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2章 河伯娶親
風亂點碎紅山杏發，平鋪新綠水蘋生。
彼時人間並不太平，馬革裹屍是常有的事。由於兩國時常征戰，這邊塞小城也便顯得格外的荒涼。不見春江水暖，只見路有凍死骨。如果有個仙人點化一下倒也是甚好的事，可惜終究沒這福緣。
荒草里，一個小小的身影跪坐於石上，隨著天色見暗，眼中的期盼一點一點熄盡。如今天氣偏寒，夜晚更是如此，何況她衣不蔽體，穿的頗為粗糙。可小女孩儘管凍得瑟瑟發抖也依舊執著的立著，手中還一直護著一朵花。
說來也奇怪，四周荒草凄凄，唯有她護著的這朵小花生氣勃勃，雖然纖細而弱小，卻隱隱可見華光流轉。
眼見月亮漸漸隱於雲后，小女孩不禁幽幽嘆了一聲，神色間頗為失望。
都這麼晚了，他定是不會再來了……
冰冷刺骨的觸感滲入膝蓋和褲子，一點點的滲入她的心。她撐著地面，吃力地站起來，拍拍身上的泥土。
他應當是有什麼急事才會失約的吧。自己如今連他叫什麼家住何處也不知曉，只知道他讓自己稱呼他為十公子，也唯有等待這一月一度的日子，才能和他見上一面。當真是神秘，也不知道自己一介小乞丐，為何有緣能結識如天神下凡的他。
她太過沉思，忽略了一旁樹林有黑影閃過。
小女孩想了又想，還是跑了過去，將那小花採下，也就是她蹲下的一剎那，突的一聲悶響，緊接著頭上一陣巨疼。
她不敢置信的回頭，身影漸漸倒下，小花失去保護，隨著她的手染上了塵土。
身後大漢冷冷看著昏迷的小女孩，下令道，「綁回去。」
隱隱有人不忍，「即使是個小乞丐，也是一條生命，算了吧。」
「誰讓原來那個咬舌自盡，如果沒了祭品，你們擔得起責任么？」
……
天上宮闕，爭吵不斷。
「太子殿下，此事迫在眉睫吶。」
「到那時再從人間拉上來便可。何必讓她重回仙界白白礙我眼。」
「太子有所不知吶，你看，」一位長須飄飄的老者蹙緊了眉，看著面前這個冷漠如霜的男子，長嘆一聲。
男子神色一稟，順著老者的目光看去。
那是一面能現凡事興衰更迭的鏡子。同時可讓人身臨其境。
只見鏡子中，是一個邊塞小城，樓房破舊，街道荒涼。男子目不轉睛的瞧著，很快有一輛豪華的馬車駛過，格外搶眼，珍珠簾遮蓋的嚴嚴實實，彷彿隱藏著什麼秘密。
一旁的百姓紛紛避讓，投以敬仰的目光。
「河伯娶親了，今年可算有指望了。」「說什麼河伯娶親，不過是那些官吏豪紳收刮的借口罷了。」「只是苦了這女孩…年紀輕輕便要葬身於河…」
細雨如漏壺，鈴鐺輕搖，默默穿行於一川煙雨中，只靜靜用一片繁華葬送一個鮮活的生命。
一陣輕風拂過，刮過珍珠簾，發出一陣又一陣沉悶而又嗚咽的哀鳴。
「救我，救我，我不想死……」豪華馬車內，是一個小女孩，微微抽搐著身體，任由厚重的華服包裹著她，乾燥的嘴唇艱難吐出幾乎聽不見的聲音。
「這是……百里蕣香！」從鏡子里瞧見那張臉，男子眼中的戾氣都重了幾分。
老者摸了摸長須，「太子，凡間有個叫河伯娶親的舊俗。用不了幾個時辰，想必她就要生生淹死。不過這倒也是由於她世世苦劫的緣故，算了算，她這生也的確是要到盡頭了。
「太子，只有你才有那速度下凡，在她此生了結之前讓她重回仙界。」
彷彿是為了讓男子動容，老者說的話也更重了幾分，「太子，你應當知道這百里蕣香無論如何都是鳳凰族血脈，對於我們對付魔族可是……」
……
人間。
齋官就在河岸一旁，離河倒也不是很遠，只是一小會就到了。
「恭請百里小姐下轎。河伯在上，佑我子民安康。」巫婆做著各種古老莊雅的姿勢，一段吟聲后，臉色肅的有如一塊棺木。
伴隨而來的還有喜慶伴奏，只是與眾不同的是比起一般的婚禮奏樂聲多了几絲虛假的莊重。由是河伯娶親，並不繁瑣，過場便可。
巫婆施恩似的俯視眾人，得到底下的老百姓紛紛跪倒在地，這才換了段上古祭文。緊接著，幾個濃妝艷抹的婢女上前。
