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建鄴來的不速之客
「阿華每日都會去城裡做工,一般酉時三刻便會回來,就算有事耽擱,也會派人回來說一聲。可是那一日,小民等到了戌時,卻還沒瞧見阿華的身影。小民覺得有些不對勁,就去了街上找,不想阿華的同伴說他早就回家了。小民叫了鄰居一道,把阿華常去的地方一一找遍了,卻仍沒找到他。小民隱約覺得出了事,第二日便去了縣衙報官。」老叟深吸一口氣,將當日經過一五一十道來。
公儀音蹙了眉頭,根據這老叟的說法,似乎並沒發現什麼有用的線索。
「這些日子也一直沒有阿虎的消息?」秦默問。
老叟和老嫗雙雙搖頭,眉眼間滿是憂色。
「阿華失蹤前,可有什麼異常?」秦默又問。
老叟搖頭,「無」。老嫗卻是微眯了眼眸,略有沉吟。
秦默也不催促,淡淡地凝望著老嫗,等待她開口。
果然,老嫗想了一會,不確定道,「有一事,民婦……不知同阿華的失蹤有沒有關係。」
「阿嫗但說無妨。」
「阿虎失蹤前半個月開始,就有些神神叨叨的感覺。」老嫗渾濁的眼中神色黯然。
「能否說得詳細一些?」秦默微微彎了腰直視著老嫗,眼中是淡然如水的神情,卻讓老嫗緊張的心情莫名安定下來。
老嫗咽了咽唾沫,接著道,「就是……他經常會一個人念一些聽不懂的話,什麼天賦,生事,澆注……民婦問他他便搪塞過去,並不細說。」
老嫗眼淚巴巴地看著秦默,「使君,民婦的兒子是不是……是不是……?」說到傷心處已泣不成聲,抬袖抹著掉落的淚珠。
老叟亦是黯然,垂首站在老嫗的身側,躬著的身子愈發顯得凄涼。
秦默和荊彥又問了幾句,得到的都是些無關痛癢的答案。見再問不出什麼,方才作罷,告辭出了院子。
「寺卿,阿虎念叨的那些字眼是莫不是天父,聖使和教主?」出了門,聶全沉吟著道。
秦默點點頭,「去下一家看看。」
一連又走訪了幾家,得到的答案都是大同小異,失蹤的百姓都是莫名其妙某一日沒有回家,失蹤前都或多或少有些精神恍惚的癥狀。
謝過聶全,幾人同他分了手,往刺史府行去。
「九郎,你怎麼看?」荊彥看向秦默。
「看來這些人的失蹤的確跟天心教脫不了干係。而且,看他們失蹤前的癥狀,似乎與中丘縣那些村民的失蹤方式還不一樣。」
公儀音點頭,介面道,「中丘縣的村民大多是被擄走,採取的是暴力手段。而這裡的百姓,十有八九是被洗腦,自願跟著天心教的人走的。」
「沒錯。」秦默肯定了她的說法,「如此說來,此處果然是天心教的根據地。他們對這裡百姓的洗腦和遊說應該很早之前就開始了。」
說到這裡,他的臉色驀然沉了下來。
「怎麼了?」公儀音不解。
「天心教早就有所準備,卻獨獨在中丘縣顯得有些冒險混亂,你們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他沉聲道。
北風呼嘯,原本晴朗的天氣瞬間陰下來,車外的冷風裹著寒氣從車簾縫中吹入,陰霾天色間,車內的光線也變得暗淡下來。
公儀音瞥秦默一眼,沉思。
在中丘縣,他們已經發現了天心教開採那些銅礦的目的,如果……如果明隱村外的銅礦是後來才發現的,為了趕進度,只能就地抓百姓前去做苦力。這說明……天心教的野心比一開始打算的還要膨脹!
