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青龍,你可別得寸進尺!
公儀音眉梢一揚,似笑非笑道,「七郎倒是看得通透。就是不知……你這情字何解?」
謝廷筠看她一眼,淡笑,「自然不是說你罷。」
公儀音端起謝廷筠遞來的茶盞輕啜一口,微微睨眼看著他等待他的下文。
謝廷筠輕笑,「你與熙之正是情濃之際,當然體會不到這情字之苦。你啊,這是為他人而憂。」
聽得他這麼說,公儀音放下茶盞,頗有幾分好奇,「七郎你是從何得知的?」
謝廷筠晃了晃杯中茶水,微眯了眼眸故作神秘道,「自然是從你的神情中推測出來的。」
他說得篤定,公儀音卻是不屑地撇撇嘴,明顯不信,「你若有這本事,還不如改行去算命呢。我看啊,你之所知道,十有八九是九郎同你提過罷。」
謝廷筠輕笑一聲,既不否認也不承認,只道,「怎麼?想說說嗎?」笑聲在空闊的房中微微蕩漾開來,激蕩起一種奇異的感覺。
公儀音微嘆一口氣,半趴在几上道,無精打采道,「還不是靈珊那事。」
「鍾家女郎怎麼了?」謝廷筠奇問。其實,秦默同他也不過隨口一提,至於個中詳情他知道得並不清楚。見公儀音這番神情,不由來了幾分興緻。
「上次來的那個都督韓震你還記得吧?他有個兒子叫韓宇,同靈珊年歲相仿,聽說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靈珊十分喜歡他。」
謝廷筠抿了抿唇,長眉一挑,「我還當是何事。那韓宇應該沒有成親吧?男未婚女未嫁,又是青梅竹馬,互相悅慕本就是正常之事,無憂在憂慮什麼?」
公儀音望他一眼,「若那韓宇是個正人君子,我自然是樂見其成。可關鍵是那韓宇竟是個心術不正之人!」說著,生氣地將那日韓宇見到她是如何無禮如何殷勤的事同謝廷筠大致講了一遍,說到最後,頗有些義憤填膺起來。
「竟還有這樣的事?」謝廷筠眉一挑奇道,顯然也有些沒想到,「可是……那日鍾家女郎不是也同你一起?莫不是那個韓宇就當著她的面對你獻殷勤?他也不怕鍾女郎起疑?」
公儀音嘆一口氣,雙手托腮,眉眼低垂看看著面前的茶盞,「靈珊生性純良,壓根就沒往那方面想,只當韓宇在盡地主之誼罷了。我本想同她明說,奈爾我二人相識不過數日,擔心說出來落個挑撥離間之嫌,故而才左右為難。」
謝廷筠端起青釉茶盞不緊不慢啜一口,抬眼望向公儀音,「依照我看,無憂或許心急了些。」
「怎麼說?」公儀音微微直了身子朝秦默望去。
「你想,韓宇與鍾靈珊相識相知已久,可鍾靈珊卻依舊看不清他的真面目。要麼說明鍾靈珊被感情蒙蔽了雙眼,要麼說明韓宇極善偽裝。不管是哪一種情況,現在都不適合將真相說出。一個是自己深愛多時的情郎,一個是相識不過數日的帝姬,若是你,你會信誰?」謝廷筠不緊不慢同公儀音分析來。
公儀音嘆一口氣,眉眼輕垂間帶出一兩分的憂慮,「這正是我所擔憂的。可若眼睜睜地看著靈珊跳入火坑,我又做不到。」
謝廷筠微微沉了聲調,聲線帶了些低靡的撩人之色,看向公儀音的眼尾微曳,似笑非笑道,「我認識的無憂並非多管閑事之人,今次怎的這般上心?」
「概不過緣分二字罷了。」公儀音道,「人和人之間的緣分有時就是這麼奇妙。譬如我與昭華同為姊妹,卻對她半分不喜。而我與靈珊雖相識不久,但我瞧著她頗為投緣,故不想她在這段感情中傷得太深。」說到這裡,她睨一眼謝廷筠,「七郎該對此感同身受才是。」
「我……?」謝廷筠一愣,不知為何腦中飄過一個清麗的身影。
