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萊恩手上的這把劍，乍一看非常普通，除了它顯然過時的設計和一眼就能被斷定為「老舊」的陳舊感之外，簡直沒有特點。然而，萊恩剛一拿到手上，就發現它其實擁有相當不錯的手感，明明最古舊的設計卻意外地十分合手，重量或許相對於普通劍士來說稍微沉了一點點，可用得好反而能增加它的傷害力……當然，劍趁手與否並不能決定太多東西，在實戰中，最重要的還是勇者本身的實力。萊恩在這把劍的劍底發現一個磨得幾乎已經看不出來的古老紋章，換做是別人或許只會以為這是個修飾用的花紋，但萊恩卻知道它的來歷。
那是在一百多年前覆滅的一個騎士家族的紋章，這個紋章的最後一代主人正是那位曾經兩度前往魔王之塔與魔王對決，最終與第二個魔王同歸於盡的、比其他傳奇勇者更具有傳奇色彩的勇者。
想到米莉也是握著它殺掉了兩年前的那個魔王，萊恩不禁感到了這把劍驚人的歷史帶來的沉重。
斬殺三個魔王……
這個世界上恐怕再沒有一把劍能像這一把一樣具有價值了。
蛇道：「這把劍是米莉的老師送給她的，是那位老者年青的時候用過的東西。」
蛇的這一句話給萊恩帶來了巨大的震驚：「您的意思是……」
「嗯，沒有同歸於盡。一度殺死魔王的勇者怎麼可能這麼容易死，他順利地第二次殺死了魔王，然後隱居了。」
「可是，為什麼……」
「唔……我想大概是厭倦了世界上的浮華吧。第一次凱旋而歸的時候，他已經享受到一個人一輩子能享受到的最大的榮譽了不是嗎？再感受一次同樣的待遇並不能給他更多的快樂，反而讓他覺得空虛和無聊。所以他選擇躲開所有人矚目的視線，重新到安靜的地方去過普通人的生活。據我所知……因為無法掩飾不變的外貌的關係，他輾轉遊走過很多地方，用過許多不同的名字。包括小米莉以前的舊姓『尼爾斯』，也只不過是假名之一。」
「那麼，請問，這位先生現在——」
聽完蛇的敘述，萊恩難以控制地興奮起來。這簡直是任何一個劍士都無法冷靜的事，對他來說，這意味著他有可能可以見到兒時一直崇拜著的那個對象。
然而，蛇道：「很遺憾，他現在已經不在這裡了。所有不願意放棄進步並且追求卓越的傳奇勇者的必然命運，他已經前往了凡人觸及不到的世界。你眼前的小米莉，是現在唯一留在這裡的傳奇勇者。」
沒錯，傳奇勇者也有他們共同的命運。將殺死魔王當做他們生命最高峰、而在之後日漸走下坡路的勇者最終會因為各種奇怪的非自然原因死去；而那些始終追求著越來越難的進步、不斷攀登高峰的勇者，則會在某個階段莫名地消失，一般認為他們是達到了常人無法探究的領域，因此前往了更崇高的去所。
萊恩感到了一絲失落，不過，他仍然很快振作了起來。
他已經見到了自己長久以來都想要交談的對象，而且……對方意外地還是個十分可愛的小姐，這足以慰藉他的心靈了。
聽過蛇說的話后，他多少瞭然了米莉不願意出現的原因了。
一個從未聽說過的年輕女劍士以傳奇勇者的姿態忽然出現在眾人面前，所有人無疑都會非常關心她的經歷、她在哪裡學習。米莉並不希望違背她老師的意志，選擇了自己放棄馬上就能擁有的金錢和財富，而讓她的老師即使在離開后仍能夠得到永久的安寧。
當然，或許米莉自己也不想成為焦點，更想和她的老師一樣安靜地作為普通人生活，也是有可能的。不過，無論是哪一方面的原因，或者兩方面都有，都無疑能夠證明米莉作為勇者的高尚。
她作為孤兒長大，被傳奇勇者收養，最後成為了如此謙虛正直的優秀的人……光是想想，彷彿就已經看到了一部激動人心的英雄史詩，於是，萊恩看著米莉的視線，不自覺地溫柔了許多。
米莉被他溫柔的視線盯得發毛，一把將他手裡的劍搶了回來，然後和盔甲一起放好又塞回了床底下，動作快得驚人，同時她滿臉警惕。
——簡直就像是怕他會搶她的劍一樣。
——不過話說回來，他其實想搶也不可能成功吧？
萊恩看著米莉的樣子，忍不住失笑。這時，他想起了什麼，道：「對了，說起來，我記得我剛回王城的時候，聽騎士團的朋友說過，王城的戰士黑市被不知名的女孩端掉了……黑市目擊者的描述說，完成這件事的是一個留著滿頭棕色長捲髮的年輕女孩，那個……應該也是你吧？」
米莉：……
她、她可以解釋的，那個真的是意外……
見米莉扭頭不說話，對這個女孩不太坦誠的個性多少已經有所了解的萊恩微笑了一下，便當做她是默認。
哪怕不為人知、哪怕無法得到任何報酬，也時刻不忘記自己作為勇者的使命，還有心中的正義……她真的是個非常優秀的傳奇勇者啊！
萊恩感慨地想。
