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萊恩，」米莉接著道，「是萊恩·斯科特。」
頓了頓。
「……不知道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這麼想著，米莉皺了皺眉頭。為了混在他們後面進入魔王之塔，她跟蹤了官方勇者團很長一段時間，對那四個成員都相當了解，尤其是對於他們的隊長萊恩·斯科特。
出生於榮耀地區的貴族家庭，接受良好的教育，劍術天賦異稟，有高於常人的道德感和正義感，具有領袖能力，曾被授予騎士頭銜。
怎麼看都是一出生就什麼都有了的那種幸運兒，而且本人也不招人討厭。在官方勇者團結束伐魔之旅后，他應該是和其他人一起回到王城了才對，為什麼會出現在星光平原？
如果是出現在中心城的話倒還說得過去，可阿爾西亞這種不怎麼起眼的小鎮……
米莉想不通其中的原因。
然而蛇的思路似乎完全不和米莉在同一維度上，只聽他用恍然大悟的語氣道：「哦，萊恩啊！我記得那個人，是個長相英俊、家境出眾，自己又年輕有為的青年吧？」
伊洛沒有注意到蛇偷偷瞥向他的視線，卻在聽到它的話時，心頭下意識地抽動了一下。
米莉一怔：「是很英俊，不過……」不過這和他為什麼出現在阿爾西亞有關係嗎？
然而蛇並沒有給米莉說完話的機會，它笑了笑，詭異地吐了吐信子，道：「難得聽你這麼直白地誇獎異性的長相。」
米莉這才意識到自己又入了蛇的套，下意識地臉一紅，不知道怎麼反駁，扭過臉去生悶氣。
然而這落在伊洛眼中，完全就是情竇初開的表情，簡直就像米莉被蛇戳破了少女的心事，於是嬌羞地默認了一樣。
再結合她回家時臉上就有的不正常紅暈、被英雄救美的經歷、蛇描述出的完美的男性形象，還有之前蛇說過的，米莉已經到了可以結婚的年齡了……
伊洛的腦海中一瞬間閃過了米莉和一個面目模糊的英俊青年墜入愛河、戀愛、結婚、生子，最後米莉抱著孩子溫柔地指著他說「來，叫舅舅」的畫面，伊洛的心頓時涼了半截，然而緊接著，那顆冰冷的心臟就燃起了名為憤怒的火焰。
米莉明明是屬於他的！
雖然沒有見過面，但伊洛已經對「萊恩」這個名字產生了厭惡的情緒。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焦慮，他沒有退回廚房，而是又往客廳的方向靠了靠，想要將蛇和米莉接下來的對話聽得更清楚。
但米莉和蛇沒能繼續往下說，因為這時，門外傳來了叩門聲。
米莉不自覺地蹙眉。他們家一向鮮有訪客，更何況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了。
蛇道：「嗯？會不會是波尼夫人？」
「不是。」
米莉果斷地搖頭。她熟悉波尼夫人的敲門方式，而門外那個人顯然比波尼夫人有力得多。想到她今天剛剛被流氓包圍過，米莉猶豫片刻，還是將伊洛剛放回原處的劍取了下來，這才開了門。
然而，米莉看到門外的人時，卻愣了愣。
敲門的人是個米莉從未見過的陌生男性，他身上暗色的魔法袍表明他的身份是魔法師，而胸口的紋章則說明他來自於某個學校。看到整個人被頭髮裹住的米莉，魔法師先是呆了呆，但很快反應過來，禮貌地問道：「你好，請問這裡是伊洛·尼爾森同學的家嗎？」
米莉遲疑地點頭。
見找對了地方，魔法師稍稍鬆了口氣，他在外袍的口袋裡摸了摸，從裡面掏出一張鑲著金邊的卡片，遞給米莉道：「抱歉打擾了，我是聖克魯克綜合學院魔法系的教師波文。伊洛·尼爾森今天通過了我校的基礎入學測試，這是他的測試證明。我們下個星期會派馬車來帶他去星光平原中心城進行第二輪選拔，最多一位家長可以同行。注意事項都在卡片背面，請務必在選拔前仔細」