「對呀。」公儀音隨口道,「你與阿默這般交好,與謝三郎卻是水火不容,難道不就是這個原因。」
謝廷筠微怔,很快反應過來,忙不迭點點頭,深吸一口氣斂下心裡莫名其妙飄過的心思,輕咳一聲道,「要我看,你不妨再等等。韓宇若真對你起了心思,一定還有后招,到時你再設法讓鍾靈珊看清他的真面目,也好過空口無憑的勸說。」
公儀音點點頭,無奈道,「眼下也只能這般了。」她低頭愣愣地看著茶盞,幽碧茶水中倒映出小小的自己,依舊是熟悉的眉眼,但眼中的純粹早已不復當初。再想想鍾靈珊,分明與自己同歲,卻依舊如同晨曦中初綻的鮮花一般嬌艷純粹,這樣的單純不知世事,也不知是好是壞。
她嘆一口氣,垂首不再言語。
一時之間,房中安靜了下來,只有門外呼呼的北風呼嘯吹過,捲起一陣清寒之意。
過了一會,謝廷筠起身往房中的火盆中添了些銀絲炭,回頭看著公儀音道,「主上在信中沒有斥責於你吧?」炭火噼啪聲在房中響了起來,減了幾分清冷。
公儀音搖搖頭,似有些意興闌珊,「沒有。只是……父皇越是如此,我就越覺得自己不孝。父母在,不遠遊,我卻不顧父皇的勸阻一意孤行跟著來此,留他在宮中擔驚受怕,我這個女兒做得實在有些不像話。」
謝廷筠亦是沉默,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自己家中親人。半晌,才抬頭勸慰道,「事已至此倒沒其他辦法了,等天心教案子結了,我們儘早回京。」
公儀音頷首「嗯」一聲,抬眸道,「七郎也想回京了吧?」
謝廷筠渾不在意地一笑,眼中閃過一絲幾不可見的落寞,「是啊,我也想念京里的美食和美人兒了。」
公儀音沒料到他會這般回答,一時間愣住,獃獃抬眸看了謝廷筠一眼。
他明明知道自己說的是家中親人,卻這般顧左右而言他,一時間,公儀音的心裡頗不是滋味。看來,謝廷筠與謝家的關係,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冷淡,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
既然謝廷筠不願提,公儀音也不會識趣地再提起這話頭。清泠眉目一轉,有意緩和下房中沉悶的氣氛,笑著望向謝廷筠打趣道,「美人兒?莫不是我皇表姊?」
謝廷筠明顯愣住了,半晌才眨了眨長而濃密的睫毛,愣愣地重複了一句,「初雲宗姬?」
公儀音沖他眨了眨眼,抿唇笑得歡快,「是啊,七郎有沒有想她?」
謝廷筠的臉莫名一紅,想起方才腦中莫名其妙浮上來的清麗身影,輕咳一聲別開眼道,「無憂,你別開玩笑了。好好的,我怎麼會突然想起初雲宗姬?」
「我才沒有開玩笑。」公儀音看著他嘟了嘟嘴,一本正經道。說著,趴在几上的身子往謝廷筠處湊了湊,「說認真的,謝七郎覺得我皇表姊如何?」
謝廷筠輕咳幾聲掩下面上的尷尬,抬頭望公儀音一眼復又垂了頭,「宗姬自然是好的,只是……我們不適合而已。」
「為何不適合?」公儀音追問。
謝廷筠沒有說話,半晌,才有悶悶的聲音傳來,「自然是我不夠好。」
公儀音坐在他對面,看著謝廷筠低垂的面容,長長的睫羽輕顫,寶石般深邃的眼眸看不出情緒,面上神情亦是悲喜難辨。
或許……謝廷筠的內心,並不如他表面所表現出來的這般無謂而洒脫。
明明是建鄴世家大族子弟,世人提起他時卻只是搖頭,比之同齡的秦默、秦肅甚至是謝廷笍,他似乎格外「不得志」,這樣「不得志」的背後,似乎又隱藏著只能遊戲人生來麻痹自己的苦衷和無奈呢?
