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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堅持

  看到田中勝榮被押走,田成進來彙報道:「李主任,我已經奉您的命令把所需的東西運來了。調查孔文清家眷情況的兩名屬下也有了確切的消息:孔文清的母親和弟弟返鄉后,一直很低調。那一帶本來就處在幾方勢力爭取的『拉鋸地區』,上個月被重慶政府的八十九軍佔領了。經過調查,孔文清一家沒有受到敵視、整治,也沒有得到額外的照顧。」


  李士群說道:「我知道了。你和劉澤之帶人布置一下。先等一等倪秘書的消息,晚餐后開始吧。」


  廂房裡,劉澤之對著田成運來的的東西發獃,一見他進來,馬上問道:「田隊長,我還以為你運來的是什麼好東西,你把76號的刑訊室搬過來了?何必大費周章?要審什麼人,押回去審不是一樣嗎?」


  「什麼都搬過來了?不就挑了幾樣常用嗎?這可是李主任的命令。主任說了讓你幫著我趕緊組裝好,說不準馬上就要用。」


  劉澤之的心沉甸甸的,這當然是為孔文清準備的。中午他以訂餐為名和徐建雪取得了聯繫。如果沒出意外,這個時候周成斌應該已經得到了他傳遞出去的兩條消息:孔文清暴露在即;趙敬東即將由北平返回上海。


  孔文清是知道自己身份的,最後徐建雪說了一句:如果你覺得工作忒累,想來我這裡歇歇腳,我隨時等你。這句話的意思就是提醒他考慮是否需要撤退。徐建雪提出這個建議在他預料之中。此時撤退回重慶,無論是軍法家法,還是於情於理,誰也說不出一個不字。


  自從李士群審訊,孔文清露出種種破綻那一刻開始,撤退,這個詞一直在他腦海里盤旋不去。李立、李智勇、阮波、段文濤的叛變,教訓太深刻了。一旦知道你身份的人落入對手手中,不管他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第一時間撤離。這是一個潛伏的卧底最基本的常識。他如何能不知道?


  一年前周成斌被捕,他已經違背過一次潛伏紀律,不僅沒有撤離,甚至連保持靜默都沒有做到。反而和郭一起冒險抗命營救。那是因為他估算周成斌能抗住酷刑的的概率在七成以上。那一次也是冒險,用他自己的生命在冒險,他和郭,僥倖成功了。這一次,上蒼是否會繼續眷顧,他一點把握也沒有。


  上海站第三次重建剛剛開始,這一次周成斌失去了第三縱隊這個後援和基地,處在前所未有的困境中。如果他此時撤離,周成斌等於完全陷入了孤軍奮戰的不利局面。劉澤之橫下一顆心:對於一個卧底,撤退後的價值等於零。楊爽、謝承新、侯鑫等人為國捐軀,他怎敢後人?不到最後一刻,決不放棄!不就是一條命嗎?這條命,沒有周成斌在越南時因信任而高抬貴手;沒有在犯下衝動殺人後的錯誤后,郭命令阮波善後掩護;沒有在危機重重自顧不暇之時,周成斌派遣戴如殺了何永信滅口,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這條命,早已不是他一個人的了。


  看著幾名警衛安裝刑具,劉澤之看四周無人,對田成說道:「這些刑具是不是為了審訊孔文清準備的?」


  田成笑道:「又來了,你管這麼多幹嘛?主任讓咱們幹什麼,就幹什麼唄。」


  劉澤之長嘆一聲:「他是我的同班同學,雖然……那以後,不怎麼搭理我……可是……算了,不說了。」


  徐建雪和紀群來到普濟寺,徐建雪笑道:「這麼多的石階,走累了。這裡還有家素齋館,紀姐,我們先喝杯茶再去找無塵大師商量做法事的事情吧。」


  紀群答道:「小姐,您在這裡歇著,我先去買點香燭,來了這裡總要給菩薩上香才是。我一會回來找您。」


  周成斌親自奉茶,徐建雪起身雙手接過:「罪過罪過,有勞大師。」看四周無人,這才低聲把劉澤之讓他轉告的情報說了出來。


  周成斌微微吃了一驚,問道:「孔文清暴露?這是怎麼回事?劉澤之應該馬上撤離!他為什麼只派你轉送情報,自己卻還逗留在76號?

  徐建雪說道:「我已經在電話里提醒過他,但是澤之拒絕了。我想他有他的考慮吧?他曾經說過:他接受的命令就是卧底76號,死也要死在那裡。」


  周成斌嘆道自己的這個兄弟,外表看起來溫和儒雅,在大是大非面前,卻固執地讓人頭疼。他問道:「你是以什麼借口來的?還能回去嗎?」


  「真正的徐建雪的前夫倉田中尉二十七個月喪期下個月就滿了。我是以來普濟寺預定法事為名來找你的。能不能回去我也不清楚,聽你的安排吧。」


  如果劉澤之被捕,徐建雪必須撤離,就連自己和在意誠商貿公司卧底的楊君也必須撤離。劉無現在也無法主動聯繫,牽一髮而動全身,該怎麼辦?目前根本沒有辦法再次聯繫劉澤之,說服他改變觀點。可是撤離……就意味著剛剛重建的上海站再一次癱瘓。


  他習慣性的閉目思索,終於下了決心:「建雪,從這裡向東三公里,有一個尼姑庵,你帶著紀群去那裡借住兩天。對外就說普濟寺最近的法事都排滿了,推薦你去那裡。庵里的老尼姑靜無很貪財,你多給她幾個錢,告訴她你們兩個借住幾天齋戒吃素,為亡夫祈福,她一定會答應。如果澤之沒有危險,四天後我會讓他親自去接你。如果四天之後我和他都沒有露面,你和紀群馬上離開上海,返回重慶。其他的事我來辦。」


  徐建雪點頭答應:「我知道了,那你怎麼辦?」


  周成斌溫和地笑道:「你不用擔心我。照顧好你自己,別忘了郭還在重慶等著你團聚。」


  聽周成斌提到遠在千山萬水之外的丈夫,徐建雪感動之餘,一陣心酸。郭,你的心裡,除了家國天下,兄弟情義?有我的位置嗎?你回去那麼久了,有沒有想過讓我設法回到你的身邊?