按照學校的規定，考生在測試里的表現再令人印象深刻，老師也不能暴露過多信息影響他們接下來的心態，因此措辭都是一模一樣的。
波文熟練地說著官方的話，實際上卻在觀察米莉，從外貌上看，這個人應該就是伊洛說得他十五歲的姐姐了。
老實說，波文有些意外。
儘管姐弟的長相也不都是相像的，但這對姐弟簡直一點相似點都沒有。伊洛是那麼罕見的銀髮紅眼，姐姐看不清瞳色，但頭髮卻是最為常見的棕色。另外，雖然伊洛的打扮能看得出家境並不富裕，可他乾淨整齊，相貌也是一般家庭里少見的端正，而這個姐姐……這頭亂七八糟的長發實在有些邋遢呢。
原本波文對雙薔薇姐弟里的姐姐錯過了學習魔法的年齡還感到遺憾，可見到米莉本人後，他便一點遺憾都沒有了。這麼不注重儀錶的孩子，大概即使能參加考試也不會被錄取的。
而且……她似乎不擅長交際、十分內向，從開門到現在，竟然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將要交代的內容交代完畢，波文就告辭離開了。
米莉拿著那張測試證明卡回過頭，便發現伊洛已經將牛肉燉土豆盛盤裝好擺在了桌子上，然後心虛地看著她。
「抱歉，姐，我本來想你一回來就跟你說的。但見你一直不會來就忘了。」一見米莉回頭，伊洛就焦急地開始解釋，「姐姐你放心，我只是想做個測試而已，絕對沒有想去上學！雖然他們說我通過了第一輪，但我還是不回去的！姐你先吃飯，我去追那個老師跟他說清楚！」
說著，伊洛就要往外跑，米莉離門近，連忙攔住了他。
米莉看了看手裡的卡片，又看了看伊洛，心情複雜地問：「你想念魔法系？」
雖然是問伊洛，但米莉實際上心裡已有六七分篤定。伊洛一直在學魔法，還搜集過魔法學校的資料，說想當傳奇勇者……
她的內心其實隱隱有著對伊洛愧疚，因為伊洛身份特殊，她曾在沒有問過伊洛的情況下就拒絕了波尼太太資助他們的提議。
他實際上肯定是很想去的吧。
可是出乎意料地，伊洛仍然堅定地搖頭：「一點都沒有！魔法我自己學就可以了，沒必要去魔法學校。念這種學校一定要去王城，離姐姐又遠，學費又貴，還要花路費和生活費……我自己買魔法書學的話，可以省下很多錢。」
說著，伊洛板著手指認真地給米莉算了起來，米莉卻並沒有聽進去，更加強烈的愧疚感讓她整顆心都麻麻的。
要是伊洛拚命耍賴說想去，她反而會好受得多，偏偏伊洛努力讓她相信他真的不想上學，演技又沒有到能騙過去的地步。
伊洛將可以生下來的錢算完了，見米莉沒有說話，只當自己成功說服了姐姐，便焦急地道：「姐姐，你去吃飯吧，我先出去追，不然等下那個老師走遠了。別擔心，天還不是特別黑，我馬上就回來的。」
米莉掃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已經黑得什麼都看不見了。下意識地，她又一把攔下了伊洛。
「……姐？」伊洛不明所以地回頭。
米莉也不知道她攔伊洛是想幹嘛，憋了半天，她把剛才那張卡一把塞進伊洛手裡，道：「……有獎學金。」
「誒？」
「這個學校，有獎學金名額。」
伊洛獃獃地看了米莉好久，才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麼，頓時臉頰通紅。
——米莉看穿了他其實想去上學。
謊言被拆穿不可能不尷尬，但因為拆穿的人是米莉，伊洛竟然莫名其妙地有一種近乎被折磨的幸福感，激動得整個人都有些顫抖。
為了掩飾自己不太正常的心情，伊洛連忙將卡片翻過來看有關事項的部分，果然在上面找到了獎學金的內容，逼迫自己讀完以後，伊洛既喜悅又擔憂：「要求好高……姐，你覺得我……」
