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新一周的星期一似乎和往常沒什麼兩樣，伊洛按部就班地跟著菲爾公爵上課。今天不做實驗，因此師生三人都坐在教室里，伊洛對面坐著湯尼，兩人面前都放著厚厚的講義，只是他們翻到的那一面程度並不一樣。菲爾教授給伊洛講解的時候，湯尼就自己閱讀或者做習題，給湯尼講的時候，伊洛也一樣。自從伊洛狀態恢復、甚至變得比以前還要好以後，湯尼又追不上他的進度了，再加上兩人入學已經是第三年，沒什麼全新領域的內容，因此實際上菲爾公爵幾乎沒有可以同時給他們講解的內容，只能一個一個輪流來。
對於這種被越來越遠的情況，湯尼自然會感到有些急躁，也會有壓力，幸好他現在已經學會了情緒調節的方法，還知道伊洛那邊的難處，心態比過去好很多。
湯尼在寫習題的見習抬頭看了眼伊洛，他正在接受菲爾公爵的指導。公爵先生站在伊洛的椅子旁邊，微微彎下腰指著講義上的字和圖畫給他講解，菲爾公爵又瘦又高，因此他的姿態使得伊洛的臉和講義都被打上了一層陰影。伊洛一眼就能看出學得很認真，他蹙著眉，在菲爾教授解說時頻頻點頭，雖然仍然是冬天，但伊洛在教室里解下了圍巾，他的額頭上隱隱還有汗水浮現出來。
這無疑是非常認真才會有的表現。湯尼不敢再浪費時間觀察，連忙低下頭繼續集中精力做題。
然而實際上，伊洛此時精神難以集中，而且十分忐忑緊張。雖然他努力在聽菲爾教授講課的內容，想要表現自己認真學習的樣子，但同時，他的腦海中還徘徊著另外一件事……
前幾天他半夜等米莉回家，鬼使神差地把她推倒在地，兩人姿態曖昧躺在地上的時候，被菲爾公爵撞見了。當時菲爾並沒有說什麼，就像沒看見他們的曖昧姿勢一樣，後來他和米莉也很尷尬，就結束對話去睡覺了。那之後，米莉不在家時，教授先生對他態度一直挺很正常的，可是……
伊洛總覺得非常不安，他不太清楚公爵先生到底是怎麼想的，到底有沒有察覺到什麼。當然，如果他察覺到的話，那伊洛很清楚這其實是他對米莉單方面的愛慕，必須要解釋清楚才行，不能讓米莉覺得為難……
「怎麼了，有什麼不理解的地方嗎？」
忽然，菲爾公爵察覺到伊洛時不時奇怪地放到他身上的視線，扭頭平靜地與他對視。
「不……沒有！」伊洛連忙慌張地否認，趕緊將注意力回到講義上。
菲爾公爵點點頭，便繼續解說。
很快，在輪流指導湯尼和伊洛的過程中，一節課便結束了。不必繼續面對菲爾公爵的壓力，伊洛總算鬆了口氣。
這時，本來正在整理東西的菲爾突然抬起頭道：「對了，伊洛，今天下午你有空嗎？」
伊洛一怔，點頭。
「那你下午來我辦公室一趟，我今天有工作要在學校完成，整個下午都會在，你隨便什麼時候來都可以。」菲爾說。
說完，菲爾拿起裝著教學資料的包離開，留下頓時極度緊張的伊洛和不明所以的湯尼。
湯尼把頭探過來，好奇地問：「伊洛，教授為什麼叫你啊？」
「不、不知道。」伊洛心虛地道，他的心跳有些快速，可是和湯尼說他星期五對米莉做了什麼的話，湯尼肯定又要大驚小怪了。
再說……菲爾公爵整個雙休日都沒有問他那天晚上的事，而事實上米莉不在家他們大部分時間都在獨處，菲爾公爵沒有不在家裡和他談而非要到學校里來的理由，所以……他應該也不一定就是要說那個……吧。
伊洛滿心的不安煩惱，憂心忡忡地將東西收拾好。幸好湯尼沒有多問，只是狐疑地又看了他一眼。
……
於是，抱著早死早超生的健康心態，伊洛簡單地吃過午餐后，就走到位於教師辦公樓的菲爾公爵辦公室門口，猶豫幾秒，終於下定決心輕輕地敲了敲門。
結果開門的是雷克，他看到伊洛后微微一怔，笑道：「教授在隔壁的實驗室，他的確說過你下午會來，不過沒想到你來得這麼早。你直接過去吧，好像是有些重要的事呢。」
說完，雷克格外長地看了一眼伊洛，笑容有些意味深長。
伊洛不禁感到愈發忐忑，和雷克道了謝后，便轉身離開辦公室走向實驗室。
跟剛才一眼，伊洛咽了口口水，然後小心地敲了敲實驗室的門。門裡安靜了一會兒，大約十幾秒鐘后，菲爾公爵深沉的聲音才從裡面傳來：「……誰？」
「是我，伊洛。」伊洛努力保持鎮定，讓自己的聲音不發顫，「您讓我下午來找你的，菲爾教授。」
