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泠江之上
「這位客官,聽說你的兄弟只是吃了一口咱家的甜豆腐腦後就倒地不起,是也不是?」趙四娘問道。
「是呀,就是你家做的豆腐吃死了人!」那青年大聲說道。
「你們吃的可是這兩碗?」趙四娘指了指七號桌上放著的兩隻小碗問道。
那青年今兒就是來鬧事的,雖然口口聲聲說要講理,但他哪會真在這兒細細同鋪子里的人掰扯?當下他一點兒都不想好好答話,只想無理取鬧。可不知道這鋪子里的好些客人是怎麼回事兒,都虎視眈眈地瞪視著他,盯得他頭皮發麻。於是有些膽怯的他只得老老實實地答道:「是。」
「這就奇了!咱家豆腐腦分咸甜兩種口味,鹹的倒還罷了,甜的裡面加的可是白糖水。大伙兒也知道,白糖甚是金貴,要賣一百文錢一斤,咱家一小碗甜豆腐腦只賣一文錢,裡面除了半斤豆腐腦外,還要放上一湯勺白糖水,完全是在虧本賺吆喝。好些會過日子的客人經常會來咱家喝上一碗,甚至有些住在附近的鄉親們也會特地跑來咱家打上一碗拿回家給孩子們解饞。毫不誇張地說,咱家每天都要賣出上百碗的甜豆腐腦,從來都沒有出過事。怎麼你們倆一來就出事兒了呢?」
那青年想要狡辯,趙四娘根本就不給他開口的機會,繼續問道:「遠的不說,剛剛叫甜豆腐腦的客人就有不少,相信在場的諸位客人中就有才吃過不久的。聽說你的兄弟是一吃就倒。若真是咱家豆腐腦有問題,其他客人怎麼到這會兒了都還安然無恙呢?」
趙四娘一面說著,一面隨手點了幾張放著豆腐腦的桌子。
這時一個客人說道:「剛剛我正拿著調羹把豆腐腦往嘴裡送呢。忽然聽見有人在那兒大喊豆腐腦有問題,當即就嗆了一大口,登時覺得渾身都不舒服。可聽小姑娘這麼一說,仔細想想,這豆腐腦真要問題,我早就該倒下了,哪能還好好地站在這兒說話呢?這麼開解過後。才發現其實我好端端的,之前的不舒服那完全是被嚇出來的!」
有了這個客人帶頭,一時間又有好幾個客人站出來證明趙家鋪的甜豆腐腦沒有問題。
「他們吃了沒事兒。不能證明我兄弟吃的豆腐腦就沒有問題!」那青年繼續強詞奪理道。
趙四娘厭惡地掃了一眼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同夥,冷冷道:「光吃一口,就能立即倒地不起,絕不是吃食壞了這麼簡單。這絕對是下毒。而且下的還是劇毒!你說是也不是?」
那青年心中一喜。暗道,這小丫頭片子真不懂事兒,居然自個兒說出了「下毒」兩字。於是他忙介面道:「是,是,就是你們下的毒!」
趙四娘冷笑一聲,問道:「咱們下的毒?你倒是說說看,咱們和你們素不相識,為什麼要給你們下毒?給你們下毒咱們能得什麼好處?」
「呃……」那青年登時語塞。
「怎麼?說不出來了吧?為什麼不編好了再過來呢?嗯。想來不是忘記編了,而是覺得沒有必要才沒編的吧?原來的劇本應當是:你兄弟吃了咱家鋪子里的豆腐腦後倒地不起。你做哥哥的要求咱們給個說法。只是咱們明明沒有錯,肯定要和你分辨一二,可是悲憤欲絕的你根本就聽不進咱們的解釋,一怒之下就和咱們發生了衝突。看到這一幕,有些客人覺得咱們欺人太甚,就主動出手幫你教訓咱們。當然雙方衝突之下,一個不小心就把咱家的鋪子給砸了。照著這樣的劇本,你根本就不會給咱們機會和你好好掰扯,所以也就用不著準備什麼合理的說辭。可沒想到鋪子里的客人都明辨是非,沒有受你蒙蔽,你這才不得不在這兒和我細細分辨。只是這一分辨,你就露出馬腳了。」
趙四娘見那青年一陣慌亂,又再次掃了一眼四周,在心中細細衡量了一番,接著說道:「至於那些看不下去幫著你打砸的『有些客人』,其實和你們是一路的吧?」
