處,忽然看見一名天工府的弟子被一名三妙宮的弟子殺得節節敗退,看樣子似乎是撐不了多久。他咧嘴笑了起來,將指尖那點火焰向那三妙宮弟子扔了出去。
那名三妙宮弟子正是玄心一脈的三弟子蒲立成。
蒲立成披頭散髮,滿身血污,眼睛血紅,狀若瘋魔。
他萬萬沒有想到,那些前來拜訪的人間正道瞬間變身成為了最恐怖的惡魔,逢人便殺。
他的好幾名師兄弟已經在他面前力戰死,三師弟更是直接引爆了一身修為,與敵人同歸於盡。
蒲立成陷入了無盡的癲狂之中,他能想到的只有——殺!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了!
雖然殺得有些發狂,但是蒲立成沒有失去應該由的警戒,他感覺到一團熾熱的真氣向自己投射而來,他猛地扭頭,看見那團真火,冷笑一聲,手中長劍一劈,便將那火焰斬為數十朵零星的小火焰,在空中微微跳躍了片刻,便徹底熄滅了。
那天工府弟子嘿嘿一笑,手中的銅錘再度投出,那銅錘出手瞬間變又變大,向著蒲立成壓了過去。
蒲立成先不管那銅錘,反而轉身又是一劍將眼前這名持盾的天工府弟子的金盾斬為碎片,那弟子一口血吐出,還不待反應過來,便已經被蒲立成一劍斬死。
但是蒲立成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他的背直接變被那銅錘砸中,頓時便覺身體一輕,繼而體內的臟腑盡數爆裂,血管筋脈也被激蕩真氣所創,代價巨大。
那天工府弟子見自家師弟竟然當著自己的面被殺,頓時惱恨上心,接連幾躍,落在了倒地吐血不止的蒲立成的跟前,舉起銅錘便向砸去。
「師兄!」一名三妙宮少年弟子怒吼一聲沖向了那銅錘,用自己的身軀幫蒲立成擋住了這結結實實的一錘。
蒲立成仰望著那個擋住了砸下來的銅錘的身影,看著那張稚嫩的面龐,看著那漫天的血霧,看著那個單薄的身影在錘下化為一片片虛無。
蒲立成額邊青筋暴起,眼睛突出,咽喉中發出一陣野獸般的嘶吼,撕心裂肺。
蒲立成當然記得那個少年,那是他的小師弟,今天清晨的時候還在虛心地向他請教八卦步。
那個時候得到解答的他露出的表情是那樣的單純,那樣的開心……
被小師弟這麼一擋,蒲立成得到了逃生的機會,但是他沒有逃生。
他怒吼著沖了上去,抱住了那個天工府的弟子,無論那名天工府的弟子如何掙扎,如何在他的身軀之上撕裂開一條條裂口,都牢牢地不曾鬆手——然後他也像他的三師弟一般,將渾身所有的真氣都向著氣海運集而去!
渾身澎湃的真氣沿著最近的經脈走向沖入氣海,完全不管由此帶來的經脈的負擔,那一瞬間,一個人一身的真氣都匯聚在此,不斷地相互擠壓著,將真氣擠壓到了一個可怕的濃度!