一時之間,公儀音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人生在世,總歸有這麼多無奈和不如意的地方,她無法感同身受,亦不知該如何開口勸慰才好,心中突然間生出一絲深深的無力感。
然而轉念一想,路,是謝廷筠自己選的,旁人沒有權利去評判,更沒有權利去左右。她能做的,就是站在一個朋友的角度,儘可能給予謝廷筠支持,並希望他日後一切安好。
謝廷筠最是受不得這樣尷尬而清冷的氣氛,抬頭朝公儀音燦然一笑,「好了,不說這些了,眼下還是儘早將這樁案子破了要緊。」
是啊。
公儀音長長吐盡心中濁氣,贊同地點點頭,將腦中那些雜亂紛繁的想法趕出去,略帶擔憂道,「一連搜了幾天也沒有進展,也不知今日能不能找到什麼新的線索。」
「放心吧,有熙之在,此案一定能破的。」謝廷筠篤定道。
果然,到了下午的時候,秦默帶了新的消息回來。
聽到人來請,公儀音急急忙忙忙換好衣服去了菖蒲院。
掀開風簾,一眼便瞧見秦默秦肅幾人正圍坐在長几旁商量著什麼,几上還攤開著一張牛皮紙製成的地圖,粗粗一掃似乎是卧龍山的地形圖。
門外的冷風灌入,幾人紛紛抬頭望來。
「無憂,你來了。」秦默抬頭望向她,眉眼微彎,雖面上有掩飾不住的疲色,但依然絲毫不損其清姿,神情柔和至極。因秦肅在此,他的語氣並不如平素親昵,但若仔細分辨,還是能聽出一兩分溫柔之意。
公儀音走到他身側坐下,看著几上攤開的地形圖問道,「今日有什麼收穫嗎?」
秦默點點頭,手指在地形圖上指了指,「今日在這裡發現了一處被開採過的銅礦。」
公儀音眼神一亮,「有沒有發現天心教的蹤跡?」
「那處銅礦已經空了,但應該是剛開採沒多久。」秦默淡淡道。
「也就是說,天心教的人剛離開?」公儀音微微泄了氣。
「嗯。」一直沉默著的秦肅開口應一聲,抬頭望向公儀音,「天心教的人應該已經知道主上派我帶兵前來的消息,所以提前將人轉移了。」
「那怎麼辦?」公儀音一聽急了,難道此次又被天心教搶了先?
「那處銅礦的位置位於卧龍群山深處,周圍的山都已被我們搜查了個遍,卻依舊沒有找到失蹤的村民和天心教的痕迹。但天心教扣了那麼多村民,不可能這般迅速地轉移到其他地方,所以我們推測,村民也好,天心教的人也罷,應該都還在卧龍山中,只是往更深處的地方轉移了。」秦默朝公儀音笑笑,示意她不用著急,不急不緩地一一分析道來。
他的聲線清冷而利落,宛如上好絲滑的綢緞,悠悠拂過人心中,不知不覺撫平了眾人內心的燥意。公儀音的心境,也跟著安定下來。
「明日我同你們一起上山吧。」雖然微定了心,但叫她日日在刺史府幹等著也終究不是辦法,不由期待出聲,灼灼目光滑過秦默和秦肅的面上。
秦肅定定看她一瞬,沒有表態,卻轉了目光看向秦默,似乎在等著他拿主意。
「深山中情況複雜,無憂,你沒有武功護身,同我們一道上山太不安全。」秦默緩緩凝視著公儀音道,果不其然看到她的目光暗淡下來。
不忍看到公儀音這般暗淡的神情,秦默撇開目光。心中一陣心疼,但終究還是沒有鬆口。他不願拿公儀音的安危去賭,因而只能讓她失望一次了。
謝廷筠笑著介面道,「是啊,越往深山裡走,這環境就越惡劣。無憂你還是不要去自討苦吃了,跟我一起待在府里安心等消息吧。」謝廷筠知道秦默的擔憂,看向公儀音版半開玩笑半認真道,也緩和了方才略顯沉重的氣氛。
公儀音自然知道搜山的艱辛和危險,也知道秦默他們不讓自己去是為了自己好,方才不過是一時熱血上頭想幫著做些什麼罷了,聽他們拒絕也不再堅持,乖覺地點點頭應下。
