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蛇一直以來遊刃有餘的笑容頭一次僵在了臉上。即使看不見米莉，它也知道她此時的樣子——
她肯定是雙手抱著腿，頭埋在膝蓋里，縮成小小一團，整個人都被那頭長長的捲髮包裹，成了一個貨真價實的繭。
說不定，她的眼眶已經紅了，但是硬咬著嘴唇憋著。如果被別人發現她在哭的話，就像說「魔王造成的傷口舔舔就能好」時一樣，逞強說那是剛才喝水喝岔氣嗆出來的。
——跟以前一模一樣。
其實在米莉第一次見到蛇以前，蛇就已經十分了解米莉了。
對它來說，和米莉的初遇，並不是老頭病危時將它的蘋果放在了米莉手上的那一刻，而是更久更久以前，一個充滿血腥味的風雨夜。
腿腳尚且能動彈的老頭，忽然抱回了一個孩子。
蛇還記得當時它對老頭晃了晃尾巴：「……哎呀，你的私生子？」
老頭搖了搖頭：「不是。她的母親死了，我聽到她的哭聲，聽上去快不行了，就先抱回來。」
「所以你準備養她？」
老頭先是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他還是沒有回答，只道：「這是個有天賦的孩子。」
於是從那天起，老房子里多了個毛茸茸的小女孩，一養就是十多年。
因為怕蛇嚇到小孩或者給她灌輸不太好的知識，老頭將蛇和女孩隔離了。但它其實常常在老頭房間的窗台上看米莉練劍，一開始它時不時就會嘲笑老頭挑學生的水平不過如此，後來卻漸漸笑不出來。
和它相反，一直以來不太善於表達感情的老頭雖然身體一天比一天不好，卻一天笑得比一天開心。另外，他跟蛇說的話也變多了。
然後，蛇就知道那個女孩被起名叫米莉森特，是個經常會和老頭吵架，一生氣就躲到柜子里憋著自己生氣自己哭的有點任性卻又很笨拙的孩子。
不過，在老頭死後，米莉就沒有再這麼做過了。同時，她也成了一個和蛇從老頭那裡聽來的描述完全不同的少女，只有被激怒的時候，蛇才會從她臉上找到從前的影子。
此時，看著被米莉緊緊閉上的門，蛇簡直哭笑不得。
換做是老頭的話，就會過去把門打開，連哄帶騙的把米莉抱出來。不過，蛇沒有手，開不了門，米莉也早就不是可以隨便抱來抱去的小女孩了。
蛇稍稍看了看自己的尾巴尖，不禁苦笑。
嗯，果然偶爾還是會覺得這個身體不太方便，還有點吃虧……各種意義上。
於是蛇果斷地放棄了把米莉從柜子里的念頭，清了清嗓子，和平時一樣道：「呃，抱歉，小米莉，你舒服點了嗎？我以後不在你喝水的時候故意嗆你就是了。」
「——你是故意的？！」
柜子里的米莉果然多了些蛇熟悉地惱意。
還會老實地懊惱，那就說明還算精神，聽起來也沒有哭，蛇稍微放心了些，感覺事情又回到自己可以控制的領域，它笑道：「不要在意這種細節，你先出來，我跟你談談伊洛和學校的事，聽完你肯定會好受很多的。」
柜子里的米莉猶豫地將手抵在門上，不知道要不要開。
實際上，她剛剛進來，就對自己不經大腦做出的孩子氣的行為後悔了。就算柜子里本來就沒幾件也不該躲到柜子里來，她又不是五六歲的小孩。只是進都進來了，再出去感覺更丟臉，況且……吼了那些喜歡伊洛的話以後，她的臉前所未有的紅，彷彿戳一戳就能炸開，實在沒有臉出去。
這時，蛇在外面道：「誒？伊洛，你怎麼來了？你姐姐在衣櫃里呢，她剛才還說全世界她最喜歡的就是你……」
砰！
米莉從柜子里炸出來了。
不出所料，房間里根本沒有伊洛的影子，只有蛇笑眯眯地看著她。米莉對於早就猜到是騙局還上當的自己惱怒得不行，但好歹還是用一種相對來說不丟臉（大概）的方式出來了……
其、其實衣櫃里還是挺悶的，而且比小時候擠很多，一點都不舒服……_(:3」∠)_
