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兒媳和婆母
從顧琛的書房中出來,公儀音的心情比來時更加沉重。
阿靈和阿素已經在門外等著了,見她面色不大好,也沒有多說,只垂首安靜地跟在公儀音身後。
雪下得更大了。
足下原本裸露出來的濕滑的青石板又被皚皚白雪覆蓋住,露出深深淺淺的腳印。
寒風更加凜冽了,公儀音緊了緊身上的披風,抬頭看一眼前方白皚皚的一片,長長吐出一口氣,冒出的白色霧氣在眼前繚繞。
這一刻,她忽然無比想念秦默。
*
公儀音向來是個想做便做之人。
用過午膳回了府,稍稍小憩一會,派出去打聽的人正好回府稟告。
「啟稟殿下,秦九郎今日休沐,這會正在秦府。」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公儀音揮揮手,懶懶地從窗旁軟榻起身,慵懶喚道,「阿素。」
「殿下。」阿素從挑簾,從外間應聲而入。
「伺候我梳洗。」
「殿下要出門?」阿素看一眼窗外絲毫不見停的雪,頗有些吃驚。
公儀音點頭,「去秦府,給我取套衣衫過來。」
見她是去找秦默,阿素沒有多說,讓阿靈進來與她一道伺候公儀音換好了衣服,又往手爐里重新添了炭火遞給公儀音,這才退至一旁。
「外頭天氣冷,你們就不用跟著了。寧斐那裡已經吩咐下去了嗎?」公儀音看向阿靈。
阿靈點點頭,「殿下,還是讓婢子和阿素跟著您吧?」
「不用,我只是去秦府而已,很快便回來了。」
「正是因為去秦府婢子才不放心呢。」阿靈小聲嘟囔。賞梅宴上安帝賜婚後秦氏宗主的臉色她不是沒有見到,簡直想要吃人一般,這個時候殿下去秦府,豈不是正好撞在他的氣頭之上。
公儀音微微一笑,「沒什麼好擔心的,賜婚之時秦氏宗主既然沒有反對,現在便不會再來為難我,你放心好了。」
阿靈這才消了聲,朝公儀音笑笑。
兩人送公儀音到了府門口,目送著公儀音上了車輦,又緩緩駛離帝姬府,這才轉身進了府內。
天寒地凍,天地間是白茫茫一片,寧斐坐在車轅處,雙手緊握韁繩,目不斜視。
車廂里沒有任何動靜。
他握著韁繩的手緊了緊,素來古井無波的眼神中閃過一抹異色。冷風呼呼刮過,似迷了他的雙眼,有些難受地眨了眨眼睛。
良久,他終於開了口。
「殿下,待會您去秦府,屬下怕是進不去。」
公儀音此時正靠在車廂內閉幕養神,沒想到車外的寧斐會突然出聲,愣了一愣方才開口,「無事,你不用擔心。」
車廂外似有一瞬的沉默,很快,寧斐低啞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帶了一絲幾不可聞的落寞,「是屬下逾矩了。」
這時,他突然感到身後一陣暖香襲來。
轉頭一看,只見一隻玉白優美的手從車輦中伸了出來,挑起車簾一角,露出公儀音精緻的半面側顏,隱隱綽綽,說不出的絕代風姿。
寧斐只看了一眼,便似被灼傷,慌忙地轉過了頭不敢再看,手中的韁繩握得越發緊了。
公儀音看著他寬闊卻略顯寂寥的身影,一時有些慨嘆。
自打從冀州回來,她知曉了寧斐的心意,卻因為一直自顧不暇,從未與寧斐好好說過一次話。現在想想,或許……她該將話挑明了說罷?
飛舞的雪花間或撲上她的面頰,帶起一陣清冷的涼意。
寧斐的身子還維持著那般僵硬的姿勢,不敢回頭看她,卻能感到公儀音的清亮的目光一眨不眨落在他的背上,這種發現,讓他有些緊張,還有一絲說不出的隱秘的歡喜。
他知道自己不該有這種情緒。
殿下很快就要成婚了,她的駙馬,是那個才冠京華姿容既好的秦九郎,與自己,一個身處雲端,一個低至塵埃。
從來就不曾有過希望,自然,也不會失望。
可是……心底最深處,還是會有淡淡的痛意劃過。終究……是他肖想了。
兩人都維持著這樣的姿勢。
良久,公儀音幽幽嘆口氣,將帘子一側掛在車廂處的銀勾之上,手中捧著手爐,悠悠然開了口,「寧斐,你的心意,我知道了。」
寧斐身子猛地一顫,握住韁繩的手不由自主一扯,馭車的牛吃痛,發出一聲哀嚎。
他慌忙穩住車身,卻連呼吸都屏息起來,既不敢回頭,亦不敢動作,一顆心像是要從胸腔中蹦了出來,不受控制地亂跳。
他習武已久,又是暗衛,已經很少有這般情緒波動的時候了。
殿下說,她知道了自己的心意?
