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米莉回家的時候，菲爾實際上正好準備了一切打算去找她。即使米莉一直在寫信回家，信的內容和語氣都顯示她很平安，可是每次來都比上一次更強壯的送信的魔物、不見好轉的惡劣天氣、空氣中越來越濃郁的魔法氣息和王城裡越來越緊張的局勢都讓菲爾公爵感到無比不安，因此，儘管到目前為止的籌備仍然不算充足，可他已經無法繼續忍耐看不到米莉的時間，決定鋌而走險去魔王城堡找她。
此時，空氣中瀰漫著緊張的氣氛，菲爾公爵的魔杖尖筆直地對準了他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學生。想到米莉臨走前，他看到的那個身影，菲爾便覺得心情十分沉重，簡直就像是十幾年前的事情……重演一樣。
米莉被突如其來的狀況弄得幾乎呼吸停止，她被父親用身體護在身後，忍不住上去拽了拽他的衣服，道：「爸爸，那是伊……」
然而菲爾公爵卻愈發用力地將她藏在身後，用行動示意他不要說話，目光死死地鎖住伊洛，重新問了一次，道：「——你，究竟是誰？」
眼下的狀況實在很難不讓他們感覺到菲爾公爵是不是知道了什麼，伊洛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他的手緊張地在衣服蹭了蹭，眼神閃爍。
「菲爾教授，我……」
「——魔王？」
菲爾審視著伊洛的樣子，壓低了嗓子，沉沉地道。
伊洛的理智告訴他此時應該搖頭，不管怎麼樣先否認再說，菲爾公爵沒有道理知道這個，他可能……可能只是因為米莉離開太久太心焦了，害怕放過任何可能是威脅的事物，所以才用魔杖試探他；還有可能是菲爾公爵誤認為魔王可能易容成他的樣子，並不是懷疑「伊洛」這個身份本身，所以他只要按照直接和米莉對好的口供往下說就好，不必驚慌，可是……
伊洛無法搖頭，但也無法點頭，他僵硬地站在原地，睜大了眼睛看著公爵，十分無措。
他探過頭想去看一眼米莉，可是菲爾嚴密地擋著她，伊洛只能看見從他的黑袍外露出的一兩簇翹起來的棕色頭髮。
「是、是伊洛救我回來的，父親。」米莉努力地再次拽了拽菲爾的衣服，試圖引起他的注意，中斷他和伊洛之間的眼神戰役，可惜收效甚微，於是米莉只好儘力用言語改變公爵的想法，「——伊洛、伊洛不是正在為他的畢業課題做準備嗎？那個……就是他在四處旅行的時候，魔王突然復活了。我也給他寫了信，所以伊洛就趕來救我，那個，嗯，就是……」
米莉並不擅長說謊，菲爾公爵和伊洛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甚至讓她險些忘記了和伊洛約定好的口供，只能結結巴巴地複述。菲爾公爵沒有繼續往下動作，不知道是信了沒有，米莉感覺到他的背綳得很緊，作為父親來說，他此時恐怕亦十分緊張吧。
被家人保護的感覺讓米莉的心臟不禁柔軟了起來，她揪著菲爾公爵袍子的手亦放鬆了一些，溫和地道：「……我沒有出事，什麼事都沒有。」
這句話成功的讓菲爾公爵放鬆了不少，他的肩膀好像輕鬆了下來。於是米莉深吸一口氣，再接再厲繼續往下說：「魔王也沒有做什麼，他可能只是……嗯，抓錯人了。所以並沒有太為難我們。」
這個謊言連米莉自己都不信，她為自己拙劣的撒謊技巧而臉紅，可暫時還不能停止。她結結巴巴地繼續問道：「戴維娜公主呢？她還在王宮裡嗎？伊洛救我出來以後，魔王可能很快就會去抓戴維娜公主……」
「公主殿下在王宮裡，沒有事。有很多騎士和魔法師在守護著她。」沉默良久之後，菲爾公爵終於開口了，他雖然對米莉說話，可目光仍然緊緊地鎖在伊洛身上，不准他輕舉妄動，「……你呢？一點傷都沒有嗎？」
菲爾微微側過頭，輕柔而擔憂地問米莉。
「嗯！」
米莉用力點頭。
儘管菲爾公爵看不到米莉到底有多用力，可他還是鬆了口氣。正當米莉以為混過去了，要勸菲爾將對著伊洛的魔杖放下的時候，公爵的下一句話卻讓她再次將心高高地提了起來——
「我看到了。」公爵看著伊洛，低沉地道，「米莉被帶走的時候，我看到了帶走她的人的樣子，伊洛。」
