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回京

  「什麼表姊?!」秦彥瑾顫抖著聲音問道。


  芳若冷笑一聲,臉上仍舊是一片死灰,唯獨那眼裡的光芒,就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似要將所有人都燒成灰燼,「二郎主不知道吧?您那冤死的妾室芳若,正是我失散多年的表姊!」


  她用低沉的語氣,緩緩敘述起過去之事來,「我與表姊幼年本在一處長大,後來家中遭了變故,姑父去世,姑母改嫁他鄉,帶了表姊同去,再未見面。又因母親去世,家中無米下炊,只得將我賣入秦府做女婢,以換取些許銀錢。不想我竟然在府中碰到了失散已久的表姊,當時她已經懷上了二郎主的骨肉,言談間十分幸福的模樣。我見她這般,心中也十分欣慰。我倆不欲另起事端,所以並未告訴他人我們的關係。」


  「後來表姊臨產那一日,我卻因陪著二老太君去了廟裡還願,不在家中。等到兩日後回來,卻忽然聽得表姊難產的消息,所生孩子也是個死胎!我心中大驚,因表姐平日身體健朗,大夫又說胎像極穩,好好的如何就會落了個難產一屍兩命的下場?又聽說二郎主那房外室竟然在同一天生了個兒子,郎主和老太爺大喜,已經在擇日準備將其娶進門來了。我心中雖然不忿,卻並未多想,只當是表姊福薄罷了。」


  她聲聲帶淚,只獃獃地看著地上的磚石紋路,並未抬頭。


  「後來老太君去世前,憐我平日還算勤懇,便將我指給了當時已成為夫人的孔慈。」芳若心中想來是對孔氏恨極,竟然對其直呼其姓名,言談間十分不恭。


  孔氏心中有氣,然害怕大過氣憤,只狠狠攥著手中的帕子,卻不敢出聲辯駁,早已全身冰涼。


  芳若又道,「老太君待我極好,臨終遺言我不敢不從,又想著當年之事與孔慈並無關係,遂收了對她的不喜之心,只一心一意地服侍她。誰想到……誰想到去年郎君生日之際,我竟然見到她在筵席散后,一個人偷偷跑到後院無人處燒著紙錢,被我撞見之後,她還十分驚慌失措的模樣。我面上不動聲色,實則心裡已經起了疑心,因為,那日正是我那可憐的表姊的忌日!」


  芳若口中的郎君,指的就是秦奕了。因孔氏與芳若是同一天分娩,秦奕的生辰自然與芳若的死忌也在同一日了。


  「自那日之後,我心中生疑,也愈發留意起她的一舉一動來。不想卻又讓我發現了一個驚人的事實,我發現——」說到這裡,她含珠泣淚的目光往不明就裡的秦奕面上一瞟,一字一頓道,「我發現——郎君竟然長得同我那死去的表姊有幾分相似!」


  這話一處,眾人一片嘩然。


  秦奕目瞪口呆地看著芳若,一臉呆愣愣的模樣,顯然是還沒從芳若說的這句話中回過神來。


  其他人卻俱是皺了眉頭。


  因為,芳若這話語中的意味已經很明顯了。


  孔氏尖叫一聲,沖著芳若咒罵道,「芳若,你胡說八道些什麼?!」


  芳若冷笑一聲,通紅含煞的眸子直直盯在孔氏面上,聲音冷得像是在冰窖里凍過一般,「怎麼?夫人心虛了?!我是不是胡說八道,難道夫人還不清楚么?!」


  秦彥瑾見廳中議論之聲越來越大,忙重重咳一聲,壓下了議論紛紛的聲音,只看向門外的僕從道,「你們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將這胡說八道做怪力亂神之語的人給拖下去?」


  芳若憤恨的目光猛地往他面上一刺,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郎主還當真是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啊!都聽到這裡了,你明知道表姊是枉死的了,你居然就想這樣不明不白地將我拖下去?!郎主,你當真好狠的心啊!表姊,可憐你一片痴心錯付!芳若替你感到不值!」


  那些僕從已經衝到了廳中,剛要上手來拉芳若,卻被公儀音冷冷的眼神一瞥,頓時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有些尷尬地站在原地。


  秦默淡淡開口道,「二叔父,芳若都已經說到這裡了,不管對也好,錯也罷,有些事情,總該叫她說個明白才是。不然……其他人心底會怎麼想?」


  秦彥瑾一嗆,剛要出聲,卻正好撞上二老太爺涼涼瞥來的目光,頓時心中氣焰就短了,只得哼一聲卻不再出聲。


  公儀音這才又看向芳若,「芳若,你接著說。」


  見秦默和公儀音方才幫了她說話,芳若看向兩人的臉色好了些許,「我當時心中便起了疑,就暗暗查訪當年給孔慈安胎的大夫和接生的穩婆,不想……我竟發現這些人逃的逃,死的死,竟然都找不到蹤跡了。」


