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議論紛紛與上課
在象牙塔里的大學生,通常是最尊重權威和最感蔑視權威的結合體。
對於許多他們所認可的前輩所說出的話語堅信不疑,另一方面卻又對自己所能夠看見的偶像一樣的人物抱有懷疑,當然很多時候某些懷疑並不是真的懷疑,而是為了讓他們顯得特立獨行而做出的姿態而已。
而越是在二十歲上下的學生,越是容易體現出這樣的特點。
不過,大部分的女孩子因為並不非常需要像一群男孩一樣,為了展現自己的「雄性魅力」而孔雀開屏,她們表現出來的更多的就是對師長的敬愛了。
就像白憶娥,作為易之的學生,甚至可以算得上相對親近一點的學生,自然是對易之充滿了崇拜的。所以從一開始易之的《紅樓夢》開始在報紙上連載的時候,她就已經非常注意這件事了。從第一期連載開始,她就準備好了錢每一次都去購買連載了小說的報紙。
但她對於這個故事本身的情感,要比其他人複雜許多。畢竟她年長的姐姐白嫿,從某個角度上來說可以說是這個故事背景細節的提供者。通過閱讀這個故事,白憶娥總有一種好像在探究白嫿內心的感覺。在整部小說中她並不能找到一個和白嫿完全符合的人物。但是裡面好像每一個姑娘都有著白嫿的影子。
高貴的出身,嚴格的要求,想要有個美好的未來但是每走一步都岌岌可危的樣子。
到報亭的時候,已經熟識她的老闆不用她開口,就直接將她常買的那一份報紙遞給了她。
白憶娥往旁邊走了兩步,避免自己擋住其他人,接著迫不及待地翻開了報紙,直接去看後面連載的專欄。
但是她並沒有看見標誌性的那三個紅色的字,取而代之的是印刷出的「告讀者書」的黑字作為標題。
這是……?
這一期居然沒有《紅樓夢》嗎?白憶娥瞪大了眼睛,不至於吧?畢竟紅樓是這麼受歡迎的一部書,怎麼報紙方面會停止連載?
女孩有些急躁,但是教養擺在那裡,當即就順著那裡的字跡往下開始看了起來。
……
「憑什麼啊!我就指著每周這一期的《紅樓夢》看了,說停就停,易之是什麼意思?」茶樓里的人捏著一份報紙,不快地嘟囔著。現在能夠看懂《紅樓夢》的都是受過一定教育的人,因而多少還留著素養,並沒有大聲喧嘩。
旁邊有人瞥了他一眼,然後無奈地聳肩說:「這也沒辦法,誰讓現在這故事不僅僅是故事了呢?」
「你也知道這事兒啊?」另一個人十分自然地搭話上來,「我本來還以為只是說笑,結果後來真證實的時候簡直覺得是荒謬。在議院開會的時候居然用一本小說作為證據來駁斥對方,這種事簡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嘖嘖。」
「嗯?真的發生了這種事?我都不知道?」剛才還抱怨著沒有故事看的人提起了注意,充滿興趣地看了過來。
一開始說話的那人當即回答道:「現在消息還沒有傳開吧。你也知道現在皇室和軍方鬧得多厲害。之前他們一直在爭論一個關於是否要給予新興權貴一定的政治地位的事,也就是說基本的爵位的問題。皇室認為這就是所謂的『賣官鬻爵』,是一種政治骯髒的顯現。不過現在軍方拿著《紅樓夢》號稱實際上這條路早就被打開了,而且比起讓新興權貴巧取豪奪從舊貴族那裡得到利益,之後再為了補回損失做下什麼不該做的事情,還不如現在就敞開了讓這些人獲得他們應該獲得的地位。」
「噗嗤,什麼叫做『應該獲得的地位』?有錢了不起?」有人嘲弄道。
先前解釋的人卻搖搖頭說:「其實這話並沒有什麼錯,現在有錢的人能夠通過錢做到的事情太多了,手握那麼多資源,本來就算是一種權力了。但是他們在有權力的同時政治地位又不高,這本來就不太正常。現在軍方受到這群新興勢力的支持,當然會幫他們提出訴求。又不是所有的新貴都能夠像是薛寶釵家裡那樣正好有一個賈家作為選擇的。」
「別用薛寶釵當例子,正常的情況是新貴家的兒子去娶了舊貴族家僅剩的女兒才對。要不然薛寶釵那種情況,很少能夠要求生下的孩子都跟女方姓的。」