她驚駭地抬眸望向秦默,眼中波光閃動,眉頭已擰成了個結。
「深澤縣周邊的銅礦還不夠他們的冶鍊,竟然還要跑到中丘縣去臨時開採,阿默,他們的野心究竟有多大?」公儀音顫抖著問出了聲。
荊彥和謝廷筠亦是通透之人,聞言俱是臉色一變。
「下午我們去卧龍山實地看看。」秦默聲音也帶上了一絲冬日的冷冽。
他們原本只打算先去摸摸情況,因而並未驚動鍾志柏,也未借用刺史府的人。不想用過午飯,剛要帶著跟來冀州的秦府侍衛出門,刺史府卻迎來一個不速之客。
聽得鍾志柏派來的人稟報,公儀音正在穿衣的手頓了頓。
她不急不緩地扣好衣衫上的盤扣,望一眼窗外依舊暗淡的天色,同菱香和荷香說一聲,腳步沉穩地出了門。
到了大廳,遠遠瞧見裡頭隱隱綽綽坐著幾人。
待走近,才發現秦默荊彥和謝廷筠三人已經到了,正在同一人行禮寒暄。公儀音澈亮的目光一掃,瞥見拱手行禮的那人,四十歲左右的年紀,留著一撇八字鬍,目光犀利而精明,身上穿的亦是改良后的騎裝。
士族和文人多喜寬袍大袖,在南齊,會穿窄袖騎裝的人,多是武將。再一看那人有幾分眼熟的面容,公儀音心中有了猜測。
行進大廳,那人聽得動靜朝公儀音望來,微微拱了拱手,「這位想必便是重華帝姬府上的門客宮女郎了吧?」
公儀音此時的身份只是個門客,並無一官半職,自然比那人的地位來得低許多。恭謹一禮,口中清朗道,「無憂見過韓都督。」
沒錯,此人便是冀州都督,韓宇的父親,韓震。
那人先是一愣,爾後「哈哈」一笑,「女郎好眼力。」
鍾志柏請了幾人分別入座,剛坐好,便聽得韓震洪亮的聲音在耳旁響起,「寺卿方才這是準備出門?」
公儀音和秦默他們原本約著在府門口碰面,想來卻正好遇上韓震,故而有此一問。
既然被韓震看到,秦默也不否認,微微頷首,「想去城郊看看。」
韓震「哦」一聲,眉頭一挑,「諸位莫不是要去卧龍山?」
秦默勾了勾唇,笑意不達眼底,「韓都督好眼力。」
韓震大笑一聲,似乎並未聽出秦默話中深意,「寺卿一行乃是為百姓無故失蹤一案而來,這深澤縣城裡大大小小的地方我們都找過了,卻並未找到這些失蹤的百姓。想來想去也只有城郊的山上能藏人了。」
「想不到……韓都督也是推理的一把好手。」秦默淺淡朝韓震望去,清澈的眸中不起一絲波瀾,只有籠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曲了曲。
「寺卿說笑了。」韓震笑一聲,忽而沉了幾分語氣,「只是……下官也曾受鍾刺史所託帶人搜過那卧龍群山,卻是一無所獲。」
秦默先默,繼而勾唇,「卧龍山綿延百里,許是韓都督查漏了也說不定。」
聽得秦默帶了幾分懷疑的語氣,韓震面上笑意也隨之一收。
一時間,廳內沒有人說話。穿堂而過的風從大廳外懸著的擋風氈簾中吹進來,捲起一地凄冷和壓抑。
察覺到暗流涌動的氣氛,鍾志柏忙開口打圓場,「寺卿說得是,許是下官沒有找對方向也說不定,正好趁此機會再將卧龍山仔細搜查一遍才是。」
韓震斂了臉上的郁色,眸光沉鬱看向秦默,「既然秦寺卿要再走一趟卧龍山,不如讓下官帶人同去,人多搜查範圍廣,效率也高。秦寺卿意下如何?」
他既然主動提出幫助,秦默斷沒有拒絕的道理,否則就有對韓震生疑之嫌。眼下冀州四方勢力未明,並不適宜樹敵太多。
因而秦默也只沉默一瞬,很快揚唇淺笑,「韓都督有心了,我怎會拒絕。」
既已說定,幾人便不多做寒暄,韓震先回都督府點人過來,秦默等人則在刺史府再候片刻。
韓震告辭離去,鍾志柏則陪著幾人在正廳中等著,瞧見秦默面上神情似有沉鬱之色,鍾志柏主動開口道,「寺卿,韓都督性子直,您別往心上去。」
秦默淡然一笑,「若韓都督當真只是性子直,倒也是冀州百姓之福了。」
聽得他這般話中有話,鍾志柏一愣,半晌才撩眼不解地朝秦默望去,見秦默沒有解釋的意思,只得作罷。想了想還是說道,「聽說……韓都督最近很有可能調回建鄴……」
公儀音眼眸一眯。
調回建鄴?難道……這就是韓宇對她起興趣的原因之一?