「你剛到王城的時候只是在我家當女僕實在太可惜了。」萊恩惋惜地對本來想到黑市找工作的米莉道，「為什麼不去雇傭兵中心或者騎士團謀求工作呢？」
再度提起找工作的話題戳她痛處，米莉厭煩扭頭：「……沒有戰士證。」
萊恩先是一怔，這才恍然大悟。
的確，王國的政策在某些方面確實太過死板不懂得變通。米莉沒有在學校經過系統地學習，沒有戰士學院的證明，是不具備考戰士證的資格的，而如果沒有資格證的話，雇傭兵中心無疑會拒絕給她提供工作和信息。
……難怪米莉只能去當女僕了。
這一剎那，萊恩忽然下定了什麼決心。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試著幫你申請騎士團的工作。」他道，「當然，為了不讓公爵先生，還有其他人知道你以前就學過劍，得想個理由掩人耳目……要是你不介意的話，我想最好的方法還是你暫時掛在我名下假稱學劍，等過一段時間我再以你的天賦出眾為由讓你正式加入騎士團。」
萊恩的表情極為認真，他的眼睛很深邃，一旦注視久了就會有種被吸引的感覺。米莉對上他的目光，微微一怔。
見她不答，萊恩連忙補充道：「當然，我們只是宣稱而已，並不是真的師徒。我無意冒犯你的老師，也沒有資格教你……我只是覺得，以你的實力，當魔法系的助教實在太浪費了。我會盡全力保守你的秘密，不告訴任何人——對此，我甚至可以宣誓。」
「嗯嗯，我們完全相信你。」蛇一本正經地點頭，「接受這份工作吧，怎麼樣，小米莉？這樣你過段時間就可以正當光明地用劍了，你也很高興吧？」
米莉皺起眉頭，掃了一眼蛇，心情有些複雜。
萊恩這邊似乎真的是混過去了……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就像是一切都在蛇的預料之中一樣。
誠然，她確實很想答應萊恩。米莉並不善於說謊，她一直覺得自己從未學過任何戰士技能的謊言簡直漏洞百出，隨時都有可能穿幫似的。按照萊恩的說法，她不會實際上多出一個老師，只是宣稱而已，但以後卻不必再假裝自己對劍術一無所知了，還可以正大光明地練，而且……這將是第一份她真正發揮自己技能的工作！
米莉很心動，蛇也在暗示她沒有問題……
終於，米莉僵硬一會兒后，仍然點了點頭。
萊恩的臉頓時亮了起來：「太好了！謝謝你，米莉，你將是我們重要的助力！我會儘快辦成這件事，等我有消息后，會再來找你……請你放心，我絕不會泄露今天我所得知的任何事，我向女神發誓，它將永遠是我們三個人之間的秘密。」
蛇：「嗯嗯，沒錯，我們三個人的秘密，三個人。」
米莉：「……」人。→_→
萊恩並沒有察覺到有哪裡不對勁，在他看來蛇只是一個變形成動物的傳奇級魔法師而已，便再次爽快地點頭應允。他又興奮地和米莉交談了幾句，詢問了一些問題，等猛然發現天色不早了以後，連忙慌忙地準備離開。
「抱歉，我得回去了。」萊恩匆忙地道，「請替我向你父親問好，想不到最終都沒有見到他的面，希望他能原諒我的無禮……再見，米莉。」
公爵先生顯然忘記了萊恩這個客人，大概還沉浸於工作之中，這種事常有。一方面公爵沒有在蛇說明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事實時出現導致場面變得更複雜，一方面他也使得萊恩更輕鬆地從她這裡搜颳走了重要的秘密……米莉不知道該懷有個什麼心情才好，她勉強朝萊恩點了點頭，算是告別。
萊恩走後，米莉總算鬆了口氣，好像暫時是混過去了。
「——但他以為我是一個魔法師呢，小米莉。」蛇在蘋果里搖晃著尾巴，「你說要是以後他想看看我人形的樣子怎麼辦？要不為了以防萬一，你把放出來吧？」
蛇的語氣明顯是開玩笑的調侃，米莉跟往常一樣只是冷淡地掃了它一眼，用眼神傳達「不可能」的信息。
「……那就到時候再說。」米莉敷衍地道。
蛇笑了笑，微微眯起眼睛，沒有多說什麼。
——雖然並不是因為萊恩，但是距離「到時候」，恐怕已經不遠了。
……
「……魔王……」
「……魔王大人……」
「……醒醒，魔王大人……」
這一天早晨，伴隨著耳邊嘰嘰喳喳的吵鬧聲，伊洛被劇烈的頭痛痛醒了。他尚未睡醒，只是覺得耳邊的聲音吵得他本來就莫名頭痛的腦袋更痛了，正想叫湯尼大半夜的安靜點，捂著額頭一睜眼，伊洛便看見了——
一大群期待地看著他的黑魔球。
「魔王大人，您終於醒過來了！」為首的那顆特別大的黑魔球感動地飛過來，在他肩膀上蹭了蹭，然後發音標準、吐字清晰地道，「我們……我們等待您的蘇醒已經好久了，尊敬的魔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