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萊恩曾經一度去尋訪傳奇勇者，在此之前，他就來找過克里夫先生指引方向。當時，克里夫給他的答案是「東南方向的平原，靠近水源」。萊恩這個占卜結果理解為了星光平原，因此他沿著星光平原的兩條主要河流——月明河和星暗河——都走了一遍，當然，他也沒有忘記沿海地區，順著月明河走到差不多最東邊濱海的時候，萊恩來到小鎮阿爾西亞，並且在那裡第一次遇到了米莉。
不……如果他那個猜測正確的話，或許那並不是第一次相遇。早在他和三個夥伴登上魔王之塔的時候，他就曾看到過一個疑似少女的身影飛快地在塔下閃過……當然，直至今日，萊恩都仍然不敢確定那究竟是他的錯覺還是真實，畢竟他不可能把時間倒回去重新看一遍……
不過，仔細想想，米莉那令人震撼的敏捷實際上令人感到熟悉。另外，她的模樣和近兩年前相見時除了打扮完全沒有差別，仍然是介於少女和成年女性之間的樣子……以她的年齡來說，這個長相實際上已經偏離了正常的標準。
當然，這些仍然無法構成決定性的證據。十七歲畢竟還是很年輕的年紀，樣貌偏小的人並不在數。至於敏捷和她疑似並非學過劍的事，就更只是萊恩個人從細節和直覺上推斷出來的猜測，並沒有決定性的證據……他又不能用突然攻擊的方法試探米莉，如果她真的不會的話，傷到她就很糟糕了。
總之，萊恩還需要更多的證據來得出一個確鑿的答案。
首先，他必須確定，米莉究竟是不是傳奇勇者。
聽到萊恩的問題，克里夫先生並不意外，他只是點了點頭，然後撫平擺在桌上的毛毯，一邊將那些繪有特殊團的牌擺在桌上，開始洗牌，一邊道：「我並沒有說過那個人在星光平原，我只說他曾經的那個時刻在大陸東南方向的平原上，他的住處或許十分靠近水源……萊恩，你要知道，我的占卜並不是精密的計算，而是更類似於女神給予的指引……神的意思我我們是永遠無法完全揣測出來的，只能夠得到模糊的回應。真正的答案，只能夠靠你自己去尋找。」
克里夫先生的聲音蒼老而沙啞，事實上，他本身也是個老人。在魔法水平遠遠高於其他人的情況下，他的外表仍然是這把年紀，足夠證明他是真的老得出奇，據說他已經足足經歷了三代魔王的時代，曾經還是官方勇者團的一員，只不過他將登塔的機會讓給了他的同伴——被抓走的公主的騎士兼愛人、唯一一位兩次登塔的傳奇勇者——最終被擋在半路，沒有能夠爬上魔王之塔。
另外，克里夫先生的雙腿在那一次討伐魔王的戰爭中受到嚴重的永久性傷害，無法復原，此後就一直在王宮裡替皇族貴族占卜或使用魔法，接受供養。腿上留下的殘疾讓他難以劇烈運動或者遠行，因此前往第八代魔王的城堡成為了他一生中最後一次旅行，之後再沒參加過討伐魔王的行動，甚至極少離開王宮。
不過，這一次他派去了他唯一一個正式的學生，傑斯。
克里夫也曾指導過菲爾公爵，只是亞爾斯·菲爾本身出生魔法世家，他們家族的教導方式與克里夫的教育理念有些偏差，因此兩人最終沒有成為師徒。如果菲爾公爵沒有在魔王復活前喪妻喪女、魔力暴走的話，他原本也是參加官方勇者團的熱門人選。
正因為克里斯的年齡足以當所有人的老師，所以有時候他的話，會讓萊恩覺得有些雲里霧的，需要多加考慮才能勉強明白一些。就在萊恩考慮「神的指引」和「真正的答案」到底是怎樣一種區別的時候，克里斯已經從他洗好的牌中抽出了幾張，按照一定的牌的位置和順序一一翻開。
「你想要尋找的那個人已經離開了他原本的住處，離開了他的家鄉。」克里斯先生一字一字地道，「女神告訴我，他已經來到了他命運之地——大陸東方的中部，一個不同於鄉村的繁華之處，離你我並不遠。」
「——意思是，他，或者她，是在王城嗎？」萊恩微微擰起眉毛，湊近了一些，緊張地問。
「我沒有這樣說。」然而克里夫先生並沒有認同他的觀點，但也沒有否認，「女神已經給出了她的暗示，除了王城，還有很多符合條件的城市……當然，你可以有自己的理解。」
「……我明白了。」
萊恩點了點頭，心中有數。
傳奇勇者也轉移了，令人驚訝的巧合又多了一個……既然如此，就無法放任米莉森特小姐的秘密不管了。
這幾天就再去試探看看吧。
不過……真的有可能嗎？那個女孩，不過才十五歲而已……十五歲的傳奇勇者……
