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泰坦尼克號
短短時間裡,易之遭遇了連續好幾件事情。而他此刻的感覺非常奇妙。
事實上,他相信任何一個穿越者遇到和他類似的處境的時候,都會覺得很奇妙。從一個沒有皇權,只能從電視蕭索中間了解一星半點的皇室生活的人,突然要接觸百年前的中國本土的皇室,還是個君主立憲制的皇室,感覺能不奇妙嗎?
接到消息之後,易之快速地趕回了學校,嗯,去接旨。每當遇到一些涉及個人尊嚴的事情的時候,易之都會很慶幸自己沒有到達正史的那個時代,在這個被改變了的世界,一個人的個人尊嚴和自由是被保護的,即使是接旨也不用像是數百年前那樣,擺上香案沐浴凈身之後叩拜接旨。
在皇帝之前,易之好歹見過一個王爺,朱懷仁。不過一開始易之就覺得,以皇室身份某種程度上在造皇室的反的這位王爺,沒有什麼可比性,所以在真正見到大明如今至高的這位之前,易之為自己做好了心理準備。從典型的昏君到梟雄形象都想了一遍。由於皇宮內無法開汽車,進入皇宮之後的路途是靠馬車行進的,這給了易之足夠的時間。
沒有經歷過戰火,一直都細心維護的皇宮,比起後世易之所見的故宮更加恢弘華美。對宮廷不怎麼熟悉的易之也不知道自己被這麼七彎八拐地帶到了什麼地方,反正最後,他被引進了一間用屏風隔出的不大的房間里。
房間里有兩個人,坐在金光閃閃的御座上面的溫雅青年,還有坐在青年下首身著深藍色軍服的,斜睨著易之的另一位先生。
很明顯,主位上的溫和青年就是今天召見易之的正主了。不得不說,大明的皇帝陛下看上去似乎有些年輕得過分。在易之心中,皇帝這種生物的形象一嚮應該是個沉穩霸道的中年人,而非是青年這樣呆著讓人如沐春風氣息的溫和形象。
就在這短暫的間隙中,穿著軍服的另外一位青年緊緊皺起了眉,用一種呆著點漫不經心的遲緩口氣說:「看樣子,最近在文化界興風作浪的易先生,似乎不明白覲見陛下的時候,先要行禮?」
似乎被厭惡了,而且是毫無來由的。對於對方表現出來的一些惡意情緒,易之覺得有些不適,然而他不動聲色,不急不緩地一揖到底,找不到合適的話說,乾脆就不說。易之覺得,自己還沒能達到自然而然說出什麼「草民叩見陛下」之類的話,既然這個時代本身就講究個人的尊嚴,他就是不說話也無所謂。
軍服青年明顯因為易之這樣的表現而更加不快了,他的眉心出現了深深的溝壑。而與他不同的是,明明應該是掌握了這個國家最高權力並且因此應該倨傲的皇帝陛下,卻顯得十分寬容。
他看了軍裝青年一眼,令對方稍微收斂了咄咄逼人的態度,緊接著對著易之展開令人如沐春風的微笑,然後說:「久仰大名,朕想見易卿很久了。」
易之只覺得一股違和感從背脊上滑過。易卿?這個稱呼,總讓人覺得非常不真實,就像是在演電視劇一樣。然而這荒誕的稱呼卻提醒著易之,他現在居然真的就在這恍如電視劇一般的劇情里扮演著屬於自己的角色。
這樣詭異的感覺讓他只是沉默,用笑容作為敷衍。
軍裝青年的眼神一直落在易之身上,見到他這樣的反應,眼睛微微眯起,明顯地對易之感官很不好。
「易卿……當是認識厚德的吧。」皇帝並不覺得自己的說話方式有什麼問題,他的許多用語聽起來還停留在數百年前,卻自然而然。
在皇帝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易之終於說出了在這宮殿中的第一句話:「是的。」卻沒有多添什麼內容,到底還是有些拘謹。他心裡有數,雖然對於顧斯這個人說不上有多親近,但是由於觀點立場的類似,他一方面影響著顧斯接受他在很多事情上的觀念,另一方面也被影響著。至少,由於先入為主的想法,他似乎沒有辦法對皇室有多大的好感,即使皇帝本人給人的感覺十分親切。
「呵呵,惡盈可是厚德至交好友。」皇帝指了指坐在那裡的軍服青年,明顯是在緩和氣氛,借著朱懷仁來調和一二。