原本由於伊洛和教授已經熟悉的關係，說話已經比較隨意了。可今天由於緊張，伊洛不自覺地語氣尊敬生疏了很多。
門內的菲爾公爵頓了頓，伊洛好像聽到有關閉魔法實驗台和放下魔杖的聲音，然後才聽菲爾道：「進來吧。」
伊洛推門入內。
公爵先生正坐在實驗台邊的椅子上，實驗台內還有一個只畫了一半的魔法陣，很顯然伊洛來得不太是時候，不過，從菲爾的臉色來看，他好像並沒有生氣。他指了指自己對面的一把椅子，示意伊洛坐下。
伊洛走過去，看了眼菲爾公爵的神情。當初見面的時候，菲爾是個面色灰白身材幹瘦的中年人，可是現在，他雖然仍然臉色蒼白，可這更多是極少曬太陽的緣故，而且他的面頰不知不覺變得飽滿起來，皺紋變得淺而淡，臉色多少也有了點健康的顏色，乍一看比第一次見面時，起碼年輕了十三四歲。
這些都是米莉給菲爾帶來的變化，這足以證明米莉在公爵先生生命里佔據著極為重要的位置。
伊洛在菲爾所示意的位置上坐了下來，不禁愈發緊張。
菲爾頓了頓，淡淡地開口道：「伊洛，我可能不知道，其實我觀察你已經有一陣子了。」
伊洛的心跳快了起來。
教授先生觀察他已經有一陣子了？所以……他實際上早就知道他喜歡米莉，只是一直沒有說而已嗎？為什麼？他難道沒有生氣嗎？難道他並不反對他和米莉在一起？不……不可能這麼順利的，可能只是教授之前一直不確定吧……
「……你個性很謙虛，為人友善，無論和誰都相處得很好，即使成績優異也從不傲慢。」菲爾公爵繼續說道，「當然，湯尼也很不錯，他非常踏實、有耐心……老實說，一開始，我並沒有期待收到的會是你們這樣優秀的學生。」
菲爾公爵沉默了片刻。
實際上，說起當初，他其實是有些愧疚的。因為他當時其實並沒有考慮學生的特質、個性之類的事，連他們的魔力水平和魔花也是後來拿到資料才知道的。他只是任性地選擇了和艾麗最有關聯的孩子，沒有考慮他們和自己是否合得來、自己是否適合教育他們，某種意義上，這是一種相當自私傲慢的行為，他潛意識裡認為自己不管什麼樣的學生都能教好，但事實上，他的精神狀況並不好，且伊洛和湯尼都有可能有更適合他們的教授。
……艾麗已經死了，他不該因為自己的思念，就輕率地做出這種可能會導致兩個活著且擁有無限希望的孩子改變命運的決定。米莉回歸，菲爾漸漸清醒地感到自己還活著后，他就常常反省這一點，幸好，伊洛和湯尼似乎都喜歡他，伊洛從一開始就很合適他的教育，湯尼曾有過一些不適應的跡象，但後來克服了。
菲爾感到自己很幸運，於是嘆了口氣。
然而這一聲嘆氣差不多讓伊洛的整顆心都被掛在了半空中——
教授先生為什麼突然不說話了？他為什麼嘆氣？
教授剛才的誇獎讓他有些受寵若驚，因為菲爾公爵除了上課很少說話，伊洛從不知道自己在教授先生眼中竟然有這麼多優點……他在興師問罪前說這些是欲抑先揚的手法嗎？還是說……還是說他真的支持自己和米莉在一起？等等，那他為什麼要誇湯尼？
頓了頓，伊洛心一橫，決定索性自己問，他深吸一口氣，道：「那個，教授先生，難道說……那個……你是不是——」
「嗯？你已經知道了嗎？」菲爾教授略微露出了吃驚的神情，「嗯，沒錯，我準備帶你參加王城魔法學校及學院師生交流會。因為只能帶一個學生，我不知道會不會讓湯尼有些失望，所以才先單獨把你叫過來……」
伊洛：「誒？」
……
跟伊洛解釋完魔法交流會的事情以後，菲爾教授看著伊洛跟他道謝后、好像忽然放鬆似地離開了實驗室，他才收回目光，靜靜地靠到椅背上。
他也是從少年的時光走過來的，他也曾有過愛慕的女孩，自然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也很清楚那種心情幾乎是很難藏得住的。
只是……他並不想當一個招人討厭的父親，不想讓好不容易失而復得的女兒讓他覺得很煩，怕米莉覺得他直接詢問她或者干涉伊洛是一種冒犯。
菲爾公爵的眼前漸漸浮現出了艾麗的樣子。
米莉和她母親很像，儘管她不像艾麗那麼愛笑，不像艾麗那樣坦率和善於表達感情，而且她比艾麗更加善於她們喜歡的劍術，但是……不可否認她依然很像艾麗，而且她是他們的孩子。
菲爾公爵再次輕輕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