眾人都被這個談吐不凡的美貌小姑娘給吸引住了目光,一直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這時看到她忽然望向人群中,都順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
只見在自助餐台的不遠處,站著四五個二十來歲的青年。若不是趙四娘點明,眾人也不會覺得混在人群中的他們有什麼特別之處。可經趙四娘這麼一點,再細細一打量,就覺得這幾個青年有點兒不對頭。要知道這個時段,鋪子里的客人大多是要去碼頭上搬貨的窮苦青年,年齡倒和那幾個青年相若。只是兩相對比之下,就能發現那幾個青年衣裳要比普通貧家青年好上幾個檔次,更扎眼的是,他們身上帶著的流里流氣怎麼也遮掩不住,臉上更是一副躍躍欲試的興奮表情,一看就不是什麼正人。
這種不像是走正路的青年差不多每個村子里都有,可這會兒一下子就在趙家鋪聚了好幾個,這就有些不大正常了。再加上聽了趙四娘的分析,眾人都覺得那青年更像是專程前來尋釁滋事,登時對趙四娘的說法認同了七八分。
有一個客人就大聲質疑道:「剛才這事兒還沒有掰扯明白呢,這人就又是要掀桌子,又是要打人的。咱們都不知道誰是誰非,也不好貿貿然就上前幫誰,只能忙著勸和。可這些人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就在那兒幫腔,喊打喊砸的。只是被旁邊的幾個客人壓服住了,這才沒鬧得起來。依我看,他們還真是一夥兒的!」
「小子,你瞎咧咧些啥?誰和他是一夥兒的?今兒小爺非給你點顏色看看,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在外面渾說!」那幾個青年聽了。當即就有一個不服,大聲叫嚷起來。
一幫人登時就摩拳擦掌,想要動手打人。可他們正要衝上前去。卻發現自個兒根本施展不開拳腳。就在剛剛說話的功夫,四周圍上來很多身材魁梧的青壯,雖然這些青壯一言不發,可看著架勢,只要他們敢輕舉妄動,絕對不會給他們什麼好果子吃。
一幫人,其中包括躺在地上正支著耳朵聽動靜的那人。心中都叫苦不迭:明明在來之前就已經打聽清楚了,這個趙家鋪里除了一個漢子正當壯年外,剩下的都是些老弱婦孺。他們一行人七人。其中六個人隨便動動手就能把鋪子砸個成個稀巴爛,而剩下一個人裝死帶來的震撼效果,足以讓不明真相的群眾袖手旁觀。到時候搞完破壞了,他們就可以全身而退。揚長而去。可劇本是這麼寫的。為啥這些群眾演員完全不按劇情走呢?一個個爭著站出來為趙家鋪出頭,這到底為的是哪般?
在前世,也不乏有人眼紅自家麵館生意好,前來尋釁滋事。早就對此見怪不怪的趙四娘很快洞察了那青年的意圖,只掃了人群一眼,就知道這裡面還藏著好幾個他的同黨。
趙四娘很清楚,雖然自家鋪子里加上洗碗的幫工總共有十幾個人之多,人數上要勝過這幫前來鬧事的人。可從武力值上來看,完全處於下風。於是一上來。她就讓趙三郎去將正在給姜家蓋房子的眾多幫閑請來助陣,準備先同那青年掰扯一番,盡量拖延時間,等人都到齊了再教訓他們。
可趙四娘欣喜地發現這會兒站在人群最前面的都是姜家灘的鄉親們,他們不但數次開口替自家說話,還主動用自個兒的身軀擋住了那幫不安分的人。不僅如此,其他得到消息的鄉親們,或從碼頭上,或從村子里,正源源不斷地趕來趙家鋪支援他家。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姜家灘的鄉親就從七八個人增至十幾個人。同為十幾個人,這些鄉親們大多是常年從事重體力活兒的青壯,武力值和他家相比不可同日而語,足以將這幫鬧事之人收拾得服服帖帖。