一時間,寧斐恨不得地上能有條裂縫他鑽進去才好。明明寒風撲面,寧斐的面頰卻是火燙灼人。他沉默,耳朵卻是愈發豎了起來。
心中又是羞愧又帶了絲隱秘的期待。
在他看來,殿下是雲端的仙子,不是他這種凡俗之人可以褻瀆的,哪怕想想……也不可以。可是自己卻對殿下生了不一樣的心思,哪怕只是很淡很淡,也讓他感到無法言說的羞愧。
「寧斐……你很好……在我心裡,早已將你當成了家人。」看著寧斐肩頭的顫動漸小,公儀音嘆口氣,接著往下說。
寧斐又是猛地一顫。
他此刻心中說不出是何滋味。與其說是失望,倒不如說是如釋重負。
殿下說,她把自己當成了家人。
這麼說,自己在殿下的心裡,還是佔有小小的一席之地的。這個發現,讓他心中的陰霾和不安一掃而空。
他和殿下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先前種種難以自持的情緒不過是自己的痴想,原本想永遠地埋在心裡,只是自己終究是不夠淡然,還是讓殿下看出了端倪。
「殿下,對不起。」他終於轉了身,抬起那雙幽深的眼眸看公儀音一眼,很快又垂了頭。
公儀音先是愣神,繼而暖暖一笑,「寧斐,你無需同我道歉。」
「屬下給殿下造成了困擾。」寧斐語聲沉悶。
公儀音輕輕一笑,「有人喜歡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寧斐,你無需感到自責愧疚,只是,我們終究是不可能得的。」
「屬下明白。」寧斐的頭垂得更低了。
「不,你不明白。」公儀音微微提了聲調,「我現在同你說這些,不是讓你覺得你配不上我,而是想告訴你,你應該將我放下,去追求屬於自己真正的幸福。」
寧斐一怔,眉眼間似有一抹亮色跳躍,然後很快又暗淡下來,「屬下是暗衛。」
暗衛,是最見不得光的存在,整個一生都只能為主人而活。
公儀音笑,如冬雪初融,百花初綻,哪怕低著頭,寧斐也能感覺到面前清寒的空氣變得空靈而潔凈起來。
「寧斐,暗衛可不會馭車,更不會出現在陽光之下。」
寧斐不解地抬頭,正對上公儀音笑意盈然的眼眸,耳邊聽得她清泠的語聲,忽然心神一動。是啊,他在帝姬府,早已不是暗衛的存在了。
見寧斐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公儀音又是抿唇一笑,「所以,寧斐,現在我已經遇到了自己的幸福。如果你有一天也遇到了,一定要勇敢的抓住哦。」
寧斐怔怔地看著公儀音,她的笑容純凈,在這漫天的雪花間綻開大片大片純白的花瓣,原本精緻的臉龐顯得愈發不可逼視起來。
他突然覺得心中陡然一松。
彷彿這麼多年一直揪著心口的那個執念頃刻間消弭於無形,心中有種通透而空靈的感覺。明知道自己和殿下不可能,為何不早些放手?對自己好,對殿下也好。
至於殿下說的尋找自己的幸福,他幾不可見地勾了勾唇,他最大的幸福,大概就是見到殿下幸福吧。
「謝謝殿下。」寧斐對上公儀音澄澈的眼眸,露出一個從未有過的,清淺的笑意。
感受到寧斐整個人氣韻的變化,公儀音回以清雅一笑,放下帘子回了車內。
牛車駛到秦府時,紛紛揚揚的雪恰止。
寧斐請公儀音在車內稍後片刻,自己上前與秦府侍衛通報。
侍衛看一眼帝姬府的車輦,請寧斐和公儀音在此稍候片刻,快步進府通報。
沒等多久,公儀音聽到車廂外有人聲傳來,側耳聽去,似乎是莫子笙的聲音。果不其然,下一刻,莫子笙的聲音便在車廂外響起。
「殿下,郎君叫屬下迎您進府。」
公儀音掀起車簾朝他笑笑,下了車往秦府走去。
寧斐正立在府門口,公儀音看一眼他,「寧斐,你也跟著吧。」
莫子笙面色未變,看一眼守門的侍衛,「去將殿下的車輦停好。」
三人進了府,朝秦默所住的清竹園走去。
對秦府,公儀音並無多少好感,莫子笙許是也知道這一點,一路未停,腳步急促,偶爾恰到好處地同公儀音說一兩句話。
穿過秦府的花園,眼前便是秦府的蓮池,上次謝廷笍曾告訴過他,此池,喚作汀漵。
現下正是寒冬,汀漵池中只餘一池悠悠清水,池畔的垂柳枝條上掛滿冬雪,似一樹銀掛,蔚為壯觀。唯獨橋上那座白玉石橋依舊凌空,與茫茫雪景融成一片。
這時,公儀音卻眼尖地看到汀漵池的另一側行來幾人,似乎是三名女子模樣的人,穿紅戴綠,分花拂柳上了白玉石橋。看方向,似乎正沖著自己而來。
因隔得遠,公儀音看不分明,問詢似的看向一側的莫子笙。
轉頭的瞬間,卻恰好見到莫子笙臉色微變,向來笑意清然的眸中劃過一抹異色。
「那是誰?」公儀音生了幾分奇色。
莫子笙語氣微沉,「是夫人。」
夫人?
