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重逢(上)
眾人面面相覷,誰也不敢說話。還是高松原田這個外人首先開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迅雷不及掩耳,李主任,軍統的這個卧底如此強悍……大家都沒有想到,我的意思是……大家都儘力了,您看需不需要向影佐將軍報告?」
李士群回過神來,命令道:「當然要向將軍彙報,高松君,辛苦你了。敬東,你帶人把這裡收拾一下。」說完,起身離開房間。
回到房間,李士群揮揮手命令其他人離開,獨自一人站在窗前發獃,這一刻,他心裡空落落的,並沒有挖出卧底大功告成的喜悅。這種感覺他不是第一次有了,當你苦苦的追尋獵物落入陷阱,你會發現失去對手有一種另類的難與人言的寂寞。
十幾分鐘后,李士群叫來了劉澤之:「剛才段文濤提到了意誠商貿公司,高松原田也在場。葉時文剛來上海,和趙敬東連個辦交接的功夫都沒有,你想想有沒有什麼漏洞?」
劉澤之想了想答道:「不好說,走之前時間太緊,我只來得及搬走倉庫,把錢提走,註銷了賬戶,其他的……要查賬才能知道。」
「趙敬東走不開,你開車回趟上海,仔細檢查賬目,該銷毀的銷毀,必須留下來的,犯忌諱的地方做本假賬。唉,宦海波譎雲詭,不能不預作安排。」
「是,屬下明白。走之前我會和趙敬東商議,辦妥后如果您還沒有回去,我再趕過來。主任,您有什麼話要帶給夫人嗎?」
李士群想了想答道:「告訴她我很好,不用惦記。」
七月八日下午四點,劉澤之開車從如皋出發趕回上海,二個小時后,途徑南通,不由得想到了徐建雪,也不知道她還在不在這裡?這一走,也許就是永別了。陳勁松為什麼會出現在如皋?李士群的專車棄在通往如皋的路上,是周成斌的聲東擊西之計?還是毛人鳳等人就在如皋?段文濤死了,留下了一句話「我死後,那個卧底不可能就此不行動,將來如果又因為內部泄密,貽誤戰機,敗在軍統手下,希望那個時候您能還我一個清白」
是啊,自己以後不可能不行動,徐建雪走了,以前藉助所謂的曖昧關係,緊急時候,可以互通款曲,葛佳鵬的聯絡站卻沒有這種便利,自己的處境更困難了,他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只知道一日不死,就一日不能放棄職責。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西邊黑雲翻滾,慢慢向這邊襲來,四五個艷陽天后,蘇北將迎來一場暴雨。劉澤之不由自主的在一家不大的飯店門口停下車,南通,那個溫婉如水的女人,曾在這裡駐足,也許她還在這裡?六點了,先在這裡吃點飯吧。
劉澤之打開後備箱,取出一把油紙傘,忽見前方一個女人站在路邊,臉朝南望著遠方,她是在雇車嗎?風吹起了她的真絲齊膝七分袖旗袍,劉澤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是她?
劉澤之這才想起看了一眼門牌號,不只是有意還是無意中的緣分,他停車的這個地方,距離周成斌告訴他的南通軍統聯絡站只差著六個號碼。他身邊的男人應該是軍統南通聯絡站的吧?周成斌曾說過毛人鳳回重慶的時候,會帶走徐建雪,這麼說毛人鳳離開的時間到了。
劉澤之重又上車,猶豫著,風越來越大,側面看去,風中的身影愈加纖細柔弱。相見爭如不見?一會,一輛三輪車停了下來,徐建雪把一個箱子放了上去,自己一個人上了車。
劉澤之眼看著三輪出發,眼看著三輪消失在風中。
幾分鐘后,他不由自主的調頭追了上去,無意識的拐了兩個彎,幾分鐘后,那輛三輪居然又出現在視線里。劉澤之加速把車停在了三輪前面,下了車。
徐建雪既驚且喜,對車夫說:「碰到一個朋友,我和他說兩句話,請等我一會。」
「小姐,快一點吧,馬上要下雨了。」
劉澤之遞給車夫幾張鈔票:「謝謝你,車子我們不用了,我送這位小姐。」拎著行李箱放進後備箱,對徐建雪做了個上車的手勢。
車上,兩個人一直沉默著,車輛行駛到一家兩層樓的旅館外面,劉澤之減慢車速圍著這家旅館轉了一圈,開口說道:「你是不是去見毛先生?」
劉澤之是徐建雪的直屬長官,按照紀律,有權過問她的一切行動。「是的,周站長讓我把電台帶過去。」
「他們現在在哪裡?」
「常熟。」南通與常熟一江之隔,乘船隻需要一個多小時。