韓震與秦默雖一為文官,一為武官,但官階卻一致,只是因為秦默此次來冀州掛了個朝廷特派官員的名頭,又有安帝特賜金牌加持,因而韓震才不得已對其恭謹有嘉,實則心中對秦默諸多不服吧,所以言語間隱隱夾雜著一股子火藥味。又兼若真有可能調回建鄴,日後不定官階比秦默還高,故而才這般有恃無恐。
公儀音心中看得通透,嘴角一抹冷笑。別說還只是有可能,便是板上釘釘之事,若查出他同天心教有所關聯,他就等著去牢獄中做他的春秋大夢去吧。
秦默隨意勾了勾唇,語聲散淡,「多謝鍾刺史提醒。」
見秦默並不放在心上,鍾志柏尷尬地咧了咧嘴,沒再出聲。
眾人心思各異,廳內一時安靜下來。
好在韓震並未去多久,很快有人進來通稟,說韓震已帶了人到了在門外。
送秦默一行人出了刺史府,眼見著他們消失在自己的視線當中,鍾志柏才步履沉重地轉身回了刺史府。正巧今日休沐,便直接回了後院。
鍾岳氏在房中刺繡,抬頭見他一臉沉色地進來,忙放下手中的針線簍迎了上來。一邊替鍾志柏脫下身上大氅,一邊略帶擔憂道,「柏郎,你可是有什麼煩心事?」
鍾志柏嘆一口氣,在房中的幾前坐下,「還不是百姓失蹤這樁案子?」
鍾岳氏也跟著坐下,「朝廷不是派人來了么?柏郎還擔心什麼?」
「今日韓震過來了,我聽秦寺卿的口氣,似乎對他有幾分懷疑。」
鍾岳氏吃了一驚,「韓都督?怎麼會?」
鍾志柏搖搖頭,「秦寺卿沒有細說,我也只是猜測罷了。對了,阿靈最近怎麼樣?沒有再跟韓家那小子走得太近了吧?」
「自從上次你訓過她之後,她就收斂了不少。」
「這就好。」鍾志柏微微定了心,「我看得出來,韓震是個很有野心的人。我這官途到這怕是就到頭了,也不期望能有什麼大富大貴。至於阿靈啊,我就希望她能嫁個穩重可靠的人,踏踏實實過日子就好了。」
「是啊。」鍾岳氏附和道,「柏郎放心吧,阿靈會理解你的良苦用心的。」
「但願吧。」鍾志柏微嘆口氣,轉了目光看向窗外。
寒風捲起院中的落葉四下飛散,冀州的嚴冬,不日將至。
*
另一側,秦默四人和韓震一道往卧龍山而去。
到了山腳,韓震把帶來的士兵分成幾隊,也不知出於何種目的,韓震讓每隊跟了一名秦默這邊的人,似乎是為了讓秦默放心。
秦默和公儀音自然是一隊,連同莫子笙一道,帶了一隊士兵往山的北邊搜去。
沒走幾步,便看到山頂修葺好的那座涼亭,雖然眼下是在干正事,公儀音還是起了幾分好奇之心,朝秦默看一眼。
秦默看著她眼中靈動的波光,襯著她微漾的唇角,說不出的清澈靈動,拒絕的話當然說不出口。吩咐莫子笙帶著士兵附近找線索,自己則帶著公儀音往亭子走去。
亭子不過是一座普通的八角涼亭,飛檐翹角,刻著精緻花樣。只是似乎年久失修,雕花木欄杆上的紅漆斑駁凋零,露出積年的痕迹。
公儀音進了亭子中站定,面向深澤縣城一側放眼遠眺。
果然如鍾靈珊所介紹的那般,站在此處,深澤縣城的景色盡收眼底。高聳的城門,鱗次櫛比的房屋,都化做方方正正的豆腐塊出現在公儀音眼底。
公儀音嘆一聲,轉身朝秦默看去,卻見他站在亭子的另一側,望著山巒起伏的重影出神。冬日的寒風吹拂起他寬大的袖袍,淡暖的陽光落在他面上,清雅流光,仿若絕世靜好。那樣精緻流暢的側影,煢煢而立的身姿,美好得恍如一副潑墨山水畫,讓人不忍出聲打擾。