公儀音一怔,再度抬眼朝那人望去。
這會,她總算能看清楚來勢不善的那幾人,打頭的正是她曾在秦府壽宴上見過一面的秦家二房主母,秦默的母親,王夫人。
王夫人今日穿得依舊明艷,一襲海棠紅綉雲紋大袖襦裙,外罩純白漳絨斗篷。釵環在鬢,金銀閃閃,珠玉相撞,端的是富貴逼人。
怎麼會這麼巧撞上王夫人?公儀音不解地皺了眉頭,一雙雪眸微狹,定定地打量著越行越近的王夫人。很快,王夫人已經走到了白玉石橋的這一頭,隔得進了,公儀音能看清她面上艷光逼人的神色和清冷不屑的眼神,那眼神,正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這麼說,不是巧合咯?
她饒有興緻地勾了勾唇,索性住了腳步,轉過身子淺笑瑩然地看著已經下了石橋的王夫人。
莫子笙面露無奈之色,只得趁王夫人朝後做了個手勢。
王夫人行到公儀音面前,清冷的目光在公儀音面上一轉,最終還是微低了頭,「民婦見過殿下。」
不管她如何的心高氣傲,公儀音現在還未嫁入秦府,論禮數,王夫人就該對公儀音行李,哪怕她再不情願,也得做做樣子。
公儀音面上笑容加深了幾分,等到王夫人將禮行了個十足,才伸手虛扶一把,嘴裡直道,「王夫人不必客氣,快起來。」
王夫人眼波一擰,再抬眼時已恢復一片清冷。
「殿下是來找阿默的?」她嘴裡叫得親切,語氣卻是一片冰冷,瞳孔深處是一片虛無的涼。
公儀音也不瞞她,點頭應是。
王夫人面露一絲為難之色,看一眼公儀音,「實不相瞞,民婦有些話想同殿下說,不知殿下可否移步一敘?阿默那邊,我自會派人去說。」
公儀音定定地打量了王夫人一眼,嘴角噙著一抹捉摸不透的笑意。她眼中的冰雪之色看得王夫人心中愈發焦躁起來。
公儀音微眯著眼眸,與王夫人清冷對視著,敏感地從王夫人眸底捕捉到一抹一閃即逝的慌亂。
她在害怕?
害怕什麼?
