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菲爾公爵是很有名望的魔法師，他對於魔法的一切都很有興趣，本來就對黑白魔法和普通魔法的區別有一定了解。況且，在妻子死去、女兒失蹤后，他在一片可怕的絕望中埋葬了妻子的身體，那個時候……他就懷疑殺死艾麗的是黑魔法。
能使用黑魔法的不是魔王，就是和魔王有關的東西，比如魔物或者魔使、大魔使。艾麗本身是劍士，儘管並不算頂尖的那一種，且生了孩子尚且虛弱，但菲爾公爵仍然難以相信艾麗會這麼輕易地死去，更何況她身邊還有騎士。
那一夜，他和艾麗在阿爾西亞置辦的宅子里什麼活物都沒有留下，所有人都失去了生機。他們死得很快，沒有許多傷口，似乎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
所以，菲爾有理由懷疑殺死他們的是魔王。
從那以後，他開始瘋狂地研究黑魔法，還專程去過魔王城堡，可那裡一片死寂，魔王看上去的確還沒有復活。
然而，越是研究，菲爾就越確定艾麗的死是黑魔法造成的，他還漸漸開始懷疑魔法元素本身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東西，懷疑黑白魔法之間的關係……在這種狀況下，他當然一眼就能辨識出米莉額上泄露出來的微弱的魔法光澤絕對來自於他打了十幾年交道的黑魔法，不會有錯。
任何一個父親發現自己的女兒身上有黑魔法的痕迹，都會感到心臟收緊，更何況是對此比旁人警覺數倍的菲爾公爵。他的神情幾乎是一瞬間就綳了起來，看著米莉的樣子分外嚴肅，一手反射性地摸出魔杖，另一手伸手就要去撩她的劉海。
米莉聽到菲爾公爵問她的額頭也是下意識地愣了愣。因為平時很小心地用頭髮遮好，再加上魔法印留下的痕迹也比較微弱，米莉已經很久沒有被人問起過額頭上的魔法陣了，要是今天菲爾沒有提起，她說不定會完全將這件事忘掉……
……大意了。是由於這個房子，還有公爵給人的感覺都很親切，所以一時放鬆了警惕嗎？
米莉的後背僵硬一秒，不過，她只慌亂了一小會兒就想起蛇之前早已編好的說辭，冷靜下來。在菲爾公爵碰到她之前，米莉便主動撩起劉海，露出下面仍然隱隱泛光的魔法陣。
硬幣大小的六芒星中依然流竄著隱約的魔法之光，比起之前一點都沒有減弱，米莉偶爾還會覺得它好像隱隱變亮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現在再碰這個魔法燒傷的印記，不再會感到刺骨的疼痛。
「魔王曾經想要抓我，」米莉道，不管過去多久，撒謊都令她臉頰微紅，「這是那個時候留下的，在四年前。結果他不小心抓走了伊洛。」
其實傳奇勇者本來不是什麼不能說的事，頂多被他人當做吹牛而已，更何況菲爾公爵看上去不會懷疑她說出的任何話。只不過，為了繼續圓伊洛那裡的謊，米莉不得不繼續維持原本的說辭，假裝自己是個會被魔王看上的柔弱少女。
幸好，王城沒有人知道米莉在阿爾西亞的真實情況，她至少不用生活在兩套說辭隨時可能穿幫的夾縫中了。
聽完米莉的話，菲爾便又覺得自己的心臟被一雙手輕輕地掐了一下，隱隱一痛。
這件事他已經聽伊洛說起過，只是當時並未料到那還是他的女兒。
「啊，是的，沒錯。」菲爾公爵那段痛苦的記憶再次被牽動，他輕聲喃喃道，「那個魔王，從你出生就想抓你了。」
……？！
這個米莉吃驚地看向菲爾。
菲爾解釋道：「……那一年，王國的大祭司做出了一個預言，據說魔王會想要得到的女孩已經被決定，新一任魔王即將復活。那個時候陛下的女兒剛滿十歲，算起來等魔王復活的時候，正好差不多到可以被搶的年齡。於是陛下便一口氣招募了很多騎士守護公主，我也被選入守護城堡的魔法師行列中。艾麗……就是你的母親，擔心魔王來搶公主時帶來的各種腐蝕效果會誤傷到年幼的你，所以決定先將你帶去阿爾西亞避難，等公主被搶走了再回來。結果……」
公爵先生痛苦地閉了閉眼睛。
「他一直沒有去搶公主，卻襲擊了艾麗和你。」