米莉道：「可以的。」
要是你都不行的話，世界上就沒有人行了。
這一句篤定的話和裡面包含的信任讓伊洛備受鼓舞，臉因為興奮不知不覺更紅了。
但米莉心情卻有些複雜，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放任伊洛一個貨真價實的小魔王去學校上課是在想些什麼。
理智告訴她這是件不對的事，可看著伊洛天真的笑容，她又無法說出拒絕的話來。
這時，伊洛臉上又露出為難的表情。
「可是，姐姐，要是真的錄取的話，就不得不去王城了……」
「我跟你一起去。」
「真的？！」
「真的。我們……吃飯吧。」
「嗯！」
剛剛熱過的牛肉燉土豆已經溫了，米莉因為心裡有事，便沒怎麼說話，今天的飯桌比平常安靜，只偶爾餐具碰撞，發出叮叮咚咚的響聲。
忽然，伊洛打斷了平靜：「……那個，姐姐，你剛才說得萊恩·斯科特……」
「怎麼了？」
「沒、沒什麼。」
吃好飯後，明顯心情比平時好的伊洛拿著那張測試證明卡回房間去研究了。米莉也拿著蛇的蘋果回了自己房間，把蛇放到床頭柜上以後，米莉望著天花板半天沒有動。
蛇笑了笑，問道：「怎麼，很糾結嗎？不知道讓伊洛去魔法學校對不對嗎？」
米莉點了點頭。
不得不承認，蛇對戳中她心事這件事很在行。
「其實你不用這麼在意的，順其自然就好了。」蛇很不負責任地安慰道，「最嚴重也不過就是伊洛一個生氣用黑魔法把學校炸了嘛，這樣的話全世界討厭作業的學生都會感謝他的，說不定從此人們就開始崇拜魔王了呢。」
米莉：……
蛇的話讓她越來越煩悶了，米莉拿起之前倒好的冷水，往嘴裡灌了一口。
不過這起到的作用似乎有限，於是她又喝了一口。
蛇掃了掃米莉緊皺的眉頭，悠閑地吐了吐信子。
「老實說我有點意外。」蛇忽然道，「你竟然……」
蛇故意頓了頓。
「已經這麼喜歡伊洛了嗎？」
下一秒，米莉把水咽進了氣管里，猛地咳嗽起來。
看著難受地曲成蝦米狀拚命咳嗽的米莉，蛇在蘋果里輕鬆地搖尾巴。
「幹嘛那麼吃驚？正是因為在意他的感受，你才會煩惱嘛。你自己多少也該發現你其實很喜歡伊洛了吧，姐弟的那種……誒？難道說你是把我說得『喜歡』理解到了什麼會不好意思到嗆水的方面？」
米莉難受地變咳邊氣得反駁：「——咳咳——我沒有！——咳咳咳。」
蛇根本是早就料到答案，將準備好的話吐了出來：「哦？你的意思是指你沒有發現喜歡自己喜歡伊洛，還是……你沒有喜歡伊洛？」
「……我是……咳咳……我是指我沒有想到……想到奇怪的方面！」
「哦，這麼說你是承認自己喜歡伊洛了？」
「……」
「嗯？」
米莉一直咳嗽的身體忽然不動了，從蛇的角度看不到她的表情，它便耐心地等著，一邊等著，一邊盤算接下來拿什麼話調戲她。
反正米莉接下來會說什麼話，它都猜得到。
對於一條被長期困在蘋果里的蛇來說，米莉這種明顯容易害羞得要死卻死不承認還總裝得一本正經的小女孩，簡直是世界上最有趣的玩具，沒有什麼比她更讓人開心的了，一不小心就玩得停不下來。
然而，這一次，事情沒有如蛇預料得那樣發展。
米莉原本咳得弓著身子，僵了半天以後，她忽然動起來，以在蛇看來簡直是閃電般一閃的速度鑽進了衣櫃里，並「啪」地一下重重地關上了櫃門！
「那、那又怎麼樣！」
半天以後，米莉的聲音才從柜子里傳出來，因為隔著木門的關係，即使她明顯是在喊，聲音仍有些悶悶的。
「我喜歡上了會等我回家、會給我做晚飯、會擔心我、會喊我姐姐的男孩子，難道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