「好了好了,我就隨口一說啦,你們也不用露出這種如臨大敵的神情。」公儀音朝幾人露出一個明燦的笑意,示意他們不用放在心上。
秦默見她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微微勾了勾唇,露出一個淺淡的笑意。眼中水波輕閃,暗雅流光,似落滿漫天星辰,讓公儀音又忍不住看呆了去。
秦肅不經意一瞟,正好看到秦默和公儀音交錯的視線,視線中帶了絲似有若無的纏綿之色,雖然淺淡,卻還是讓秦肅看出了幾分端倪。他若有所思的目光在公儀音和秦默面上一掃,很快垂下,眼中一抹深意閃過。
公儀音又坐了一會,聽幾人探討了一下明日上山的布局,這才告辭離去。
風簾掀起的瞬間,有寒風湧入,吹起了公儀音長長曳地的裙擺,在空出劃出一道旖旎的弧線。秦默定定地看著公儀音的背影,眼中一抹柔情。
此時的他,還不知道後來會發生的事。否則,任山上如何危險,他也定會將公儀音帶在身邊不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半步。
只可惜,凡事沒有如果。
*
是夜夜深。
深澤縣離建鄴相去甚遠,宵禁的規矩在這裡早已是名存實亡。雖是冬日的深夜,大街兩側的店鋪仍有亮著燈火的地方,尤以一處為甚,燈火通明,明明暗暗間人影重重。
燈火閃爍的樓宇中卻有一角早早熄滅了燭火,明滅的燈影間顯出一兩分神秘來。
那是一座兩層的小樓,樓前有櫻樹幾株,長長的枝椏升到二樓的窗戶口。只可惜現下不是季節,只有光禿禿的一樹枝椏,顯出幾分冬日的蕭瑟。
月光照在櫻樹上,凌亂的枝椏倒映在二樓的緊閉的窗扉之上,光影明滅間照出房中兩人。
一人背倚窗戶而立,身材頎長,緊身的夜行衣勾勒出緊緻迷人的身材,長長的身影投射在房間的地上。身影的另一頭,立著的卻是一貌美女子。
雖是冬日,女子一襲輕薄的絳色曳地長裙,盈盈一握的腰身以織錦腰帶系住,罩一件純白色貂皮大氅,雪帽處有雪白絨毛一圈,襯得女子的芙蓉面愈發如巴掌般大。
視線往上,只見一襲素色輕紗將精緻動人的肌骨遮住,唯餘一雙翦水秋瞳,水波輕漾,似笑非笑的凝視著面前的黑衣男子。
「夜都深了,你還來找我,有事么?」女子慵懶開了口,帶了幾分纏纏綿綿的媚意,然而每個字的尾音又是咬得乾脆利落,並不留半分拖泥帶水之意,隱隱顯出幾分狠絕來。
黑衣男子看她一眼,也沉沉開了口,「怎麼,若是無事就不能來找你了么?」說著,朝前跨了幾步,一雙狹長的眼睛卻是落在女子面上半分沒有鬆動。
女子抬起纖纖素手攏了攏頰邊碎發,語聲卻愈發懶憊起來,「現在是非常時期,你竟還有這等閑心?」圓潤的手指尖上塗著紅紅丹蔻,月光下顯出旖旎動人的色澤,落在男子眼中,激起幾分幽暗。
「你的事,怎麼能叫閑呢?」男子直勾勾地盯著她,眼中一派火熱。
女子輕嗤一聲,避開男子火辣辣的目光,語聲帶了幾分清冷,「我沒有功夫同你在這裡廢話,你若是沒有正事的話,就請回吧。」說著,廣袖一拂往旁側走去。
不想男子一把攥住她纖細的手腕,迫使她看向他,聲音玩世不恭間亦帶了幾分狠厲,「難得抽空來見你一次,你就是這種態度對我?」
女子惡狠狠回瞪一眼,便是生氣,亦有萬種風情流瀉而出,「青龍,你可別得寸進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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