那是個長著翅膀和角的年輕男性，身材瘦長，穿著魔法師常見的深色魔法袍。菲爾其實只看見了一瞬，只是由於他懷中抱住的是他的女兒，所以一秒不到的時間已經足以讓一個父親記清楚歹徒的長相。那個男人被黑魔法的光芒所包圍，因此看不清發色和瞳色，五官也被光線模糊，誠然他的身體外觀和眼前這個看似單純稚嫩的男孩完全不同，只是菲爾公爵仍然認出了那熟悉的輪廓——
「你們很像。」菲爾公爵冷靜地陳述道，「而且，現在算起來，王城幾個月前連綿不斷的陰雨也是在你離開以後才停止的——當然不久以後，又因為魔王復活的徵兆而重新下了起來——你老實告訴我伊洛，你是像米莉說得那樣在旅行途中發現魔王復活了，於是收到米莉的信后立刻去救她，還是說……你早就旅行到那座城堡里了，而且……在不久之後，將她也帶了過去？」
「……」
伊洛張了張嘴，還是沒有答話。
「……當初你說你想要去旅行的時候……」菲爾公爵蹙眉，小幅地嘆了口氣，「是不是就已經計劃好要到魔王城堡去了？」
想到當時自己還很鼓勵伊洛出去走走，菲爾的心情便複雜起來。如果伊洛真的是……的話，放虎歸山的人或是實際上是他。
老實說，看到頂著伊洛臉的青年將米莉帶走的時候，菲爾公爵是極其震驚的。他無法相信自己一直以來信任的學生會是魔王，還帶走了他的女兒。伊洛不僅僅是個天賦好的學生，他品行在同齡人中也是數一數二，為人善良而認真，有時顯得過於單純。除了湯尼馬克那一次以外，伊洛幾乎沒有和同學產生過任何衝突，湯尼放平心態、大家又說清楚以後，馬克亦漸漸和伊洛關係好了起來，當然以馬克高傲的性格不可能在伊洛面前顯得謙卑，但從之前魔法交流會的情況就能看得出來，馬克實際上很信任伊洛。想來在其他人看來也是如此，伊洛是個正直、傑出、值得信賴的同伴。
菲爾公爵自然也這麼想，所以他才格外震驚。不可否認，儘管此時他將魔杖對著伊洛，可他的內心深處仍然在期盼伊洛說出一個合理的解釋，證明他並不是魔王，或者和魔王相像僅僅是個巧合。
於是，菲爾仍然一眨不眨地看著伊洛，等待他回答他的話。
「教授，我……」伊洛抿了抿唇，終於開口了，在菲爾公爵失望的目光下，他感到自己的喉嚨乾澀異常，說話極為困難，「我……當時的確是準備去魔王城堡的，但是我……」
伊洛停頓了幾秒鐘，才穩住心態繼續往下說。
「我那個時候，還不知道……或者說不敢相信，我真的是魔王。」
「……你不知道？」
菲爾公爵的魔杖尖下移了一些，但他很快穩住了。
米莉緊張地看著他們，她手裡還有劍，準備如果真的爆發衝突，她就立刻衝上去將兩個人的魔法都劈斷，阻止鬥毆。正因如此，米莉的精神必須高度集中，她一刻都不敢放鬆地關注著兩人的動向。
還有……她覺得不能將整件事都交給伊洛自己處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讓伊洛離開城堡，因此沒能……呃，按照魔王的軌跡正常成長的人是她，伊洛會在王城長大並且……喜歡上她這些事，她都必須承擔一部分責任，伊洛實際上也是剛剛知道的受害者。只是米莉不善於言辭，故只能在腦內拚命地思索著不會讓伊洛陷入更深的危急且能讓菲爾公爵接受的措辭，並且尋找插話的機會。
這時，面對菲爾的體溫，伊洛點了點頭。他緊張地咽了口口水，張口解釋：「其實除了第一次告訴過您的在我身邊誕生的黑魔球以外，之後我周圍還出現過好幾次黑魔球，頻率並不是特別高，但好像也有它們出現了但我不清楚的情況。它們中成長比較快的魔球能夠說人類的語言，然後將我稱作『魔王陛下』，我對此一直很不安。我之所以提出要去旅行，也是因為聽到它們說了它們所在的位置，我想追過去問清楚。它們藏身的地點是在魔王城堡，但那個時候……我的確還不確定自己是魔王。角和翅膀，都是到城堡以後才長出來的。」
菲爾勉強頷首，但依然沒有放下魔杖，他頓了頓，問：「那你……當時為什麼要回來帶走米莉？」
「其實那是……」一時失手。
「因、因為我們在交往！」米莉終於找到了插嘴的機會，紅著臉慌張地站了出來，「他本來只、只是來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