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作繭自縛(下)
周成斌愣了一下,劉澤之這是怎麼了?他穩了穩心神快步走進裡屋,劉澤之半倚在床上,嘴唇乾裂,兩頰深陷,臉色潮紅,滿臉的胡茬。周成斌嚇了一跳:「怎麼回事?受傷了?」一邊說著,一邊俯身試了試劉澤之額頭的熱度。
劉澤之一把打開周成斌的手,說道:「大錯已經鑄成,我為了自保,殺了自己的同志,按照軍統的家規,罪無可赦,你殺了我吧,殺了我我就解脫了。兩年前在越南的那個晚上,你就該殺了我,那個時候,我要是死了,該有多好。」
周成斌吃了一驚,有些不悅:「說什麼哪?怎麼了?像是變了個人。楊君死了,對不對?76號為什麼突然抓捕了他?你現在處境如何?」
劉澤之茫然答道:「你別問了,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沒有辦法思考……」突然,他狂躁的喊道:「殺了我吧!我害了這麼多人,害死了樂奕,害死了我的弟弟,又打死了楊君!他們都是為我而死的!!我不想幹了……」
周成斌斷喝一聲:「他們是為國而死的!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國家蒙難,作為一個軍人,你卻要棄守陣地,等同於背叛!不僅背叛了軍統,也背叛了國家!我可以處決你!」
劉澤之似在自言自語:「你說得對,所以我求你殺了我,我對不起所有的人,包括李士群,我夢到他了,夢中他一直在問:為什麼是你?居然是你……」他雙手抱頭,痛苦不堪:「我真的沒有辦法面對這一切了……」
周成斌怒極,他一把拽住劉澤之:「跟我來!」
劉澤之被他拽的幾乎跌倒:「放開我!我哪都不想去,算我對不起你,你就發發慈悲放過我吧……」
周成斌發力拉著劉澤之向客廳里走去,病中乏力的劉澤之徒勞的掙扎,被拽的踉踉蹌蹌,到了客廳,周成斌怒道:「你對著劉無的在天之靈說,對著你屈死的姐姐的亡魂說!說!說你不想幹了,說你對不起李士群!說啊!!只要你能說出口,我就放過你!」
遺像上劉無憨厚的笑著,劉澤之癱倒在地上,徹底失態,放聲痛哭。他狠狠地捶打著水泥地面,一拳又一拳,直到手背滲出鮮血……印象中的劉澤之隱忍淡定,今天卻如此失態,周成斌不再說話,默默地看著他。
許久,周成斌俯下身去,抱著劉澤之的肩膀,溫顏安慰:「好受一點沒有?你心裡的苦,不說我也明白,可是我們是軍人,職責在身。我不知道楊君之死的真相,但是我可以肯定他是為國而死的,和劉無、樂奕等等很多人一樣。郭說過:也許我們所有的人都會為中國而死,只有中國是不死的。」
劉澤之沒有回答,周成斌又道:「是個人就會有感情,你的感覺我能體會得到,這種歉疚,我何嘗沒有過?當初李立……他曾救過我的命,阮波……還有許多你不知道的事,可是現在不是太平歲月,個人的情感只能先放在一邊。毛先生馬上就要來了,上海站擴編在即;戴老闆命令設法再搞一條盤尼西林生產線,一點進展都沒有。這個時候,我需要你。澤之,打起精神來。你一定能做到的,我相信你。」
在周成斌的安慰之下,劉澤之漸漸找回了理智,他用冷水洗了洗臉,說道:「對不起,阿無死了之後,我一直沒有辦法原諒自己。你相信我:我並不是有意要打死楊君滅口,當時李士群當面命令我,現場除了我,還有四個日本人,我沒有辦法不開槍,我沒想到那一槍會要了他的命。我不是在替自己辯解,知道是我那一槍要了他的命,我覺得生不如死……」
「唉,不要把一些不是你的責任強加到自己身上,不是你,也會是別人。你想過沒有:楊君出此下策,他就沒打算活著!一則是想拉個漢奸墊背,更大的原因是想把卧底的懷疑對象轉到段文濤身上,保護你這個以前他並不知道的戰友。如果你想告慰他的在天之靈,最好的辦法,也是唯一的辦法,就是多做一點事,早一天把蹂躪中國的倭寇趕出去。」
不錯,替那些先死者做完沒有來得及做的事,才能告慰他們。劉澤之的心緒慢慢平靜下來,說道:「我們不能在這裡停留,76號很多人知道我回來,萬一有人來探病,撞上了就麻煩了。我看還是去徐建雪的聯絡站吧。如果有人問起來,我在那裡養病,也算是師出有名。」
周成斌抬手看了看錶,答道:「好,建雪他們應該還沒有離開。」周成斌謹慎的選擇著辭彙:「澤之,有句話我早就想和你說……在西湖的遊船上……」
劉澤之一愣,馬上明白了周成斌說的是什麼,趕緊要解釋。周成斌不讓他有機會開口:「你不必解釋,我一直相信你是個發情止禮的君子,該道歉的是我,因為有紀律在,不得不向你隱瞞了實情建雪,她是郭的妻子,成婚不足三個月,分別至今。」