「反正就是那麼一回事。誰都知道。誰讓《紅樓夢》是最先舉出這樣例子的書?不然的話它也不會像現在這麼紅,而且被拿出來當成了例證。」
話題漸漸偏移,終於落到了政治鬥爭和無妄之災上。
外面的風風雨雨並不能太多地澆到易之頭上,在學校里他需要直接面對的不過是學生們。
「好了好了,大家先別忙著問,我們慢慢來好嘛?這節課我不講了,都用來和你們聊天好不好?」才進教室就好像被幾萬隻鴨子圍攏著提問,易之頭痛地揉了揉太陽穴,抬起手示意。看吧,因為他暫緩連載的事情,不僅僅是他的學生出現在這裡,更多的旁聽者甚至其他的老師都過來了。雖然之前就已經在報紙上做了一定的解釋,但還是不夠啊。
在講台後面站定,易之環視一下教室,又是擠滿了人甚至門外走廊都沒空位的情況。這對於一個老師來說是極高的褒揚,但是這樣的情況不是因為老師的課程本身而是因為一本小說……還真是有點微妙。不過那種因為自己的作品受歡迎而升起的愉快的心理卻讓易之有些沒忍住,稍微抬了抬下巴。
「首先,我想知道的是。在發現這一期的報紙上並沒有刊載《紅樓夢》的時候,有多少同學選擇的是先靜下心把上面的這封信給看了,而不是立刻去尋找其他的渠道詢問或者單純發脾氣?請舉個手給我看看。」
教室里的學生面面相覷,半晌,大約半數的人舉了手。
「好的,謝謝大家。」易之點點頭,組織了一下語言,「在這種時候我不知道應該誇獎你們還是批評你們。因為你們中的一部分能夠保持平穩的心態,把一張報紙看完是一件麻煩的事情嗎?或許這一期的《紅樓夢》並不是沒有刊載,僅僅是換了個位置呢?耐性和理性,這是那一部分沒有把報紙看完的同學缺少的東西。好吧,你們是一個整體,所以我只能不誇獎也不責罵。」
「我還有一個問題,你們中有多少人,是看完了這一封信之後依舊覺得無法理解所以一定要過來親自和我聊聊的?」
這個聊聊的口氣十分微妙,逗得教室里發出一陣輕笑,氣氛也放鬆了許多。當即就有不少的學生都舉起手來來。這是建立在對易之的理解上,反正易之的性格溫和,也不會真的罵人,那又有什麼問題呢?
易之嘆了一口氣:「所以說我是真的不知道應該誇你們還是罵你們啊。你們這樣的心態實際上很複雜,大概有兩種吧。一種是覺得即使我給了個解釋,但是沒有連載就是沒有連載,一封信並不足以讓你們平息。這種心態在很多時候會佔便宜,多少有點不屈不撓勇往直前的意思吧。堅定了自己的信念就往前走,什麼都不怕。」
有人臉上露出與有榮焉的表情,但是易之立刻話鋒一轉:「但是呢,這樣的心態往往也可以變成極端的,認為整個世界都應該按照你們的想法打轉的心態。不過,憑什麼呢?嗯?」
不等學生們鼓噪或者不滿起來,易之又迅速把話題接了下去:「另一種心態就是純粹的隨波逐流了,可能覺得有趣,又或者只是覺得大家都來問了我也來看看易之這傢伙在搞什麼鬼。這是非常大眾的一種想法,也是最普通的人的想法。只是光會隨波逐流的人永遠不可能成為浪頭兒,跟隨主流大概能夠給你們很大的安全感,也不需要付出太多努力和決心,但是你們難道沒有要前往某個目的地而毫不動搖的心態嗎?」
明明是在說為什麼暫緩連載的事情,易之卻從一開始就連消帶打地開始批駁起學生們的性格弱點來。這倒不是逃避,只是如果他一上來就解釋自己為什麼那麼做,還不一定有人願意聽他的話。想要說服別人的前提是讓別人在某個層面上認為你的確是正確的。
「這個世界上的人基本都可以分為兩種,執著的和不執著的。聽起來好像是廢話,但是實際上應該在什麼場合之下執著,對什麼執著,執著的方向是否正確,都是足夠讓你們的一生因此決定的事情,不要小看了這中間的變化。好好考慮一下自己平時在做決定的時候都在思考什麼吧。」
說完這些話,易之停頓了一下,看看大家的反應,很多人都聽進去了的樣子,方才笑了笑,繼續他真正要談論的話題。
「說正事,關於《紅樓夢》暫緩連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