劉澤之在距離旅館百餘米的地方的地方停了車:「你帶著電台,拿著後備箱里那個黑色公文包,在這裡下車,如果有三輪經過,先雇好一輛等我,我最多半個小時一定過來找你。」
徐建雪下車拿出電台,劉澤之突然又道:「建雪,別忘了拿把傘。」
「我知道,你去吧。」
劉澤之開車來到旅館前門,服務生趕緊迎上前來拉開車門,劉澤之從後座拿出一個手提箱交給服務生,來到前台,遞上證件:「給我開一個一樓清凈一點的單間。」
服務員接過證件一看,難怪此人有私家汽車,派頭還這麼大,原來是76號的,這樣的人可得罪不起,忙陪笑說道:「一樓最里側的單間正好空著,先生您就住那裡吧。」
「好,替我照顧好汽車,還有,任何人不準來打擾。」
「是,是,先生您放心。」
兩名服務生安排好洗漱用品、開水,掛好「請勿打擾」的牌子,接過劉澤之遞來的小費,點頭哈腰的說道:「您休息吧,有什麼吩咐您儘管說話,如果您不叫人,保證沒人敢來打擾。」
服務生走後,劉澤之換了一件黑色帆布帶帽雨衣,戴上一副寬邊淺茶色墨鏡,拉散被子,拉上窗帘,而後掀開窗帘,打開窗戶,跳出房間,回身收拾好窗帘,關上窗戶,助跑兩步,翻出圍牆。他一直沒有下定決心冒險覲見毛人鳳,最大的原因是他不知道毛人鳳現在身在何處,徐建雪的意外出現給了他一個機會。
徐建雪已經雇好了一輛三輪,二人上了車,劉澤之說道:「宏泰碼頭。」
雨點已經開始掉落,三輪支著雨篷,兩個人坐在一起略顯擁擠,不敢有身體上的接觸,只能正襟危坐,盡量少佔地方。劉澤之有點不自在,干嗽兩下,沒話找話的說道:「你不問問我要帶著你去哪?就不怕我把你拐出去賣了?」話一出口,就覺不妥,羅敷有夫。
徐建雪卻自然的多,笑道:「你問過我是不是要去見毛先生,自然是和我一起去常熟。」
「唉,你太聰明了。毛先生曾說過想見見我,恰好我有一個晚上的時間可以利用。」
徐建雪有一剎那的失神,看著遠方的雨霧,幽幽開口:「我和郭分別的時候,也是這麼一個雨天,當時以為只是小別,誰知……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也是誇我聰明,不過比你多了一句:男人並不喜歡聰明的女人,特別是聰明的男人更是如此。」
這是徐建雪第一次在劉澤之面前提及郭,劉澤之不知是什麼滋味,只好付諸默然。
徐建雪又道:「這兩天我想了很多,我決定對毛先生陳詞:暫時不離開上海,繼續配合你工作。」
劉澤之很驚訝,內心深處卻有幾分不由自主的竊喜,他暗自自責:劉澤之啊劉澤之,妄你自詡為君子,怎麼可以有這樣齷蹉的念頭?郭在重慶製藥廠爆炸中身受重傷,這個時候,如果能見到久別的愛妻,對他會是多大的安慰?他搖頭道:「沒這個必要,我能應付。」
「劉無死後,你的處境有多難,我知道的最清楚,在我面前,你沒必要強撐我想郭也不會反對我這麼做。」
莫名的心酸湧上心間,如果天地間只有這車、這雨,這個善解人意的女人,該有多好……
再長的路終有盡頭,三輪停了下來:「先生,宏泰碼頭到了。」
劉澤之收回思緒,低聲說道:「建雪,你先去買票,記住不要頭等艙的,也不要相鄰的座位。電台交給我,你拿著那個公文包。」
徐建雪點頭下車,打著傘離去,劉澤之付完車費,拎著箱子下了車。十來分鐘后,徐建雪走過來,擦身而過的一瞬間,塞給他一張船票。劉澤之一看是八點的二等艙票,離發出按時間不到一刻鐘。他拎起箱子,隨著擁擠的人群上了船。
九點四十,船到常熟,徐建雪早早等在艙門口,第一個下了船,她和劉澤之不知道周成斌是怎麼安排的,如果來接她的人不知道劉澤之的身份,他們會裝作素不相識,等她見到周成斌,再派人來。
徐建雪站在碼頭三輪車夫攬客的小廣場等待著,雨霧中,直到打著一把黑布雨傘的周成斌站在他面前,徐建雪才認出了他:「怎麼是您親自來了?」
「其他的人不認識你,通過電話用暗語和你聯絡的時候,又沒法說得過多。」周成斌看到徐建雪隨身只帶了一個黑色公文包,奇道:「電台哪?」
徐建雪沒有直接回答,笑道:「我帶來了一個客人,在他那裡。」
「你把南通聯絡站的人帶來了?建雪,你也是老特工了,我不是告訴過你行蹤對他們要絕對保密嗎?怎麼會帶人……噢,是劉澤之?他來了,對不對?」
徐建雪笑道:「周站長,我真服了你了。」
周成斌抬眼望去,不遠處,劉澤之混在下船的人流中,四目相對,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