公儀音腦中轉得飛快。
她在害怕自己招秦默為駙馬?可是為何?秦默此舉,明顯激怒了秦氏宗主,很有可能在秦家的身份地位不保,以王夫人對秦默的不待見,她應該開心才是。
除非……
公儀音眼眸一轉,眼中有了幾分猜測,看向王夫人微微一笑,「夫人盛情相邀,我怎敢拒絕呢?王夫人,請吧。」
王夫人點頭笑笑,看向公儀音身後的莫子笙,「你去同阿默說一聲,就說我同殿下談完之後,自會派人送她去清竹園。」
莫子笙似有幾分猶疑。
王夫人意圖不明,他不敢貿然離開。
見莫子笙並不配合,王夫人臉色一冷,「怎麼?現如今在這府里,連我都遣不動你了?」
莫子笙頭一低,剛要說話,卻聽得公儀音清泠的聲音插入,「子笙,你順便把我這侍衛也帶去清竹園吧。帶他去夫人園中,總歸有些不方便。」
寧斐面色一凝,但到底沒有出聲。
莫子笙聽出公儀音在替他解圍,抬眸看一眼公儀音面上成竹在胸的神色,微微定了心,點頭朝王夫人行了個禮,「屬下遵命。」說著,看寧斐一眼,兩人行禮后離去。
王夫人這才轉了目光看向公儀音,笑意流於表面,「殿下,請吧。」
比之整個秦府的清貴之氣,王夫人的院落更多了幾分奢靡,紅漆雕欄,白玉為環。踏入房中,所有的器物擺設都透出精巧和名貴,就連房中所用熏香,亦是不可多得的沉水香。
「殿下請坐。」王夫人一直對公儀音保持著恭恭敬敬的態度,雖這種敬意並不達眼底,但到底也是個姿態了。
公儀音愈發生了幾分興緻,斂袖而坐。
王夫人也在她面前對坐下來,喚了人上茶。
公儀音端起茶盞,觀賞著杯中澄澈的液體,唇角微微翹起,周身籠罩著一股莫名的動人氣韻。她並不說話,只輕輕晃著杯中冒著熱氣的茶盞,神情鹹淡。
她在等王夫人開口。
既然邀了她來,王夫人就一定沉不住氣的。
果不其然,在她喝了第三口茶水的時候,王夫人終於沉沉開了口,「不瞞殿下,阿默因為執意要求娶殿下,惹得父親很不愉快。」她口中的父親,自然是指秦氏宗主了。
公儀音淡淡勾唇,並不接話。
王夫人眸色一沉,沒想到公儀音竟如此明目張胆無視她的話,面上有一瞬的陰翳,很快,她調整好神色,接著開口,「殿下不想說些什麼?」
「夫人想聽我說什麼?」
「殿下應該知道,父親原本很看好阿默,不想突然出了這事,父親已經對阿默很不滿了。我以為,殿下該是對阿默用情至深的,不想聽到這樣的情況竟無動於衷。」
公儀音盯了王夫人一瞬,忽而唇綻嫣然,笑得清麗而洒脫,「我以為,夫人應該是樂見這樣的情勢才是。」
「你……」王夫人不想公儀音說話這般大膽,一時嗆住,沒有接上話。
公儀音並不害怕,端莊雅緻地坐在那裡,眉目清雅,愈發顯得風儀出眾。
不過,王夫人亦不是省油的燈,很快退去面上的猙獰之色,看向公儀音笑得愈發和婉,「流言誤人,殿下怕是誤會了什麼。殿下既然很快要成為秦家人,我便不瞞殿下了。如今父親雖然看好阿默,大房三房卻亦是對宗主之位虎視眈眈,這種情況下,我自然是想要阿默好的。」
公儀音淡笑不語。
王夫人想要二房好,這點她毫不懷疑,只是……她眼中的二房,大概不包括秦默吧。既然如此,她今日叫自己過來,究竟是為了什麼?
想到這裡,她決定看看王夫人到底有什麼后招,不好意思一笑,「夫人莫見怪,我也是聽人說阿默不得夫人喜歡,一時有些憤然。」
王夫人這是第一次同公儀音接觸,只當她不過是個普通的貴女,頭腦簡單,是以也未生疑,「無礙,把話說開了就好了。」她頓了頓,看向公儀音露出一種慈愛長輩的姿態,語重心長道,「我聽說,阿默婚後要幫到帝姬府去住?」
公儀音眉目一閃。
終於來了?
她詫異抬目,點點頭道,「阿默是駙馬,照理,是要搬去帝姬府住的。」
王夫人嘆一口氣,「這就是問題所在了。如果阿默還住在府中,婚後你們還能加把油,爭取重新獲得父親的信任,可若是搬出去……」
公儀音恍然。
感情王夫人今日叫她過來,原來是為了秦默婚後搬去帝姬府住一事?這麼說,她不想秦默搬出去?
可是為何?
她既然如此不待見秦默,應該不想多見他才是,為何要留秦默在秦府?難道……公儀音看著笑意宛然的王夫人,想起自己叫寧斐查的關於她的資料。
其中對於王夫人的性格,有這麼一條評價:
王氏阿韻,性傲且驕,疑心重,掌控欲強,凡事不喜假於他人之手。
她剎那間恍然。
看來,王夫人是怕秦默搬出秦府之後,事情脫離了她的掌控。畢竟,不管秦默有多大的本事,若仍生活在王夫人的眼皮子底下,她自然就還有機會打探到秦默的許多消息。更何況,她應該是很享受擺母親和婆母的譜罷?
公儀音唇邊浮起一抹譏誚的笑意,正待回話,忽然聽到門外有女婢出聲稟報。
「夫人,九郎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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