直到這個時候,青年方才冷硬地沖著易之介紹了自己:「宋謙士,字惡盈。」
「您好。」雖然擺明了對方其實根本不想認識自己,只是因為皇帝才勉強給了點面子,易之卻不至於和他計較,打個招呼算了。事實上,他對皇帝所說的話持懷疑態度。朱懷仁那樣利落直爽的人和這個青年的感覺差距也太大了點,怎麼想都覺得這兩個人怎麼會是至交好友之類的身份呢?但到底事情和他沒有關係,易之也不想去計較,既然已經決定了站在顧斯這一邊,即使今天皇帝召見,他的立場也不會輕易動搖。
「閑話不多說,今日朕召見易卿,是為向易卿問計。」轉回正題,皇帝終於提到了重點。易之和顧斯的第一次接觸是易之稍微灌輸了一些自己的想法給顧斯,而兩個人多少都有些遮遮掩掩互相試探。與之相比,名正言順的統治者一開口就直接提到了問計,這就是身份的優越性。
轉動著這樣的念頭,易之只是欠了欠身,示意自己樂意回答對方的問題。
「易卿於文化上主張中立,將激進保守兩派調和,如今看來,已經有所成效。我想知道的是,這文化一道上能中立,治國之道呢?」
皇帝問出了和顧斯一樣的問題。
易之一點都不奇怪對方會問這樣的問題。此時的大明,文化圈和政治圈是互相關聯的。文化圈的激進保守放到政治圈,和保皇派,倒皇派息息相關。保皇黨們大多都偏向保守,反之亦然,這兩派之間的爭鬥幾乎是不可開交。和文化圈到底還算不錯的氛圍不同,政治圈的鬧騰,根本已經到了火藥味很濃的情況。而易之既然能在文化圈提出一個中立派,自然會有人覺得或許政治圈也能弄出個中立派作為兩派之間的緩衝。皇帝會為了這件事召見他詢問,可以理解。
讓易之覺得有些猶豫的事情在於,他是否要把自己的觀點告訴皇帝,又應該說到什麼程度呢?
好吧,事實上說是必然的,關鍵在於尺度。易之能夠將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告訴顧斯,那是因為顧斯的立場天然和他有所重合,所以不管易之說了多少顯得太超前的話,也不會有什麼大問題。但皇帝明顯不同。就在不久之前易之才對顧斯說,他認為皇權必然衰退,這的確是易之內心的說法,而這種話,是不能說給皇帝聽的。
還是不要觸及雷點,說點對方喜歡的話題吧。
到了最後,易之選擇了說一些君主立憲制相關的東西,參考後世的英王室,卻並非是真正適合這個國家的東西。
……
從皇宮出來的時候,易之覺得有些茫然,決定了寫作一部和《紅樓夢》類似的小說故而詢問陸建明,被顧斯找上門直接招攬,被皇帝召見。這一系列的事情在短短一天時間裡一件接著一件的發生,讓人有些接受不過來。第一件事還好,後面兩件事,不用想都知道會對自己產生多大的影響。這分明就是在站隊,而自己已經選擇了站在顧斯這邊。
希望選擇沒有錯吧。
心懷忐忑的易之並不知道在後世,人們會如何描述他的這一天。這並不僅僅是決定了易之日後的立場和生活的一天,從某種程度上說,這一天決定了這個國家乃至世界以後數百年時間的命運。無數人慨嘆著為什麼易之會選擇顧斯而不是皇帝,多的是各色作品描述這一天的情況,添加各種作料將這一天變得更加跌宕起伏令人著迷,說易之是夜觀星象才做出了決定,又說是為了某個人,端得是好笑。
不管後人如何演繹這傳奇的一天,倒在床上準備睡覺的易之,最後一刻的念頭和國家大事或者別的什麼都沒關係,他思索的是明天自己需要去陸建明那裡,真正開始資料搜集,他需要開始創作屬於自己的《紅樓夢》了。
自然,他也是不知道,當顧斯按照他的建議將製作電影的想法派下去之後,接到任務的那位編劇,在這個夜裡想出了一部根本就是大明版《泰坦尼克號》的電影劇本。
事實證明,不論穿越者前輩在曾經是如何改變了整個歷史,讓歷史的洪流拐向另一條河道,總有一些歷史的小細節依舊會和舊歷史發生似有似無像是巧合一般的有趣的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