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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一曲聽萬籟

  等楚風回到草廬的時候,都已經是午夜時分,一輪明月高懸在星穹之中,皎潔的清輝灑遍層林。


  此時正是隆冬時分,漫山梧桐只剩枯枝,仿若一隻只禿筆。


  在月光的照射下,稀疏的樹影重重疊疊投射在大地之上。


  一塊像是濃墨,一塊像是焦墨,一塊像是淡墨,斑駁而綽約。


  隨著春風在林間的漫步,參差的影子也相繼起舞起來,交相輝映,曼妙輕揚。


  一條條枝椏相互摩挲,樹枝之上積雪簌簌而落交相呼應,發出一陣輕微而動人的沙沙聲,像是一個人在夢囈,更像是一個詩人在月夜下的徘徊行吟時的低嘆。


  林間,有一頭頭小獸出沒,踏著早已在秋日被晒乾了的落葉與新落的白雪,「咔擦」的聲音和清脆的爆裂聲起起伏伏,在山間連成一片,時而由遠及近,時而由近及遠,與那一個個黑漆漆的魅影之間相映成趣。


  樹枝上棲息的宿鳥也在風中低吟。


  尖銳的,清脆的,宛轉的,高昂的,低沉的,各種鳥類在枝頭此起彼伏的鳴啼,環繞在四周的儘是這般嘈嘈切切的的喧囂。


  這般的喧囂卻絲毫不讓人覺得煩躁,反而讓楚風覺得此時此刻,萬籟齊鳴,像是都有靈識一般。


  楚風一時愣在林中,環顧四周,忽生天地宇宙之大,人生渺茫宛如螻蟻之感。


  倏然,一聲蒼茫而凄涼的笛聲在天地之間悠然而起,迴環跌宕,起伏不休。


  笛聲初時壓抑嗚咽,如泣如訴,彷彿是經歷了蝕骨刻心的悲愴,聽在耳中,不自禁得勾起心中千萬愁思,悲痛鬱結,難以抒發,竟不自禁地淚滿衣衫。


  笛聲低沉壓抑到極點去卻又陡生變化,一聲尖鳴倏然而來,笛聲瞬間便變得高揚激烈起來。


  胸中那鬱積的悲痛,在這一剎那便如決堤的洪水一般,翻滾沸涌,滔滔不絕,一瀉千里,任何攔阻在路上的障礙,都如土雞瓦狗一般不堪一擊,在這滾滾洪流之中灰飛煙滅。


  一陣洪流千里不絕,便如野馬般自由縱橫,馳騁千里,眼見得高亢的音調即將勢竭,笛聲倏然一頓,竟然爆發出愈發高亢愈發激越愈發猛烈的音調,就像是九天懸河直漱而下,摧枯拉朽,一往無前,令聞者心生慷慨之意,胸中悲痛終於得以紓解。


  隨著九天懸河落入江海之中,曲調漸漸趨於平緩柔和,變得悠揚而洒脫,不拘一格,不阻滯於外物,翩翩然宛若蝴蝶,飄飄乎彷彿流仙。


  時間,空間,在這一剎那都不再是拘束人的枷鎖,在這種自由之境面前,一切的外物都不再是問題。


  百代光陰,千里之遙,那又如何?


  精神擺脫了**的羈絆,在那瞬間便可超脫。


  楚風忽然想起了《南華經》中的故事。


  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


  這便是所說的境界嗎?

  笛聲漸漸變得飄渺起來,就像是穿越了千萬年的時光,在時間的洪流之中,經過了大浪淘沙,積澱了不知道幾許光陰,經歷了不知道幾多世事變遷,幾多離合悲歡。


  就像是一輪光鑒了人世滄海桑田的明月,映照過山河上萬千代的人,再想要找尋舊日故人,已經化為前塵雲煙,渺渺而不可追尋。


  楚風倏然又想到了流水與明月。


  江河中滾滾不休的河水,千百代也不曾斷絕;明月年復一年地陰晴圓缺,卻始終不曾當真缺失過。


  變的,或者不變的,也只是人看的角度不同吧。


  從變化的角度看,萬事萬物始終在變化;從不變的角度看,自然也不曾真的變化過。


  自然如此,人也如此。


  變者一瞬,不變者永恆。


  楚風在這夜色中不知道徘徊了多久,沉吟了多久,直到笛聲消散了許久,楚風才從悠然神思清醒過來。


  楚風愣了愣神,忽然笑了起來,覺得渾身都輕鬆自在了起來,這種快意輕鬆之感卻是前所未有的,比起他曾經所羨慕的在天空之中自由自在地飛行來,反而是這種感覺更讓他覺得趨近於自由。


  楚風緩步踏回了草廬,卻看到一身灰衣的陳涵背手站在潭邊。


  楚風剛剛走近,陳涵已道:「回來啦?」


  「徒兒回來了。」楚風道。


  「有什麼想法嗎?」陳涵問道。


  楚風愣了愣神:「師傅是說什麼想法……是去送信,還是剛才的笛聲……」


  「都有。」陳涵道。


  「送信倒沒有什麼想法,對師傅的笛聲有些想法。」楚風說著,便把自己剛才的所思所想,毫無保留地說了出來。


  楚風說完,陳涵很久沒有說話,而是微微抬頭,看著天空之中那一輪明月沉默了許久,才道:「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這句詩楚風最近才在陳涵給的詩集上讀過的,卻是喚作《春江花月夜》。