  「我心中愈發起了疑,於是暗中對孔慈進行試探,不想每次說到香雪或者香雪園之事時,她的神色就變得十分不安起來,這愈發堅定了我心中的猜想,當年表姊……或許不是難產而亡,而是被人害死的!她的孩子……也被她人據為了己有!」


  秦奕面如死灰,獃獃地看著廳中歇斯底里的芳若和一臉驚慌失措的孔氏,眼中目光獃滯,似有些沒法接受他方才聽到的一切。


  「你血口噴人!」孔氏終於回了神,忙出聲反駁,「你說這些……不過是你的猜測!你可有證據?!」


  芳若冷哼一聲,「我若是有證據,早將此案遞與衙門了,你哪還能毫髮無損地站在這裡?可我又不甘心你這般逍遙法外,殿下說的沒錯,當我聽說秦九郎和重華帝姬不日要來老宅的時候,我知道……我的機會到了。」


  她看向秦默和公儀音,眼中含淚,「殿下和九郎既然早已知道這裝神弄鬼之人是我,那麼想必也知道我表姊當年冤死的真相了。」


  公儀音嘆口氣,心中百感交集,良久,她沉沉開口道,「你說得沒錯,當年……孔氏的胎像不穩,預產期也並不與香雪在同一天,為了怕自己生不下男孩兒,便叫大夫給她開了催產葯,又買通了府里給她和香雪找的穩婆。打聽到香雪快要發作了,她也忙服下催產葯。後來,她果然只生出個死胎,又聽說香雪生了個兒子,為了日後自己在府中的地位,便讓穩婆將兩人的孩子掉了包。為了怕香雪泄露這個秘密,又命人將其偷偷悶死了。」


  「你……你胡說八道!我同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血口噴人!」孔氏已經面無血色,看向公儀音的目光猙獰,恨不得將公儀音生吞活扒的樣子。


  「正因為你我無冤無仇,所以我沒有必要污衊你。你若是還不死心,我們已經找到了當年給你安胎的大夫,他因早有預料,所以提前逃了出去。而那對穩婆,雖然被你派人殺死了,但她們死之前,已經將當年之事的經過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她們留下的女兒。你若是還不死心,我便叫人將他們帶上來便是。」


  說著,朝門外的僕從揮了揮手,「將人帶上來。」


  很快,一顫顫巍巍的大夫和三十來歲的婦人在僕從的帶領下進了廳內。一見那大夫熟悉的模樣,原本還想抵賴的孔氏癱軟在地,面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好不狼狽,眼裡卻已經沒有了火花,想來她也知道,鐵證在前,自己就算再狡辯也無濟於事了。


  「毒婦!」一直默默聽著的二老太爺突然一拍几案,恨恨地看向癱軟在地的孔氏罵道。又恨鐵不成乾的剮秦彥瑾一眼,「娶妻不賢,家宅不寧啊!真是造孽啊!」


  而受到打擊最大的,則莫過於秦奕了,一直以來自己百般敬重的母親居然是殺害自己親生母親的兇手,可她卻又對自己有養育之恩,這讓他該如何自處?!

  公儀音瞟一眼秦奕,見他獃獃地立在原地,一言不發,眼神卻顯出幾分灰白的獃滯來,不由心中慨嘆兩聲。


  這件事當中,恐怕最無辜的……便是秦奕了。


  事情已經水落石出,公儀音和秦默也算完成了二老太爺對她們的請求,至於芳若和孔氏最後如何處置,那便是他們二房自己的事了,秦默和公儀音也不便插手。


  秦默看一眼公儀音,朝二老太爺行了個禮道,「二祖父,事情已經查明,最後如何處置,還請二祖父定奪,阿默便不便插手了。京中的確有事,所以我和阿音無法在此多待,明日一早就上路,今日就暫且回去歇下了。明早再來向二祖父辭行。」


  二老太爺此時心中也是亂如麻,見秦默知趣地提出迴避,「嗯」一聲道,「去吧,此事多虧你和殿下了,你們先回去歇著吧。」


  秦默和公儀音行禮謝過,轉身朝廳外走去。


  公儀音再掃視一眼眾人的神情,看到秦奕那生無可戀的模樣,不由嘆口氣,跟上秦默的步伐走出了前廳。


  回到清淮院,已經過了丑時了,公儀音心中倍感沉重,也不想多說,草草梳洗一番后便上了榻。


  第二日,兩人一同前往二老太爺院中辭行。


  二老太爺照例留了兩人一番,但秦默知道公儀音並不喜這樣的深宅大院,再加上孔氏和芳若之事更是在她心中蒙下一層陰影,因而並不應承,只推說京中確實有事。


  二老太爺無奈,只得作罷。


  又恐兩人回了長房多說,想了想還是開口道,「孔氏和香雪當年之事……此事說到底到底是家醜,我的意思,也不宜報官。只孔氏心腸歹毒,著實不配再做這當家主母。我同彥瑾商議之後,決定把她送到家廟中去,餘生便同那青燈古佛一起度過吧,只當贖清一些她過往的罪孽。」