公儀音獃獃看了許久才走上前,目光望向秦默看去的方向,「阿默,你在看什麼呢?」話音落,一雙明眸漸漸瞪大,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景緻。
從這個角度看去,整個卧龍山脈的走勢清晰地出現在了眼前,雖然冬日山上草木凋敝,呈現出一派枯黃之色,但整個山脈氣勢恢宏如騰雲蛟龍的形狀還是讓公儀音深深震驚到了。而他們所在的這個涼亭,恰巧處在整個龍勢的龍尾之上。
放眼望去,只見山巒間雲霧繚繞,翠影重疊間恍若仙境。
公儀音的表情變得有些複雜。
難怪天心教會將此處選作根據地,如此靈氣充沛的地方,又兼山高皇帝遠,實在是發展勢力的不二之選。
秦默沉沉打量了許久方才收回目光。
「阿默?」
秦默聲音微低,「果然是一處鍾靈毓秀之地,卧龍,卧龍,呵,野心還不小。」
公儀音望一眼在不遠處四下搜索的士兵們,壓低了聲音,「阿默,你說,韓震他與天心教有沒有干係?」
「難說。不過我看這個韓震,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我已經向主上秘密上書,相信很快就有迴音。」
公儀音慨嘆一聲,不再多說,同秦默一道出了亭子加入到搜查的隊伍當中。
時間飛快地流逝,眼見著太陽西斜,山上密林中的能見度也變得低了起來。秦默看一眼漸漸落山的日頭,吩咐人去通知韓震暫且停止搜查。
將帶來的人都集合清點好后,一行人又往山下走去。
今日並沒有搜查出什麼結果來,不過這也是秦默意料之中的事,若這麼快就能找到天心教的蹤跡,他們也不會潛藏了這麼久都未被官府發覺了。
看來搜查的範圍還得再擴大一些,秦默心中暗道。只是終究有幾分不信任韓震帶來的人,而自己的人手又不能過多地暴露,一時有些棘手,希望主上能儘快採納他提出的建議才是。
雖然沒有收穫,但該搜的還是要接著搜。在韓震的安排下,又調派了不少人手在卧龍山周圍一連搜查了好幾日,可終究是所獲甚微。
公儀音後幾日雖沒有跟著大部隊上山,但每日的搜索情況都從秦默那第一時間知悉到,只是見好幾日也沒什麼收穫,不由有些泄氣。
這一日,她晨起正在梳妝,卻見菱香從門外急急越過屏風而入,口中直呼著「殿下」。
正在給公儀音梳頭的荷香朝她輕啐一口,「大清早的咋呼什麼呢?也不怕嚷得殿下頭疼?」說著,往公儀音頭上插了支簡單的楠木簪。應公儀音要求,她這些日子一直做男裝打扮。
菱香定了定神,朝公儀音行了個禮,「殿下,郎主和寺卿請您去正廳同他們匯合,說是有十萬火急之事。」
公儀音微驚,趕忙穿上荷香替她拿來的外衫,「可有說是什麼事?」
菱香搖搖頭,「郎主沒說,只道讓殿下梳妝好儘快過去。」
公儀音喝一口荷香遞來的水定了定神,稍稍整理了一番便帶著菱香往正廳趕去。一路上頗有些惴惴不安,十萬火急之事?難道是失蹤的村民找到了?可若如此,應該是喜事而不是十萬火急才是啊?
猜測間,正廳已歷歷在目。她忙加快步子跨了進去。
見她過來,正在廳中搓手踱步的鐘志柏一喜,忙道,「人都到齊了,我們快走吧。」說著,急急往廳外走去。
因秦默與鍾志柏走在前頭,公儀音戳了戳身側的謝廷筠,壓低了聲音問道,「謝七郎,出什麼事了?」
「聽說主上派了秦五郎領兵過來支援。」
「什麼?」公儀音一驚。秦肅帶兵來冀州?她為何半點風聲也沒聽到?
