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最毒婦人心
千里之外。
南齊皇宮,甘泉殿。
「咳咳咳」——偌大的殿中傳來澀澀咳嗽聲,在空曠的殿中徘徊,愈顯幽靜詭譎。
「陛下,該喝葯了。」
龍榻旁跪坐著一人,手中捧著白玉瓷碗,碗里是黑漆漆的葯汁,還散發著騰騰熱氣。他用白玉勺攪了攪碗中的葯汁,目光看向榻上躺著的安帝。
正是安帝身旁的貼身內侍劉邴。
不過過了半個月多月的功夫,劉邴鬢邊白髮卻多了不少,陽光下有幾分刺眼。
安帝掙扎著起身。
劉邴忙將葯碗放在一旁的高几上,然後攙扶著安帝坐了起來,又在他身後塞了兩個大引枕,確認安帝坐得舒服了,這才重新拿起葯碗。
「陛下,吃藥吧。太醫說要趁熱喝,不然葯涼了就沒效果了。」
安帝沒有說話,獃滯的目光落在白玉磚石鋪就的地板上,磚石上繪著繁複的花紋,陽光從窗外射進來,在地上畫出一個又一個的光斑。
明明窗外艷陽高照,殿內卻是冷氣森然。
那是一種沒有人氣的空寂感。
「陛下……」見安帝不為所動,劉邴只得再勸,一面舀了勺藥汁送至安帝唇邊。
安帝空洞的目光幽幽轉回,眼神觸碰到唇邊那黝黑的葯汁時,眼中突然迸射出憤怒和恐懼的精光。
「朕不喝!」安帝手一拂,將劉邴手中的葯碗和玉勺狠狠打落在地。「朕不喝!朕天天喝這葯,絲毫不見好轉,身子反而越來越差了!一定是有人要害朕!是陸妙容!是陸妙容那個毒婦!」
「砰」的一聲,碗勺墜落,與白玉磚石相碰,發出巨大的聲響,與安帝不絕於耳的咒罵聲交織纏繞,令人心驚。
如此大的動靜,殿外卻仍然一片死寂,彷彿殿中所有的動靜,都傳不到外面人的耳中。
劉邴一驚,忙不迭跪下,請安帝息怒。
安帝忽然就泄了氣,癱軟在引枕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眼中的火花一瞬間暗淡下來,彷彿沒有了生氣的木偶。
良久,他才看向跪在地上的劉邴,低沉著嗓音道,「劉邴,你起來吧。」
劉邴畢恭畢敬地起身,小心翼翼看安帝一眼,小聲開口道,「陛下,奴才叫人將這些碎片先清理了吧。」
「不用了。」安帝有些不耐地擺擺手,眉眼間寫滿了疲憊。
劉邴只得應一聲,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安帝抬了頭,看向劉邴,「劉邴,外面有什麼情況么?」他的目光在殿中繞一圈,四下一片死寂,如同一潭激不起任何漣漪的似水,散發出腐朽之氣。
眼中神色一片漆黑的黯淡,安帝重新看回劉邴。
聽到安帝這問話,劉邴面上也顯出幾分頹色,他小心地斟酌著語氣道,「陛下,奴才昨日聽到宮婢們在議論一事,不知是真是假。」
三皇子將安帝身邊所有人手都調走,安插上了自己的心腹,唯獨只留了劉邴一人近身服侍而已。也就是說,安帝和外界溝通交流的通道,已經被三皇子切斷了,所以外頭的消息很難傳進甘泉殿來。劉邴所知道的,也不過是從宮婢內侍閑談中得到的隻言片語罷了。
「說說看。」安帝揮揮手,有氣無力道。
劉邴頓了一頓,組織好語氣了才接著往下說,「聽說,和北魏的戰爭已經結束了。」
安帝眸色一動,猛地抬頭看向劉邴,「結束了?哪方贏了?」
「似乎是北魏主動提出的議和請求。」
安帝皺了眉頭,面露不解之色,「為何?」之前的戰局,南齊並不佔優勢,北魏為何會主動求和?安帝想了想,覺得腦中一陣疼痛。
只得甩了甩頭,讓自己的思緒放空,這才覺得頭痛減輕了些許。
對了,還有那人……難道是那人搞的鬼?!