  公儀音知道二老太爺這番交代也是為了安他們的心堵他們的嘴,索性也不客氣,開口問道,「那……芳若呢?」


  「芳若在此事中雖然並無大罪,但到底目無主子,不宜再留在府中。念在她服侍了老太君一場,便只把她的賣身契交還,放她出府便是。至於以後的路如何走,端看她自己了,我們……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公儀音聽著心中冷笑連連,說得這般冠冕堂皇,不就是怕芳若出去亂說,所以才這般好言好語地勸哄著她罷了,哪裡是真心為她著想?

  她心中想得通透,卻也不好拆穿,只低著頭不言不語。


  這時,忽又想起昨晚滿目震驚之意的秦奕,不由帶了幾分關心道,「阿弈和阿箏他們……還好吧?」


  二老太爺搖搖頭,連連嘆氣,「他們哪裡接受得了這麼殘酷的事實,都將自己鎖在了房中不肯出來,只能日後慢慢再勸了。」說著,又長長嘆一口氣,「早知如此,還不如就讓當年的真相永遠塵封,也許……對活著的人也是一種好處。」


  聽得二老太爺話語中似乎已有所指,公儀音不悅地皺了皺眉,剛要出聲,秦默卻只暗暗拉住了她的手,然後朝二老太爺行了個禮道,「老宅里的事,就還請二祖父多多費心了。我和阿音就此告辭,日後有空再回來看二祖父您老人家。」


  公儀音無奈,只得吞下想說的話,也跟著行禮。


  二老太爺眼中閃過一抹極淡的不悅,擺擺手道,「去吧去吧,府中事多,我就不送你們了。回去代我向阿兄問好。」


  秦默應了,帶著公儀音退了出來。


  出了二老太爺的院子,公儀音撇了撇嘴,略有些生氣道,「阿默……你方才為什麼不讓我把話說完?明明叫我們查的是他,這會子說查的不該得也是他,真是莫名其妙。」


  秦默淺笑一聲,溫聲道,「他也不過是逞一時口舌之快,左右我們都要走了,又何苦再搭理他?沒得給自己惹來不痛快,你說是不是?」


  見秦默這般說,公儀音也沒了法子,方才也不過是一時氣不過,這會出了門,氣自然也就消了,遂點點頭應了,「好吧。」


  於是兩人回了清淮院,再略略收拾了一番,便準備上路了。


  秦箏秦奕既把自己關在了房中,一概不見人,公儀音和秦默也不好去打擾,又已同二老太爺辭了行,便收拾好行李直接出了秦府。


  不想走到府門口,卻發現有個意料之外的人在那裡等著。


  「芳若?」公儀音看著面前換下女婢服飾的芳若,一時遲疑了一瞬。


  「見過殿下,見過九郎。」芳若朝兩人恭恭敬敬行了個禮。


  「你在這裡做什麼?」公儀音狐疑的目光在她肩頭的包裹一頓,有些不解道。


  芳若微垂了頭,「婢子聽說殿下和九郎今日離開,便特意在此等候二位的。」


  「等我們?」公儀音秀眉一挑,「等我們做什麼?」


  不想芳若卻突然跪倒在地。


  公儀音一驚,看向她道,「你這是做什麼?」


  「婢子多謝殿下和九郎的恩情!」芳若口中說著,朝公儀音和秦默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


  「你……有話起來說。」公儀音示意阿靈和阿素上前將她攙扶了起來。


  芳若順從地站了起來,嘴裡感激涕零道,「若不是殿下和九郎,婢子表姊的冤情如今還難以沉冤昭雪!表姊若有在天之靈,一定會感到高興的。婢子替表姊……謝謝兩位的大恩大德。」


  「你也不必謝我。要謝……就謝你自己罷。若不是你千方百計引起我們的注意,我們也不會關注到這背後的隱情。」


  秦默看她一眼,也難得開口道,「身為延尉寺卿,一旦接手了一樁案子,就有義務將事情的真相查個水落石出,這是我的職責所在。」


  公儀音點點頭,勉力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以後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你表姊之事已經告一段落,日後,你也可以為你自己而活了。」


  說罷,鼓勵地笑笑,轉身同秦默上了車。


  轉身的瞬間,她看到芳若的眼角,留下了晶瑩的淚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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