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探監

  「你……你說什麼……?」公儀楚朝後踉蹌兩步,目瞪口呆地望著皇后,一臉的不可置信。`

  話既已出口,就斷沒有收回的理由。


  皇后定了定心神,依舊看著公儀楚清清楚楚道,「你是他的女兒!」


  公儀楚腦中「嗡」的一聲,只餘一片空白。她瞪著皇后,喃喃地重複道,「你是說……我不是父皇的女兒……我是你和高瓊……?」


  「是。」皇后斬釘截鐵的話語打斷了公儀楚最後一絲僥倖。


  她獃獃地望著皇后,目光中失去了焦距,只用一種難以言說的神情瞪著皇后,目光中有控訴,有幽怨,有被欺騙的心痛,還有……怨恨……


  皇后被她看得起了幾分毛骨悚然的感覺,撇開眼定了定心神道,「所以……阿楚不用擔心自己的安危,你是陛下的女兒,他會好好待你的。」


  公儀楚沒有說話,凝視了她許久,忽然仰天大笑兩聲。


  皇后越發心中沒了底,皺了眉頭緊凝著公儀楚。


  公儀楚笑完了,犀利的目光猛地朝皇后射去,牙關緊咬,一字一句道,「我終於明白為何父皇生前那麼不待見我了。原來……原來我竟然壓根就不是他的女兒!」


  她上前一步,語氣愈發陰冷,「如果我是父皇的女兒,他又怎會獨寵公儀音?我才是他的長女,嫁給秦默的應該是我!當北魏皇妃的也應該是我!而不是如今落個這樣不尷不尬的身份!」


  皇后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怔了一怔,瞠大了眼睛不可置通道,「阿楚,你……你是在怪母后嗎?!」


  公儀楚一咬牙,發狠道,「是!我本可以活得風風光光的,而不是如今這般模樣!你既然嫁給了父皇,為何還要同高瓊不清不楚?!」


  皇后看著自己一手帶大的公儀楚這般咄咄逼人質問自己,心都碎成了渣。她覺得一陣胸悶氣短,似有些喘不過氣來,撫著胸口喘了幾口粗氣。平靜了些許才抬頭望向公儀楚,眼中滿是失望,「阿楚,如果不是我,你根本就不會來到這個世界!」


  公儀楚眼眶中的淚花簌簌落下,聲淚俱下道,「你看看我現在這個樣子!我是前朝帝姬,卻是本朝君王之女。我身為帝姬,卻早已不清不白,只能每日悶在府中度日。如果可以,我寧願自己從未出生過!」


  公儀楚是何等要強之人,事事都要爭最好爭第一。當日洵墨之事太多人知道,實在難以堵住悠悠眾口,給她留下了巨大的陰影,導致她現在一出門,就總覺得百姓在對她指指點點,心情抑鬱到了極點。


  原本她只是恨公儀音太狡詐,可現在驟然得到這個真相,她忽然明白為何父皇生前那麼不喜歡她了。如果她是父皇親生的,身為長女,嫁給秦默的一定會是自己,那她就不會因著洵墨與秦默有幾分相似而收留他,也就不會釀成之後的禍事了。


  而自己一切苦難和不幸的源頭,只因她是個孽種!

  之前因公儀音已不在南齊,她就算再恨也沒有任何法子。可現在她突然發現,原來這一切的一切,竟是因為自己母后當年的一念之差。所有的委屈和憤怒彷彿在這一瞬間找到了缺口,咆哮著噴薄而出。


  公儀楚雖不得安帝寵愛,但自幼被皇后嬌寵著長大,性子嬌蠻任性,出了問題總喜歡將責任推到他人身上,所以此時才會魔怔般怨恨皇后。她壓根就不會去想,若是皇后當年沒有同高瓊暗度陳倉,出生在這世上的,也就不會是她公儀楚了。


  皇后見公儀楚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來,早已氣個半死,身子顫抖著,連站都有些站不穩了。方才她已經遣走了殿內所有的宮婢,此時只得踉蹌幾步跌坐在坐榻上,顫抖著伸出手指著公儀楚,「你……你這個逆子,枉我……枉我這些年辛辛苦苦將你撫養大,你……你便是這樣對我的!」