謝廷筠的聲音也愈發低了,「似乎是熙之建議的,為的就是殺天心教個措手不及。只是他不確定主上會不會採納他的建議,所以誰也沒說。現下秦五郎一行應該已經到了城門了,所以先派了個士兵前來報信。」
公儀音穩了穩心神,將從謝廷筠口中得到的消息理了一遍。
看來,秦默是覺得冀州的州郡兵勢力並不可靠,所以上書請求朝廷支援。只是,這麼大的事,秦默為何同她提都不曾提一句?
壓下心中莫名湧上的淡淡怒氣,公儀音跟在隊伍當中,一路疾行到了深澤縣城門處。
見刺史親自率人過來,守門的士兵忙不迭行禮。
鍾志柏擺擺手讓他們退下,自己帶著秦默他們一道登上城樓。
站在高高的城樓處遠望,果然瞧見遠處有大片黑點朝這邊捲來。黑點漸漸靠近,公儀音這才看清,果然是一大隊穿著盔甲的士兵。為首幾人,身騎高頭大馬,朝城門疾馳而來。
公儀音看得分明,那一隊士兵並未入城,而是在離城門不遠處的城郊就地駐紮了下來,唯獨那幾匹馬上的人來勢未停,朝著他們的方向飛奔過來。
一行人下了城樓,正好趕上那幾人下馬。
為首一人,果然是多日未見的秦肅。他穿著一身冷硬盔甲,薄唇緊抿,劍眉入鬢,斧削刀刻般的面容上沾染著連日行軍的風霜和疲色,但眼中的堅毅之色卻絲毫不減。
他下了馬,朝幾人拱手一禮。
秦默和鍾志柏的品階比他高,公儀音的身份大家都知道,三人便受了秦肅這禮,而其他人則躬身回了禮。秦肅和謝廷筠有過幾面之緣,見他在此微有詫異,但還是不動聲色地點頭示意了一下。
「五兄一路辛苦了。」秦默看著秦肅,臉上有淡淡的笑意。
秦肅神情嚴肅,「為主上分憂,談不上辛苦。倒是老九這些日子似乎清減了些。」
鍾志柏也是方才聽人來報,才知道主上竟然派了秦氏五郎帶兵來冀州。他對秦肅的了解不算多,只知道他原本是豫州督軍,因受主上器重,調入建鄴北軍當中,任虎賁校尉,同秦默一樣,算得上是少年得志。除此之外,還有一事他亦是知曉的,那就是秦肅的身份。
傳說秦肅的父親雖為天水秦氏嫡支,但其母親卻只是一個普通的寒族女子,連秦家的大門都不曾進過。而秦肅幾年前大鬧秦家的那一場鬧劇他亦有所耳聞,只當秦肅與秦家早已交惡,只是此番見秦肅和秦默兩人雖談不上熟稔,但亦有幾分手足的溫情在,不由有些詫異。
秦默勾唇淺淺一笑,指著鍾志柏道,「這位想必五兄已經猜出來了,冀州刺史鍾志柏。」
秦肅微一頷首,少不得又一番見禮。
鍾志柏對這幾位朝廷派來的官員絲毫不敢怠慢,忙道,「秦校尉一路舟車勞頓,不如先入府稍作歇息片刻。」
秦肅點頭應下,轉身對著身側的親兵吩咐一句。那親兵得令,朝眾人行禮后騎馬折返而去。看方向,似乎是往大部隊紮營的方向去了。
而秦肅,則帶著剩下一名親兵眾人一道往刺史府去。
因不知道秦肅要來,刺史府內並未做準備,如今也只能倉促吩咐下人將後院打掃出一間院子來。而在此打掃的期間,秦肅便先去了秦默他們住的菖蒲院。
秦肅將懷中聖旨取出遞給鍾志柏,聖旨上無非寫的是特派秦肅率五百精兵前來協助秦默辦案。鍾志柏誠惶誠恐接了,同秦肅又說了幾句,有意為他們幾人留下幾分私密的空間,識趣地告辭離去。
幾人落了座,有女婢上了茶,復又垂首退下。
秦默帶著淺淡笑意看向秦肅,「沒想到主上竟然同意了我的要求。」
秦肅點頭,往門外看一眼。
秦默會意,開口道,「放心吧,四周都守著我的人。」
秦肅定了心,喝一口杯中茶水,深濃的劍眉微挑,「主上收到你的來信后勃然大怒,竟是沒想到天心教會發展到此等猖獗的地步,連夜密詔我入宮,讓我率五百虎賁精兵前來冀州支援你。為了不打草驚蛇,連你也沒有告訴,主上讓我給你帶話,讓你莫怪,並非不信任你的意思。」