  二十八日晚上六點,76號安全房內,劉澤之等人陪李士群用餐。警衛進來報告:「李主任,倪秘書來了。說是奉了您的命令。」


  「讓他進來。」


  倪新拿著一卷畫軸走了進來:「主任,我奉您的命令,得到了影佐禎昭將軍的許可,讓影佐太郎看了這幅畫像。這孩子剛開始很不願意配合,我哄了半天,想方設法才套出了他的話。可是孩子太小,事情又過去這麼久了,太郎只說和我比起來,畫上的叔叔更像是送給他玩具綠馬的叔叔。本來還想再套套孩子的話。影佐將軍的夫人直接下了逐客令。屬下沒有辦法……」


  李士群放下筷子,揉了揉太陽穴,說道:「這已經足夠了。你辛苦了。」


  倪新請示道:「主任,76號目前還處在緊急狀態,所有的人都在崗待命。溫處長一個人……屬下怕他顧不過來。特別是情報處,田中處長被關禁閉好幾天了,屬下也沒有來得及辦完交接。您看屬下是不是先回去?」


  「不行!安全房的規矩你都忘了?」


  倪新不敢堅持,應了一聲:「是。」


  李士群起身說道:「今天晚上就可以了結這裡的事。你們吃完了嗎?吃完了就開始工作吧。」


  眾人趕緊放下碗筷,一同起身答道:「吃完了。請主任吩咐。」


  李士群留下田成在身邊,命令警衛押來了孔文清。劉澤之和倪新對望了一眼,悄悄回了西屋。山木龍三卻轉身離開了安全房。


  李士群問道:「孔文清,我給你一個機會,你老老實實的告訴我:你在西餐廳外『巧遇』劉澤之、倪新等人,是不是76號里的軍統卧底提前告訴了你他們的行蹤,周成斌設計的苦肉計?」


  孔文清心裡咯噔一下,臉色微變,隨即答道:「李主任的話,我聽不明白?」


  「聽不明白?好,那我們繼續說下去。倪秘書密電你傳達我的命令,命令你參與營救田中勝榮。後來的事情是不是郭請示戴笠或者毛人鳳後設的局,讓你將計就計,有機會以營救功臣的身份,回上海卧底在皇軍佔領軍司令部里?」


  這時,孔文清已經勉強平靜下來,答道:「李主任您怎麼會這麼想?!什麼局?我聽不明白!」


  「那我就再說的清楚一點:毛人鳳故意放了田中勝榮,就為的是你可以憑藉營救他的功勞來上海皇軍司令部里卧底,對不對?」


  「這怎麼可能?我就算能進司令部,也是個小腳色。而田中君卻是一條大魚,放了他,就為了我可以潛伏。這是個賠本買賣,重慶軍統局本部的人又不傻,不會連這個輕重都掂量不出來。」


  李士群冷笑道:「那是因為田中勝榮酷刑之下,已經變節,投降了軍統,對不對?」其實還有一種可能:暴露了的卧底,其價值馬上歸零。田中勝榮這樣的人也不例外。但是李士群已經對田中勝榮起了疑心,自動排除了這種可能。


  在場的田成吃了一驚。事先他想到了孔文清也許會有問題,但是沒有聯想到田中勝榮身上。


  西側房間里,隱約聽到的倪新也愣住了:有這種可能嗎?他回頭想看看劉澤之的反應

  ,只見劉澤之斜倚在床頭,一邊吃著蘭花豆,一邊翻著報紙。顯然沒有注意外面的動靜。


  聞聽此言,孔文清大吃一驚,趕緊分辨:「李主任,您的聯想力也太豐……怎麼可能?田中君是大日本帝國最優秀的武士。您位高權重,怎麼誤解冤枉我,都可以,我也沒有辦法。但是你這麼揣測田中君,似有不妥吧?李主任,我不是76號的人,你要是覺得我有問題,也請您把我交給影佐將軍處置,才合規矩。」


  孔文清這話,極為不敬。李士群並不動怒,冷笑道:「我可以明白的告訴你:今天你不說實話,不可能活著走出這個院子。師生一場,我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絕,給你提個醒:一影佐太郎已經認出你就是周成斌大鬧司令部時,趁亂交給他那個玩具綠馬的人。二你一到上海就匆忙送走了你的家人。而他們並沒有因為漢奸家屬的身份,在重慶政府的八十九軍駐地受到苛責。你是軍統的叛將,這合理嗎?三以你的身手,如果郭不配合,你能劫持他嗎?如果軍統真的追殺,你和重傷在身的田中勝榮毫髮無傷逃回來的可能性基本為零。四阮波的藏身地點只有田中勝榮和倪新知道,周成斌是從何得知的?還用我繼續說下去嗎?」


  孔文清答道:「李主任知識淵博,總聽說過鄰人偷斧的故事吧?您現在就處在這種狀態。無論文清做了什麼,在您眼裡都是可疑的。文清問心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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