  皇后越想越生氣,一顆心早已哀涼如死灰。她支撐著站了起來,用儘力氣朝外喚了一聲,「來人!」


  雲秀和雲芙應聲而入。


  「讓人將昭華帝姬帶回府好生看管著,沒有本宮的命令,不得讓她踏出府門半步!」皇后氣狠狠道。


  聽到皇后要將她禁足的命令,公儀楚愈發惱怒起來,一把推開上前來攙扶她的雲芙和雲秀,恨恨瞪了皇后一眼,朝殿外跑去。


  皇后看著愣在原地的雲芙和雲秀,厲聲喝道,「還愣在這裡坐什麼?!還不帶人追上去?!」


  雲芙和雲秀應是,慌慌張張退了出去。


  兩人走後,殿內一下子陷入一種詭異的安靜當中,皇后踉踉蹌蹌跌坐在坐榻上,一顆心彷彿被人死命揪著,傳來剜心刺骨的疼痛。


  她怎麼也沒想到,公儀楚竟然會這般看她。這麼些年來,她將所有的心血都傾注到了她的身上,到頭來,卻換來一個這樣的結果。


  皇后獃獃地坐在榻上,眼角有淚珠滾滾而落。


  她覺得心煩意亂,口乾舌燥,順手拿起几上茶壺,給自己斟了杯茶水。茶水下肚,卻是沁人的涼,皇后勃然大怒,手一拂,將茶壺和茶盞拂落在地。


  「來人!」


  又有一宮婢應聲而入,乃皇后貼身宮婢之一的雲意。原本皇後身邊有心腹流珠還有四名貼身宮婢伺候著。後來雲水被情郎刺死,流珠畏罪自殺,便只剩了雲意雲秀和雲芙三人。因著皇后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宮婢人選,便沒有提人上來,由她們三人輪流伺候著。


  「婢子在,不知皇後有何吩咐?」雲意朝皇後行了個禮,戰戰兢兢道。


  「這水都涼了,怎麼當差的?!」皇后厲聲道。她本就一肚子火,正好雲意撞上來,自然全都發泄到她身上去了。說著,順手拿起另一個茶盞往雲意麵前一擲。


  只聽得「啪」的一聲,茶盞在雲意腳前碎裂,瓷器碎片四下濺開來。好在現在還只是初春,衣衫穿得比較厚,並沒有傷到皮膚。可饒是如此,雲意還是嚇了一跳,忍不住身子一縮。


  皇后一見,更加來氣了,沖著她厲聲吼道,「你還敢躲?!」


  雲意不敢多加辯駁,心中一慌,忙跪下求饒,「婢子錯了,請皇后贖罪。」


  「別在這礙本宮眼,滾出去!重新上壺茶來!」


  「是是是。」雲意忙不迭應了,躬身退了出去。


  一切重歸平靜,皇後轉頭獃獃地望向窗外,心頭的憤怒漸漸退去,取之而代的,是涼如冰雪的凄哀。


  *

  長帝姬已死,四皇子被處斬,長帝姬府和四皇子府上眾人鐺鋃入獄。


  這其中,也包括曾是南齊宗姬的靜和宗姬容蓁蓁和初雲宗姬葉衣衣。兩人從雲端的天之驕女一夕之間變成了狼狽的階下囚,個中種種,冷暖自知。


  容蓁蓁和葉衣衣到底曾是主子,被單獨分到了一個牢房,饒是如此,牢中的生活仍然是萬般艱辛。


  「吃飯了吃飯了!」尖銳的嗓音自牢房那頭傳來,緊接著響起了女獄卒沉重的腳步聲,還有囚犯們手銬腳鐐的叮噹聲。


  很快,女獄卒走到了葉衣衣和容蓁蓁這間牢房,輕蔑地看一眼窩在一角的容蓁蓁和葉衣衣,將兩個破爛的瓷碗從鐵欄杆下端送了進去。碗中是兩碗稀粥,粥上放著一個硬邦邦的饅頭。


  容蓁蓁抬了頭望去。


  她的臉上滿是未乾的淚漬,眼睛已經哭腫,臉頰也瘦了一圈,早已沒有了當初意氣風發的模樣。她的目光中有一簇微弱的火花跳出,下意識咽了咽口水,跑到了鐵欄杆前。


  只是,見到腳底那兩碗黑乎乎的東西時,臉頓時垮了下來。


  她抬頭看向尚未離開的獄卒,尖聲道,「這是什麼?!這是豬食嗎?!你們怎麼能給我吃這種東西!太過分了!」


  那肥胖的女獄卒停下腳步,轉頭望來,眼中寫滿了輕蔑。她冷哼一聲道,「有的吃就不錯了,還在這裡挑三揀四,真以為自己還是主子呢?!」


  「你們這群狗奴才!我告訴你,不要太得意忘形了!等我出去了,定要叫你們好看!」


  獄卒面上的譏誚之色愈顯,「出去?!別做白日夢了!主上的聖旨寫得明明白白,長帝姬府上眾人,男子充軍,女子為奴,你還想出去?!告訴你,你如今不過同我們一樣,都是卑賤的奴才!」


  見容蓁蓁面露驚恐之色,獄卒愈發得意起來,朝容蓁蓁走近兩步,譏笑道,「靜和宗姬長得這般膚白貌美,依我看,這普通的女婢,還真是埋沒你了。聽說,軍中軍妓正缺,說不定……」


  「你……你放肆!」容蓁蓁氣急,抬手揮去。


  女獄卒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將她狠狠一推,「給我老實些!否則,我有的是辦法讓你不好過!」說著,輕蔑地睨容蓁蓁一眼,揚長而去。


  容蓁蓁從小被長帝姬捧在手心長大,何曾受過這種委屈,萬千情緒湧上心頭,忍不住將頭埋在膝蓋中嗚咽起來。


  一旁的葉衣衣見容蓁蓁又哭了起來,無奈地撇了撇嘴,站起身,拍了怕身上的草屑,走到容蓁蓁面前蹲下身,掏出袖中絲帕遞了過去。


  「阿姊,別哭了,擦一擦吧。」


  容蓁蓁滿面淚痕地抬了頭,淚眼朦朧中,見葉衣衣正眉目清冷地望著自己,目光中沒有太多情緒。手中的絲帕疊得整整齊齊,還帶著淡淡芳香。這帕子,也許是這牢房中唯一乾淨的東西了。