原來竟連秦默也被蒙在鼓裡,這麼一想,公儀音方才心中的不快頓時消散了去。更何況,如今是在他人的府邸之中,行事難免要謹慎一些。
聽得秦默輕笑一聲,淡淡道,「主上多想了,他既派我來調查此案,自然不會懷疑我。」
秦肅「嗯」一聲,目光在謝廷筠、荊彥面上一一掃過,最後定格在公儀音面上。
公儀音只當他要同自己說什麼,卻見他復又轉了目光,落在面前的茶盞之上,語氣深沉,「現在是何種情況?」
秦默便從中丘縣開始說起,一直說到了這幾日搜山的情況。他說得言簡意賅,但該突出的點一處沒落。秦肅也聽得甚是認真。
公儀音和荊彥謝廷筠都沒插話,在旁聽著兩人的言語。
聽完秦默的講述,秦肅有片刻的沉吟。
「如此看來,我們必須往卧龍山深處去搜了?」
秦默點頭,「冀州都督韓震敵我不明,我信不過他。再者,若要進山,一來一去怕是得好些時日,冀州的州郡兵肩負著保家衛城的重任,並不能離崗太久。所以我才請求主上派兵支援,好在……主上同意了我的請求。」
秦肅「嗯」一聲,目光似有若無從公儀音面上掠過,「主上近日對冀州這樁案子頗為關注。」
公儀音被他看得起了幾分忐忑之意。
莫不是父皇同他說了什麼?又或者父皇讓自己提前回京?
秦默順著秦肅的目光往公儀音面上一瞟,淡淡一笑,半開玩笑半是認真道,「主上怕是放心不下殿下的安危吧?」
「殿下的安危自然也是一部分。只是好在老九你有在信中說明,所以主上也定心不少。」說到這裡,他自懷中掏出一封信來遞給公儀音。
「殿下,這是主上托下官轉交給您的信箋。」
公儀音接過,看著信封上熟悉的「重華親啟」幾個大字,一時有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鼻頭不由有些發酸。
她低垂了頭掩下眼中湧上的酸澀之感。
怕她尷尬,秦肅知趣地轉移了目光,沒有多說。
恰好此時鐘志柏派了人過來通報,說秦肅住的院落已經打掃好了。秦默便順勢道,「五兄一路舟車勞頓,不如先回房梳洗歇息片刻,明日我們再上山如何?」
秦肅點頭應下,告辭離去。
待他人走了,謝廷筠看向秦默開口道,「熙之,讓秦五郎領兵,是你向主上提的建議?還是主上自己決定的?」
「主上自己決定的。」秦默淡答。不過,他也知道安帝必會派秦肅前來,所以就沒有多此一舉了,以免適得其反。
謝廷筠「哦」了一聲,「秦五郎最近聖眷正渥,看來升遷指日可待啊。」
秦默笑笑,不置可否。
荊彥好奇介面道,「九郎,你何時給主上去的信?秦五郎竟然剛剛好在這個時候趕到。」
「中丘縣發現那座銅礦之後,我就覺得此案顯然比我們想的要嚴重許多,而深澤縣情況不明朗,單憑我們幾個難免有些力不從心。」
荊彥愈發訝然起來。
居然從那個時候就想到了如今的局勢,秦九郎的思維果然不是他們這種凡人可以企及的。
公儀音咬著下唇,情緒複雜,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謝廷筠望一眼面色淡然的秦默,再看一眼神情糾結的公儀音,打著哈哈道,「那個,早上起太早了,我先回房補個覺。司直,你一道嗎?」
荊彥「啊」了一下,「我不困。」
「沒事,那也可以回房休息一下。」說著,連拉帶扯地將荊彥拽了出去。
聽得荊彥此起彼伏的嚎啕聲漸漸消失,房內便只剩下了公儀音和秦默兩人。