安帝隱隱記起不久前公儀音偷偷讓人傳給他的信,信上除了告訴他三皇子便是殺害太子的幕後兇手一事,還告訴了他一個困擾多時的真相。
他一直命人苦苦追查的高氏遺脈高瓊,竟然是他親自冊封的北軍統帥,並且,自己親手將調動十萬大軍的軍印交到了他的手中!
那之後,他心力交瘁,身體更是每況愈下。
正走神間,聽到劉邴小心翼翼開了口,「聽說……駙馬的真實身份,是……是北魏皇子……」
「你說什麼?!」安帝大吃一驚,猛然回了神,瞪大了眼睛看著劉邴。
劉邴神情一瑟,囁嚅著道,「外面……外面都是這麼傳的。聽說正因為如此,北魏才同意收兵,唯一的條件就是放駙馬回北魏。」
安帝直起的身子猛地一軟,瞳孔劇烈地收縮,顯然這個消息太過震撼了。
「那……他現在人呢?」
「北魏南齊都已經休戰了,駙馬應該……應該也已經去北魏了吧……」劉邴遲疑著道。
「那重華呢?」安帝想起公儀音,急急抬眼問道。
劉邴搖了搖頭,「殿下的下落,奴才也不清楚。」劉邴與安帝一樣,都被困在了深宮當中,自然沒辦法接觸到最新的信息。
安帝腦中一片混沌。
他沒想到,秦默居然是北魏皇子。那他娶公儀音,是別有用心還是……?一往深處想去,安帝便覺得頭痛得像要炸開一般,不由自主地雙手抱住了頭。
劉邴一見,嚇了一大跳,忙上前道,「陛下,您沒事吧?要不要奴才去請太醫過來?」
「不用了。」安帝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手,「朕歇一會就好,你先退下吧。」
劉邴不敢拂了他的意,伺候著安帝躺下,又燃起了凝神的熏香,這才躬身退了出去。
安帝只覺得頭痛欲裂,在榻上翻來覆去了好一會才淺淺入眠。
不知睡了多久。
朦朦朧朧間,只覺得腦子像被人拿斧子劈成了兩半,痛得難以言說。
安帝不安地皺了皺眉頭,睡夢中似乎覺得有一道冷厲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
掙扎了一會,終於費力地睜開了雙眼。
眼前似乎出現了一個人的輪廓,窗外透進來的光線刺得眼睛有些痛,安帝抬手遮了遮,又用力閉了閉雙眼,再睜開時,眼前的景緻才變得清晰起來。
只是,目光一接觸到身側之人時,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
「你怎麼在這裡?!」安帝腦中驀然清醒,怨恨的目光直直看著坐在身側之人。
絳紅長裙,艷麗如火,妝容亦是精緻而端莊,完美得像帶了一層假面,唯獨眼底那冷厲的色澤,讓人起了幾分不寒而慄的感覺。
正是皇后陸妙容。
見安帝醒了過來,皇后冷冷地勾唇一笑,順手端起了一旁高几上的瓷碗,漫不經心地攪動著碗中黝黑的葯汁,聲音冷得像在寒潭中浸過一般。
「我來看看陛下。」皇后朝碗中的葯汁吹了口氣,並不看安帝,意態閑閑,「聽說之前陛下將葯灑了,也順便來喂陛下吃個葯。」
「朕不喝!」安帝掙扎著坐起身,恨恨地看著眼前的皇后,喘著粗氣道,「你來做什麼?!」
「我說了,來看看陛下。」
「來看朕有沒有死嗎?!」安帝朝皇后狠狠地「呸」了一口,看向皇后的眼神中帶著刺骨的恨意,「你就死了那條心吧!朕好得很!」
「是嗎?」皇后輕飄飄地睨他一眼,眸中帶著憐憫的神色,「既然這樣的話,陛下就更要喝葯了,喝了葯才能好得快不是。」
看著皇后的神情,安帝似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似的,瞳孔一縮,伸手食指指著皇后,聲音中帶著驚恐的戰慄,「你這毒婦……你是不是在葯里……你是不是在葯里加了什麼東西?!」
皇后大笑一聲,落在安帝身上的眼神愈發涼淡起來。
她盯著安帝,一字一句不帶一絲感情道,「陛下現在才發覺?可惜太遲了些。」她身子前傾,琉璃般深幽的眼神一眨不眨盯著安帝,「不光這葯里,這甘泉殿的好多地方,妾都親自布置了一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