即便氣海擔負著存儲多餘真氣,是周轉渾身真氣的核心,也根本無法承受如此可怖數量的真氣,在不斷衝擊而來的真氣的擠壓下,氣海終於膨脹到了極限——
「轟!」
一聲巨響,滾滾的煙塵騰起,煙塵散盡之後,原地只剩下了一個方圓十餘丈,深達數丈的大坑,平整而光滑。
一名看起來不過只有十六七歲的星辰島弟子握著劍,顫抖著看著眼前同樣是少女的敵人,帶著哭腔道:「你快走,我不想殺人……我不知道為什麼要殺人……」
同樣是少女的三妙宮弟子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看了看四周無人剛準備逃離,倏然一顆隕星從天而降,直接在少女胸前洞穿出偌大個窟窿。少女吐出一口血,向前傾倒而下,瞪大了那雙漆黑的眸子,但是眼眸里卻再也看不到絲毫的生氣。
「你最好不要再這樣做。」一名顯得成熟一些的星辰島青年女弟子走到那少女身邊,冷聲道,「不然責罰起來,誰也保不住你。」
少女雙手交疊緊緊捂住唇,無力地蹲下身,任由著淚水沖刷著兩頰,無聲地哭泣著。
她不敢去看那具屍體,那讓她感到戰慄與恐懼,她害怕自己會在夢裡回想起這個場景,永遠得不到安寧。
她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年輕的生命在自己跟前倏然隕落。
「你不要太天真了。」青年女弟子低聲斥罵一聲,便殺向了其他的戰場,「這就是現實。」
少女依然捂住嘴,蹲在牆邊,一邊乾嘔,一邊哭泣。
懵懂無知的她根本沒看到一名少年握著一塊板磚從她背後悄悄地靠近,走到她身邊,高高地舉起磚頭。
她的瞳孔驟然緊縮,卻倏然轉身,猛地將那少年撲倒在地。
「我殺了你們!」少年怒吼著一磚砸在少女的後腦勺上,眼中只有無盡的恨意和血絲。他知道自己馬上就要和師姐一樣被殺死了,所以他像瘋了一樣嘶吼著不斷地舉起磚頭然後砸下,渾然沒有注意到手中的磚沒有砸幾下便已變得破碎不堪。
等他手臂酸得再也抬不起來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還沒有死。
他茫然地看向那個把自己撲倒的少女,才發現在自己胸口的少女的頭已經被自己砸得稀爛,白色的腦漿濺得到處都是,尤其是自己的臉上,還有一股熱熱的黏黏的感覺。
他覺得胃裡很難受,什麼東西要沿著食道湧上來,他掙扎著,從少女的身下鑽了出來,扶著牆,捂著嘴站起來,卻才發現,少女的背部有一塊傾斜的凹陷,很明顯是被遠處的真氣所打,鮮血還在不斷從那凹陷之中湧出。
他順著那凹陷的角度看去,只看到之前那個離去的青年女子愣愣地站在空中,身邊的星河還在運轉,手卻僵硬地保持著一個姿勢,雙手緊緊攥拳,指甲深深陷入掌中寸許,鮮血橫溢;貝齒更是將下唇咬得稀爛,卻連一絲的顫抖都沒有。
少年似乎明白了什麼,他有些失魂落魄,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靠著牆根往前走了幾步,忽然看見了披頭散髮,一身暗紅血跡的師兄。
「師兄……」他虛弱地喊出聲,剛一開口,壓抑的那股噁心感再也收不回去,他整個人都蹲下身去開始嘔吐。
他嘔吐得很厲害,連膽汁都嘔吐了出來,卻依然不肯罷休,彷彿見證到了人間地獄一般。
他忽然覺得喉間一熱,一股熱流不再經由食道湧出,而是直接變從喉間噴薄而出。
他愣愣地看著地面瞬間被噴射出的熱流染成一片血紅,突然覺得好好笑。
少年很好笑,卻只發出了「赫赫」的嘶鳴聲,就像是密封的管道漏氣了一般。
他慢慢抬起頭,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師兄,笑著倒了下去。
青年茫然地看著自己的師弟倒在自己面前,抖了抖自己的劍,將劍上的血花抖盡,才看向空中那位木雕般的星辰島弟子,諂媚地道:「仙子,仙子,我殺了他了,你看,我殺了他了,我求求你們別殺我……我求求你們別殺我……」
青年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苦苦哀求:「我求求你們,我家裡只有我娘一個人了,我娘身體不好……我不能死啊……我求求你們……我給你們當牛做馬……」
他話還沒說完,一道劍氣便貫穿了青年的胸腹,繼而將青年絞碎為數段,血與肉渣漫天飛舞。雲埔冷冷地看著青年留下的血跡,冷笑起來。
終於,那個石化了許久的女子倏然也跪倒在地,雙拳狠狠擊地,將地上的血液與掌中流出的鮮血砸得四處飛濺,才痛哭出聲:「妹妹……妹妹……」
這裡不是地獄,卻比地獄更讓人痛苦。
這裡,就是地獄。
給讀者的話:
這一章也寫得有些艱難,為什麼寫這麼殘忍的一章……因為足下是個頑固的人啊,對於這些年輕人來說,殺人從來不是輕而易舉,理所當然的事情,對於足下來說,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