萊恩不自覺地再次陷入沉思之中，他自認為自己算得上天資不錯，長久以來也一直被周圍的人稱讚和羨慕天賦。如果說他有資格被稱作天才的話，那麼比他年紀小許多還打敗了他沒有打敗的魔王的米莉呢？難道說是她父親的天賦被跨領域遺傳了嗎？
當然，還有很多待解決的問題。如果米莉確實是傳奇勇者的話，她的同伴在哪裡？或者……她有同伴嗎？
如果她是一個人打敗魔王的傳奇勇者的話……
還沒等萊恩繼續想下去，他就突然感覺自己被摸了摸頭。
這個世界上還能隨意摸他頭的人已經很少了，因此他略感意外地抬起頭來，這才發現是克里夫先生不知何時站了起來，用蒼白粗暴的老人的手慢慢地摸了摸他的頭髮。
「不要想太多，我的孩子。」克里夫先生閉著眼睛，彷彿這樣能看到比睜著眼睛更多的東西，樣子平靜祥和，他慢慢地道，「隨心而動，隨心而至……不要太過強求。」
說完，他停頓了片刻。
「這句話，也請你轉告給我的學生傑斯。永遠在小心翼翼地瞻前顧後，有時候也會錯過最重要的東西。」
……
「……儘管是第二次登上魔王之塔，但是勇者的心跟第一次一樣緊張。因為他知道自己即將面對的這個魔王，是他曾經心愛的公主的孩子——如果不是同樣魔王的孩子的話，他甚至可能擁有繼承人類王位的資格。同時，這一百多年來王國並沒有發生王位變更，這意味著這一次的魔王搶走的公主實際上是他的表妹……相當近的親緣啊，想到這裡，勇者不禁開始計算曆代魔王近親結婚的比例到底有多……」
「講重點！！！」
西倫的內心是崩潰的，終於還是在蛇的話題越來越跑偏的時候忍不住打斷了它，再這樣下去的話總覺得蛇會真的開始講概率和比例計算，然後到天黑他必須回學校的時候都講不完了。
上一次和馬克打架的事件發生以後，伊洛和西倫原本已經漸漸走向平淡的友誼突然又重新火熱起來，於是西倫忽然想起以前在阿爾西亞的時候，蛇總還剩著最後一個勇者的後半段故事不肯講，這一次，他就乾脆要求到公爵家來聽故事。
聽說是米莉和伊洛以前的朋友，菲爾公爵自然爽快地答應了這件事。他並不希望被米莉認為是想要斬斷她過去生活的那種不開明的家長，而且跟以前熟悉的人相處似乎也能讓她更放鬆一些。
蛇看了眼米莉，她因為工作必須懂一點魔法的關係，正在被伊洛輔導功課。
「這次大概是講不定你想聽的重點的了。」蛇笑了笑，說，「而且，我覺得理清楚魔王家的倫理問題就挺重點的，大概是魔王自己……或者是什麼更厲害的傢伙也意識到了這件事可能的嚴重性，才讓新一代的魔王忽然轉變目標不再選擇公主的呢。」
「……一個人聽故事真沒意思。」
西倫雙手背在腦後，撇了撇嘴，不滿地說。
「不知道麥克和傑尼現在在做什麼。好久沒見他們了。」
蛇吐了吐信子，道：「應該是都在為自己的目標而努力吧，誰知道呢。」
米莉倒是莫名地有些在意後文，反正魔法理論書實在非常無聊……她索性抬起頭，問道：「然後呢？第二次登上魔王之塔的勇者，後來怎麼樣了？」
見米莉有興趣，伊洛亦跟著坐起來，一起看著蛇。
「然後……」蛇故意將拖得很長，才說下去，「然後，他就見到了那位魔王。意料之中的，他在他的外貌上看到了曾經那位公主的影子，這極大地擾亂了勇者的心神。即使已經過去一百年，他青梅竹馬戀人的面容仍然清晰地印在他腦海中，沒有一絲模糊，他的思念同樣一分一毫都沒有減弱。正因如此，面對愛人的孩子，哪怕是極惡，他仍然無法使出全力。」
米莉認真地看著它，等待著下文，並漸漸被內容所吸引。
不知是不是她同樣是個傳奇勇者、同樣處在對魔王下不去手的處境的關係，米莉竟然對那位前輩的情況感到了些許共鳴了理解。
只聽蛇接著道：「然而魔王對他並沒有同樣的感覺。儘管在過去的一百年裡，勇者從未有所懈怠，他的劍術日益精進，且他的身體受到女神的眷顧始終保持著巔峰，但由於魔王那張似曾相識的面容，他始終無法使出致命一擊，反而一再給魔王漏洞，讓他一次又一次地獲得了喘息翻盤的機會……終於，勇者又一次將魔王壓在劍下，他似乎沒有再掙扎的餘地了，可是……」
蛇又故意停頓了下來。
西倫不知不覺也被打鬥的狀況吸引，投入其中，連忙急切地問道：「所以呢？可是什麼？」
「可是你們必須回校了，明天星期一吧？再見，小西倫，嗯……還有小伊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