  「不用你假好心。我知道你在等著看我的好戲。」容蓁蓁戒備地看她一眼,轉身抬起袖子將臉上淚痕擦乾。只是袖口帶灰,混合著淚漬一擦,臉上頓時出現了道道灰漬。


  葉衣衣知道自己若出言提醒反而會落個沒趣,都已經在牢房中了,容顏儀態什麼的,並不是她們該考慮的問題了。


  她嘆一口氣,溫聲道,「阿姊,你消停著些,不要再同她們起爭執了。如今我們已是階下囚,她們要對付我們,是易如反掌的事。」


  容蓁蓁轉頭瞪她一眼,「葉衣衣,母親死了,你居然一點也不傷心,還這般安之若素,你的心是不是石頭做的?!」


  葉衣衣沒有說話,眼中流動著幽深的眸光,只定定地看著虛無的一處出神。良久,她才自嘲地笑笑,沒有說話,起身走到那兩個破瓷碗面前,端起其中一個,走到牢房一角,靜靜坐了下來。


  「阿姊。」葉衣衣沒有抬頭,只有幽涼的聲音傳來,「你已經一天沒有吃飯了,還是吃一些吧,好好保存體力。」說著,也不看容蓁蓁鄙夷的神情,伸手拿起瓷碗中的饅頭,將外面硬邦邦的表皮撕去,然後掰下一小塊往嘴裡塞。


  容蓁蓁見她不再理自己,嘟噥著罵了一句,和衣在角落的草堆上迷迷糊糊睡了下來。


  葉衣衣依舊低垂著頭,一點一點往嘴裡塞著冰冷的饅頭。饅頭又硬又冷,還帶著一股子似有若無的餿味,葉衣衣吃到嘴裡,差點全部吐了出來。可是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全咽了下去。


  終於,一個饅頭全被她吃完。


  碗中的粥帶著濃重的餿味,上頭還漂浮著不明的懸浮物,實在是難以下咽。葉衣衣別過頭,將瓷碗放在身側,然後掏出袖中方才那方絲帕,不緊不慢地展開,輕緩地拭了拭嘴角。


  她的動作依舊優雅而從容,彷彿她身處之處,不是陰森幽暗的牢房,而是她曾經那個明亮馨香的閨房。只是擦著擦著,眼角終於有幾滴淚珠潸然滑落。


  母妃死去,闔府之人鐺鋃入獄,所有的驚變,都發生得那般迅速,快得讓人猝不及防。昨天她還是養尊處優的天之驕女,今天便已經成為了人人可欺的階下囚。如此巨大的身份轉變,她自然也是害怕的。


  畢竟,她還只是個涉世未深的少女,若論年紀,她甚至比容蓁蓁還小半歲。


  可是,片刻的驚慌失措過後,她擦乾眼淚,冷靜了下來。事情已經發展到了這個地步,再多的慌亂和眼淚也無濟於事,唯有保持冷靜,保存體力,才可能有一絲轉機的出現。


  葉衣衣獃獃地靠著牆角坐著,心中想著心事。


  她不敢去想以後的事。


  聖旨上說,長帝姬府中的女子為奴。她知道一般為奴的罪臣家屬分好幾種,有的會被就地變賣,有的會被充作官妓,而最慘的……則是發配邊疆,充作軍妓。


  方才那女獄卒的話,讓她忍不住一驚。她一直刻意迴避著這個問題,可是迴避並不代表問題不存在。理智告訴她,這個女獄卒的話……十有**會應驗。


  她知道母親的死是個陰謀,是有人刻意想要除掉她,所以設了這個圈套讓母親往裡跳。那個人也許是高瓊,也許……是皇后,但不管是誰,既然如此恨母妃,對她們,也定然不會手下留情。那麼她們最後的下場,極有可能便是……


  葉衣衣不敢再往下想。


  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她想,她寧願死,也不願意被人玷污了清白!

  雖然心中已經做好了這個打算,可總還有一絲留戀,一絲不舍。不知為何,腦中竟模模糊糊浮現出一人的身影。


  永遠鮮艷的衣飾,永遠燦爛的笑容。


  她對他,或許真的有過一瞬間的動心。可惜,造化弄人,今生,他們是不可能再在一起了。只期望真的有來世,若是有緣,或許他們在來世還會再見。


  葉衣衣疲累的合上眼,心頭浮上一絲難以言喻的傷感。


  迷迷糊糊間,忽然聽到有腳步聲傳來。還未睜開眼,便聽得女獄卒那熟悉的尖銳嗓音傳入耳中,「起來起來,有人來看你們了!」


  葉衣衣心跳一滯,猛地睜開眼朝來人望去。


  視線漸漸清晰,待看清女獄卒身後之人時,葉衣衣詫異地瞠大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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