什麼?徐建雪是郭的妻子?劉澤之大吃一驚,百轉千回,無從說起,片刻之後,只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周成斌笑道:「這句對不起,實在是沒必要,因為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我先走一步,在那裡等你,有很多事情需要商量。」
徐建雪的聯絡站里,周成斌聽完事情的前因後果,扼腕嘆道:「你的判斷有道理,是我畫蛇添足、欲蓋彌彰,露出了破綻。唉,我們的對手,比我們聰明,更比我們強大。」
「但是正義在我們這一邊,我相信著世界上還是有公義的,最終的勝利一定是我們的。而我們所有的人,也會為了最終的勝利,前赴後繼,永不放棄!」
周成斌拍了拍劉澤之的肩膀:「澤之,真高興又看到你意氣風發的樣子。剛才你說你懷疑76號最近在軍統局本部發展了一個卧底,而且這個卧底的地位不會太低,對不對?」
「對,我可以確定:軍統局本部以前並沒有直接歸屬李士群指揮的卧底,如果這個人剛打入軍統,不可能馬上取得高位,所以我建議從李士群原來的舊關係,學生、部屬、好友等等,這個範圍里秘密查找。」
周成斌點了點頭:「你說的有道理。段文濤?我沒顧上他,他倒自己找上門了,既然如此,再忙也要處理,否則豈不讓人笑我周某人失禮?我會交代陳勁松負責處理,你什麼都不要做,靜觀其變即可。毛先生七號抵達蘇北,如果你能前往晤面,可以通過這個地址和我取得聯繫。澤之,有句話叮囑你:如果有機會見到毛先生,不要提楊君是被你擊斃的事,免得留下後患。」
劉澤之接過寫有地址的便箋,看完后隨手銷毀,苦笑道:「我明白,毛先生的個性為人,我比你了解。可能燒退了一點,突然有點餓了,建雪,給我們搞點吃的。」
劉澤之的口吻熟稔親切,就像是一個兄弟對姐姐的態度,周成斌略微放下了一點心:能看開調整好心態固然最好,如果做不到,能把這份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強壓在心頭,不影響彼此的合作,也算是難能可貴了。
徐建雪端來幾樣早就準備好的清粥小菜、水果沙拉,劉澤之說道:「康慈製藥廠爆炸案發生在上個月的二十八號,目前倪新和趙敬東都還沒有回來,無法從他們兩個人那裡打探誰是那個卧底。但是我總覺得除了李士群,76號還應該有知情人,我儘可能想想辦法。老周,你想過沒有:如果那個卧底打探到毛先生的行程,你該如何應對?」
周成斌習慣性的閉目思索,答道:「時間太緊,找出那個卧底不太現實,換個角度想,我們現在亟需搞清楚的還不是那個卧底是誰,而是76號和日本人究竟有沒有搞到毛先生的行程計劃。這一點並不困難。澤之,如果76號張網緝捕毛先生,你覺得誰會負責指揮?當然是李士群本人,對不對?所以你要做的是盯緊李士群,最好能和他做到寸步不離。」
「這一點……我想想辦法,但是老周,你想過沒有:如果我得到了情報,怎麼脫身和你聯繫?原來有阿無在身邊,現在……」
提到劉無,周成斌欲出言安慰,劉澤之擺了擺手,想了想,說道:「現在臨時安排一個助手是絕對不可能的,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你還記得你那一次逃出76號的天羅地網,是因為有人提前拉響了光明紡織廠夜班的下班鈴,這些日子,我留心觀察懷疑也是那個張克清做的。張克清,你還記得嗎?他很隱晦的給過我追查南極星的線索。也曾向劉無示警:影佐禎昭帶著日偽大部隊圍剿第三縱隊。這兩件事我向你彙報過的。如果萬不得已,我會對他挑明,請他幫忙把消息傳給你。」
周成斌本能的認為不妥:「不行,這個人身份未明,太冒險了。後來我向毛先生做過彙報,請他調查這個人,一直沒有結果。」
「可是此人幫過我們,而且到現在為止並沒有出賣我。你的顧慮也有道理,不能拿毛先生的安全來賭運氣,這件事你先放在心上,走一步看一步吧。」
周成斌遞過隨身帶的一塊手帕:「擦擦汗,你的臉色蒼白的可怕,身體怎麼樣?撐得住嗎?我先走,你去卧室躺會。」
「出了一身汗,熱度好像退了一點。算了,我還是回76號吧。」周成斌走後,這裡只剩下徐建雪和紀群,瓜田李下,不能不避嫌疑。
劉澤之的心思,周成斌如何不明白,當下也不說破,拍了拍他的肩膀:「也好,多保重。」
76號宿舍門口,毛駿迎了上來:「聽老馬說你回家了,我不放心,去看你,怎麼不在家?去哪裡了?」
「一個人睡了會,徐老師又打電話來,一定讓我去他那裡。女人嘛,就是這麼麻煩,沒辦法只好去了。沒想到這麼來回一折騰,燒反而退了一點,剛才走的時候,她又給我測了一下體溫:只有三十八度了。可能老彭給我開的葯、打的退燒針起作用了。」
毛駿調侃道:「哪裡是老彭的功勞,全是徐老師的魅力大啊。自己兄弟,你在我面前裝什麼?還故意嫌人家麻煩,其實心裡美著了吧?得了,我還有事,你回房間再睡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