於是米莉稍微整了整自己被壓皺的衣服，用紅得跟西紅柿一樣的臉強作鎮定地問道：「所以呢，你想跟我說伊洛和學校的事是什麼？」
反正已經承認就算伊洛是魔王她也不討厭他了，米莉有種渾身上下的擔子都卸下來了的感覺，從帶伊洛回家起……不對，是從老頭子死後，她還是頭一次這麼輕鬆。
這次蛇倒沒有藉機調侃她，反而真的說起了正事：「說出來你可能會有點意外，其實，我覺得你讓伊洛去上學是個很好的想法。」
米莉真的有點意外，連自己的臉頰滾滾發燙都忘了，問：「怎麼說？」
蛇說：「你知道為什麼伊洛明明是用黑魔法的魔王，但他去學校做測試的時候，沒有一個老師覺得他不對勁嗎？」
米莉搖頭。
這麼一說的話的確是……米莉不是魔法師，可她也知道一點魔法元素的基本知識。比如普通魔法師的魔力是普通的魔法元素構成的，神學院畢業的魔法師則多半會使用神聖的白魔法，魔力由白魔法元素構成，至於魔王的魔力……那自然就是臭名昭著的黑魔法元素組成了，和白魔法針鋒相對。
三種元素能使用得魔法種類基本一致，但效果截然不同。白魔法能夠凈化和治癒，使人心情寧靜；黑魔法就正好相反，具有極強的腐蝕性，魔王復活期間，植物和動物都會受到侵蝕，河流也會被大範圍污染。
伊洛目前似乎還沒有出現這種黑魔法外泄的魔王特效，米莉原本以為只是因為他還沒長角的緣故，但既然蛇這麼說的話，就說明……
彷彿是知道米莉在想什麼一樣，蛇道：「沒錯，人類對元素傳統的理解方式從一開始就是錯的。元素不分黑白，從始至終就只有一種。魔王和普通魔法師的魔法最本質的區別，是元素的狂暴程度。」
蛇頓了頓。
「這個解釋起來就有點困難了，尤其你還是個感覺不到魔法元素的劍士。唔，簡單地說，就是元素是有個性的，而魔王具有兩項人類沒有天賦，一項是大量吸引並駕馭元素中比較狂躁的那些傢伙，另一項就是把原本平和的元素刺激成狂躁的元素。魔王復活期間所謂的自然災害，實際上就是魔王在大範圍狂躁元素，非生物本身的元素被狂化就成了污染，普通生物承受不了周圍這麼狂躁的元素於是死亡，而魔獸則會因為自身使用的魔力被魔王狂化而暴走，類似於人類的激素水平不調吧，反正很不舒服。」
米莉一愣，她還是頭一次聽到這樣的理論。
「所以，魔王身邊會生成魔物，也是因為……」
「不，那是另一回事。」蛇打斷她，「元素實際上有微弱的生命，大量聚集就能夠有類似生物的形象……這個說起來太複雜，你聽不懂的。」
米莉：……
蛇道：「人類學校一般都會讓學生把元素往平和的方向引導，其中效果最顯著的就是神學校了，元素被完全平和的結果就是白魔法。不過對伊洛來說，過於平和的元素反而會不舒服，所以他去普通學校就好了，能削弱他作為魔王的殺傷力。你的決定完全正確。」
說完，蛇裂開嘴笑了笑。
「這下安心了吧？」
米莉剛剛冷卻下來的臉又微微紅起來。
沒錯，她安心了。但是……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米莉忍不住問，「你……不會是為了安慰我才這麼說的吧？」
蛇說得魔法理論和大眾的普遍認識完全不同，如果它說得是真的，那麼就意味著這是超越時代的魔法知識。作為一條蛇來說，它知道的實在太多了。
蛇回答：「我還沒有無聊到為了安慰你特意編出一套這麼完善的魔法體系來……嗯？小米莉，難道說你潛意識裡其實是在希望我為了你這麼做嗎？」
「完全沒有。」米莉斬釘截鐵地否認。
「啊，好傷心。」
不過，米莉多少還是有些在意，她想了想，換了個試探的說法：「蛇，莫非，你以前是個魔法師嗎？」
「不。」蛇正直地道，「我是魔法蛇。」
米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