於是不久前經歷了大喜大悲,此刻正呈現出輕微躁鬱症癥狀的趙四娘決定不再忍耐,當即就把那青年的同黨給揪了出來。如她料想的一般,那幫人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立刻跳了出來,而眾位鄉親們也沒有辜負她的期望,再一次攔住了他們。
此時很有底氣的趙四娘淡定地總結道:「你們是不是一路的,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我就不再多說。」說到這兒,趙四娘話鋒一轉,指著那青年厲聲質問道:「喬福生!你來跟我解釋一下,去了靜海縣城的許記豆腐坊當夥計的你,不好好獃在豆腐坊里,怎麼忽然蹦躂到咱家鋪子里來了?」
一聽趙四娘一語叫破了自己的名字,喬福生心裡就咯噔一下,再聽到趙四娘連自個兒如今在為誰效力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登時嚇得臉色發青。
眾位客人中,有小部分是姜家灘的鄉親,更多的是同趙家鋪沒有任何瓜葛的路人。不過無論是哪一方,看到那青年心裡有鬼的樣子,就知道他的的確確就是趙四娘口中所說的喬福生。得知這個喬福生在許記豆腐坊里做夥計,眾人仔細回想起來,他和同伴點什麼不好,特地點了豆腐腦,然後又一而再再而三地說趙家鋪的豆腐有問題,這裡頭包藏著的險惡用心已經昭然若揭了。
而站在一旁的趙永忠夫婦聽說這些惡客來自「許記豆腐坊」時,臉色難看到了極點。至於趙三娘,她白凈的小臉上更是泛出了一層濃濃的殺氣。就連有些不悟世事的趙四郎聽后,都捏緊了小拳頭。
「我、我,我如今是在許記做夥計又如何?今兒老闆娘放我回鄉探親,路過你家鋪子,覺得又累又餓,進來坐坐不行嗎?」喬福生兀自死鴨子嘴硬,打算強辯到底。
「回鄉探親?你從恆源布行辭工不超過十天,在許記豆腐坊乾的日子就更短了。這許記也太仁義了吧?竟然肯讓新招的夥計三天兩頭就從縣城裡往喬家莊跑?」趙四娘問道。
一旁的趙三娘介面說道:「許記豆腐坊的老闆娘趙氏出自趙家村,咱們趙家鋪的大部分人也來自趙家村,對這個趙氏也算是知根知底,她是個什麼德行,咱們清楚得很!我可是聽說自打她當了老闆娘,剋扣工錢不說,還百般苛待夥計。她肯給新夥計放假回鄉?那是扯淡!還有啊,長樂鎮上那家豆腐坊倒還罷了,除了咱家近來每天賣上三四板豆腐外,十里八鄉就他們一家有豆腐賣,所以剩下的豆腐也沒多少,每天往那些豆腐里添些菜,讓夥計們囫圇一頓倒也罷了。可靜海縣城裡就不一樣了,那兒可沒有她做獨家生意的份兒,時不時有大批大批的豆腐賣剩下來。所以趙氏經常不肯讓人燒頓正經飯給夥計吃,直接讓他們把豆腐當飯吃。怎麼?這些天你在縣城裡還沒把豆腐吃夠?還特地跑來咱家點豆腐腦吃?怪不得不幹布行夥計,轉行去賣豆腐了呢!原來你就好這一口呀?」
趙四娘掩嘴笑道:「二姐,你誤會了,我看他們其實是吃夠豆腐了。不信你看,兩個大男人點了兩小碗豆腐腦,就只有躺在地上的這位抿了一小口,剩下的那碗還原封不動地放在那兒呢!若不是吃膩了豆腐,又累又餓的他們還不一飲而盡?吃得這麼斯文,這是做給誰看呢?」
那幫人中,其中藏在人群中的五個人是混跡在靜海縣城裡的小混混,他們是趙氏花錢請來鬧事的,對許記的情況不是很了解,聽了趙四娘姐妹倆的話倒還沒有什麼很大的觸動。可喬福生和地上躺著的那個卻是貨真價實的許記夥計,聽聞趙三娘居然把許記的內部情況說得一絲不差,除了震驚就還剩震驚了。再聯想到趙四娘竟然對才來許記上工幾天的喬福生的情況都了如指掌,心裡都在懷疑:趙氏暗中指使他們前來鬧事,這密謀恐怕早就被泄露出去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