米莉：……
米莉這才想起她之前聽伊洛說過教授的女兒被魔王搶走的事，但，那個時候的話……她還以為既然是被魔王搶的女孩，至少也該有個十四五歲呢。
明明那時她才剛出生，那個魔王到底是怎麼樣的口味……難道說，他準備像她養大伊洛一樣把自己養大嗎？
光是想象了一下被魔王在魔王城堡里養大的情節，米莉便感覺後背好一陣發毛，忍不住抖了抖。
不過，她對菲爾公爵的說法並沒有太多質疑，甚至完全可以猜到後面發生的事——
菲爾公爵認定搶走……呃，搶走她的傢伙是魔王，可由於魔王復活的徵兆尚未出現，她又不是公主，所以肯定沒有人會相信公爵先生的話，他們還會將他當做精神出現了問題，加重菲爾的痛苦。
……幸好，她大概已經可以算是替母親報過仇了……在不知情的時候。
米莉心情複雜地想。
忽然，面頰上傳來的溫度，將她重新將思維拉回現狀。
菲爾的手輕輕撫過米莉的臉，他的動作和羽毛一樣輕柔，似乎是害怕嚇到她。
「我曾經去魔王城堡找過你，但是沒有找到，魔王好像也真的沒有復活……」他緩緩地道，「我也去找祭司占卜過你的下落，不過也沒有結果。現在想來，大概是因為那個時候，你已經有了新的名字……」
占卜提供越細緻的條件，就能得到越正確的結果。但如果提供的條件錯誤，自然只能得到錯誤的結果或乾脆無法得到結果。
頓了頓，菲爾問道：「你是怎麼被收養的，自己還記得嗎？」
「……並沒有什麼特別的。」
米莉回答。
她想了想，將能說得大致說了說。基本上就是她被一個獨居無子的老人收養，並被對方撫養長大……一些會和伊洛的說辭產生矛盾的地方，她磕磕絆絆地模糊過去了，更沒有講老頭囑咐她必須殺死魔王的事。
米莉並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糾結太久，畢竟很多地方要是圓不過去就會穿幫，於是，她及時地將話題拉回來，故意指了指自己額上的魔法陣印記，問：「那個……這個東西，還能消除掉嗎？」
菲爾還沉浸在米莉口述的往事之中，因此一怔，才回過神來——在米莉看來最稀鬆平常不過的過去，在他看來卻非常可憐和不幸——意識到米莉在詢問他，他連忙回憶了一下她說了什麼，道：「我看看。」
說完，菲爾將手指放在米莉的額頭上，指尖沿著魔法陣的紋路仔仔細細地在皮膚上走了一遍，像是在感受這什麼。不知不覺，菲爾的目光變得深沉，將氣氛帶動得凝重起來。米莉覺得額頭上有東西觸碰的感覺很奇怪，卻不敢亂動。
良久，菲爾終於開了口。
「雖然已經很微弱，但卻是非常頑固的黑魔法。」菲爾道，「有一些固執的元素徘徊在這裡不願意走，它們不走就沒有辦法消除……很奇怪，按理來說普通的元素不應該凝滯這麼久，就算是黑魔法一兩年內也應該離開了。」
米莉心頭一顫……
她將這個魔法陣產生的時間說成四年前，實際上只有一年多。難道說……再過不久它就會自己消失了嗎？可是，最近一年明明都沒有變淡……
菲爾繼續問：「你周圍有什麼刺激它們不肯離開的東西嗎？比較……吸引黑魔法的。」
菲爾的神情看上去有點不安，因為他在懷疑他自己……艾麗死後他的魔力常常會狂躁，之前半年米莉又都住在王城，兩人相距並不遠。正是因為他心情低壓時魔力的暴走和魔王的魔力腐蝕及黑魔法效果很像，他才會懷疑魔法元素實際上都是一模一樣的東西，只是在不同狀態下引發了不同的效果。雖然他跟米莉接觸不久，可能性還是比較小的，但……
米莉卻在第一時間想起了伊洛。
說起吸引黑魔法，有什麼能比得過魔王呢？
「那就算了。」米莉道，她不能為了消除區區一個傷疤就遠離伊洛，「我想不出有什麼東西吸引黑魔法，可能……過一段時間它就自己沒了。」
菲爾亦鬆了口氣，米莉沒準備自己搬出去住就好。
而且……
總覺得這樣聊過以後，兩個人好像稍微熟悉了一些。
菲爾輕輕地笑了笑，伸手摸了摸米莉毛茸茸的頭髮。
真希望……能夠快點向所有人公開，他的女兒已經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