  楚風初讀便覺得很有意境,雖然也說不出妙在哪裡,但是一讀起來,眼前就會浮現出生動細緻的景象。


  便是楚風也有些難以相信,這樣的事情單靠文字,便可以做到。


  「奚武啊,你覺得我們修者與凡人的差別是什麼?」陳涵忽然道。


  楚風沉思了片刻,才道:「只是壽命長一些,能耐大一些罷了。」


  「那你覺得這是好,還是壞呢?」陳涵問道。


  楚風抿了抿唇,沉默片刻道:「不見得好,也不見得壞吧。」


  「為什麼這麼說?」陳涵笑了起來。


  「壽命長,能耐大能更好地做一些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吧。」說著,楚風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他只是這麼覺得,但是並沒有什麼證據支撐。


  「你看凡人,壽數不過七八十年,敵不過病苦,經不得霜寒,被紅塵疾苦所纏,但是從來不乏思想超脫物外之輩。反而是我修者,這麼多年,真的又有多少人有這樣徹悟的思想呢?」


  「因為壽數短暫,所以珍惜光陰;因為歷經別離,所以在意團聚;因為疾苦纏身,所以追求精神超脫……」陳涵抬頭仰望那一輪明月,輕輕一嘆道。


  「如此說來,你不覺得反而是凡人的精神境界遠遠超脫在我輩修士之上么?」陳涵笑著,反問道。


  楚風沉默了片刻,仔細地想了想道:「但是凡人也不是人人有此境界吧?」


  陳涵微微愣了愣,看了看楚風。


  楚風頓了頓,才繼續說道:「凡人也很羨慕修士,因為凡人只靠自己的步伐車馬,很多人一生都不過在自己出生之地方圓百餘里停留,無法像修士那般,轉眼便可看遍河山大地;凡人疾苦纏身,一些看起來尋常的病痛也會帶走他們的生命,即便無疾而終,也不過七八十的壽數,留給子孫悲痛,反觀修士幾乎不被疾病所擾,壽命也動輒百歲……這些都讓凡人萬分羨慕,如果給他們機會,他們也未必就不想要這些吧?」


  陳涵瞑目了許久,才睜開了眼睛,對楚風一揖,嚇得楚風急忙還禮。


  「你說得對,是我太偏執了一些。」陳涵很認真地說道,「我久在修士之間,只看到修士方今啃噬著前輩的殘羹冷炙,境界一代不如一代,卻又偏偏走上了力量至上的歧途而生如此感慨,卻也忘了,凡人之痛苦。」


  楚風沉默著,有些事情他永遠不會忘記,因為母親的病逝,對於他來說,是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


  如果母親是修士的話,母親就不會那般早早地離去了吧?


  他也不會到如今,連母親的樣貌都記不清了吧?


  「奚武,你的心性淳樸,是我這麼多年見過的最好的孩子。尤其是被人怠慢輕侮而不忌恨,這一點實在難得。」陳涵頓了頓,才說道,「你來自於凡人之間,不忘凡人的痛苦,這一點,我也希望你能保持下去。」


  楚風沉默不語。


  陳涵笑了笑,發現自己未免有些太急於求成了,眼前這個少年還是個孩子,未來還會有很多的事情等著他。


  無論是誰,也無法保證日後的少年會是他心目中的那個模樣。


  只是,陳涵難免會有些期待。


  無論是他熟悉的那些鳳鳴山莊的少年,還是這個新收的弟子,在這些人的身上,他都看到了一股將要打破陳腐的力量。


  這些少年人,將會是未來的希望。


  「奚武,我們便從今夜開始修行吧。」陳涵正色道,「只是,我希望你的力量永遠不要走上歧途。」


  楚風也點了點頭,妖界之行已經使得他見識到了勝者為王這種思想橫行的混亂局面,為了搶奪珍寶,多少人命殞當場,血流遍地,殺人者卻毫不以為意,談笑風生,將他人性命視若草芥,卑賤如螻蟻。


  修者的世界,當真是一個弱肉強食,不是殺人,就是被殺的世界嗎?

  楚風多少次為此感到迷茫,他的性格真的不適合這樣的世界,是不是該轉身離開,但是突然他也覺得,和自己有一樣想法的人,是的的確確存在的。


  給讀者的話:

  這章有點向思想超脫的前輩致敬的意思,同時也描繪的是我心中的凡人與修者,這也是足下為什麼不會寫主流的玄幻文的原因,畢竟我終究無法讓自己筆下的人物完全違背自己的思想。我也認為,一個人的追求,不應當只是物質的,只是單純地追去力量。


  就像足下寫這個故事,的確有一分也許可以靠此活命的幻想,但是更多的,卻也是因為寫這樣的故事,能讓我自己的內心得到更多的滿足。


  最後還是祝大家周末愉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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