簾被掀起，婢女以不易察覺的力道硬生生將小女孩扯了下來，百里蕣香滿目驚慌，點點茫然。眼中絕望如一汪死水毫無波瀾，靜靜的等待死亡。
十公子？你在哪裡？
百里蕣香紅衣如硃砂，黑髮如濃墨，水光瑩眸，紅妝淚闌干。饒是她瘦小的驚人，配上這鎖著她的鐵鏈反倒多了幾分驚心動魄的柔弱美。沒有人願意想，這般絕艷的女孩將要生生的步入死亡。
周圍百姓不禁抬起頭來，具是眼巴巴的朝她看去，妄圖看清這傾城之顏。見此，幾位憨厚的大爺也不由得深深嘆了一口氣。
巫婆也被攝魂似的一愣，可是也只是略晃神，她很快指揮著婢女將百里蕣香抬到葦席上。
大概她也沒想到，路邊的一個小乞丐倒真有這番姿色。只不過這姿色委實忒驚天動地了些。待到圍觀百姓反應過來，不少人會心軟吧。到時場面怕是不好收拾。
百里蕣香一個踉蹌，呆愣著看著在湖面上的葦席，一張小臉變得慘白。她心慌之下，腳不幸絆倒鐵鏈，整個人不可制止的往前撲倒。
鈍鈍的石子磕破了她的肌膚，劃出一條深而細的紅痕，滲入骨髓的疼，她正想掙扎著起來，腳一軟，整個人又一次跌倒，不由得抬頭看向雲中透出的點點金光，凄慘的笑。
她不是害怕痛苦的人。
哪怕是死亡的痛苦，她也不怕。
可是她卻害怕這無邊無際的黑暗，從來都沒有黎明的黑暗。
「小乞丐，滾開！」
「一個乞丐也配得到什麼吃食？」
「滾開點，可別髒了我的家！」
自己就像是被扯斷了翅膀的小鳥，舔_舐著那些污穢，重來沒有過展翅翱翔的機會。
真的很渴望得到一點點關愛，儘管只有一點點。
可是，這一刻，她還是沒有忍住。
真的要死了啊……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屈於現實，也許是以前做過的一場夢，夢中的少年看不清面容，卻寵溺的笑。身邊是木槿花開，唯美的讓人心酸。
幾個女子上前來，看也未看，便自顧著抬著百里蕣香便要將她放到葦席上，眼底對百里蕣香的一抹驚艷仍未散去。
葦席受到了重量，不堪重負，浮屍般隨波逐流，只悠悠的漂浮一陣到了河中央便要下沉。一葉葦席眼看便要淹沒，河岸上，巫婆見狀，又開始吟著上古那些生澀難懂的咒語。
漫上的水潤濕了大紅嫁衣。直到周圍都是些水漫上，靜靜的覆蓋住自己。一種難言的恐慌還是控制住情緒，百里蕣香掙扎著，只是越動彈下沉的速度越快。
很快的，連脖子也被水浸沒了。周圍都是些水，澄清的，讓她可以看清自己下沉的身體。慘淡的笑，任由水漫過自己。
突然，一道白色光芒閃過，她感到底下有什麼東西支撐住了自己。
耳邊傳來那些人的驚呼，她無力的眼帘驚異抬起。誰？誰會來救自己？
卻不由得一怔，這簡直是她見過最好看的人。黑髮如瀑般落在腰際，隨著輕風飄逸，傾盡一世風華。那雙不食人間煙火的眸子低頭看著自己良久，突道，「哼。」
這是她有生以來聽到過最好聽的聲音，猶如天籟之音。只淡淡一哼，便有了無數威嚴，有如琴瑟微鳴般致命的迷人，好似九重天上的仙人……
這就是仙法么？好厲害。自己算是被仙人救了么。
此時相距極近，日光也柔和微亮，她已能將他的五官看的清楚透出。他的模樣和遠遠看到的一般精緻，無可挑剔。但他的眉心居然不是痣，而是一朵花！
並非貼的花鈿，而是肌膚上天生的一朵花，一朵栩栩如生的凌霄花。
看著他額頭上的那一朵凌霄花仙印，百里蕣香心臟忽而感到一陣刺痛，本以為是幻覺，可是越看這位仙人，刺痛感便越清晰。
百里蕣香……
百里蕣香……
腦中似乎有熟悉的聲音在呼喚自己，卻不知為何。只是心像被剖開了似的越來越疼。
心緒越來越雜亂，只見那仙人依然凝視著自己，無情無欲的眼中閃過什麼情緒，似乎是厭惡……怔然間，只見著仙人抬起手，一陣龐大的力道從頸部傳來……
與他對視的瞬間，恍若隔世的恍惚。
這大概是最糟糕的重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