公儀音低垂著頭,心中想著心事,怔怔地望著秦默,竟是半晌未曾開口。
秦默輕笑一聲,起身走到她身側坐下,溫柔的眉眼望來,「阿音可是在怨我不曾將五兄之事告訴你?」
公儀音點點頭,復又搖搖頭,圓溜溜的眼中閃動著嬌憨之色。
秦默笑得愈發歡了,伸出玉白修長手指一戳她的鼻尖,「阿音這是何意?」
「原本是怨的,後來聽了秦五郎一席話,便不怨了。」公儀音老老實實道。
秦默伸手將她攬入懷中,下巴抵在她鴉青的頭頂,呼吸綿長而溫熱,噴洒在公儀音潔白細長的優美脖頸之上,激起微微的顫慄。
「阿音,這潭池水,終究是要亂了。」良久,公儀音才聽得他的聲音在耳畔幽幽響起。
公儀音被他抱在懷中,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聽出他淡淡鼻音中的慨嘆之意。
似被秦默的情緒感染,公儀音亦是淡淡嘆一口氣,反手抱住他寬闊堅實的後背,「不怕,我會永遠陪在你身側。」
她的長發被秦默弄亂了些,烏黑細碎的髮絲飄落頰邊,映襯出肌膚如羊脂白玉般的好顏色。
秦默抱住她的手收緊了些,沒有出聲,兩人就這樣靜靜地抱在一起。
時光緩緩流淌,世間的一切彷彿在這一瞬間都靜止了,只剩兩顆隔得極近的跳動的心。
良久,秦默鬆開了公儀音,低低垂眸望去,他們的眼瞳中,有彼此的身影搖曳,在細碎光影中模糊成飄忽的漣漪。
又陪秦默靜靜坐了一會,公儀音回了薜荔院。
一進房中,她屏退伺候的女婢,在房中小几前坐了下來。等到女婢的腳步聲消失在門外,方才從袖中掏出秦肅交給她的那封信。
白皙的指尖在信封上輕輕拂過,信封上的一筆一劃在她看來都無比熟悉。父皇曾手把手教她如何執筆如何寫字,她亦曾坐在父皇身側看著他批閱奏摺。
明明離京不過月余,一時間卻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公儀音深吸一口氣,將信封裁開拿出裡面的信紙。
信紙不過薄薄兩頁,拿在手中卻重逾千斤。公儀音壓下胡亂飄搖的思緒,將信紙展開來。
「重華,見信安……」
躍入眼帘的是五個大字,公儀音恍惚見到父皇伏案執筆的身影,剎那間淚意湧上,眼前變得模糊起來。她抬手拭了拭眼眶,定了心神繼續往下看去。
出乎意料的是,原本以為的斥責竟一句沒有,整封信都只有對公儀音的思念和擔憂之情,溢滿字句之中,彷彿是安帝沉穩的聲音在公儀音耳畔循循叮嚀。
公儀音一字一句看完,淚水早已濕了眼眶。
她長長吐盡心中濁氣,獃獃坐在幾前,目光望著几上攤開的信紙,神情恍惚。彷彿透過這薄薄的信紙看回了金碧輝煌的南齊宮中。
這一刻,她突然覺得自己有些不孝。
明知此行危險重重,明知父皇會擔憂,她卻依舊一意孤行地跟來,卻不知父皇在深宮之中是多麼的焦灼而擔憂。
她倚著窗邊,望著窗外的景緻默默出神,心中想了許多許多。
直到門外有敲門聲響起,公儀音轉過頭,「進來。」
推門而入的是荷香。
她朝公儀音行了個禮,抬頭卻望見陽光下的公儀音,金色的光線勾勒出她幾近完美的側顏輪廓,睫毛纖長濃密,似乎還掛著一兩點晶瑩的水珠。昔日水波清亮的眸中也彷彿盛了幾分苦澀和憂傷。
這是荷香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公儀音,不由有些怔住,竟忘了回話。
公儀音轉頭看向窗外,深吸一口氣壓下眼眶中殘留的淚珠,這才側身看回荷香,淺淺一笑,「荷香,有什麼事嗎?」
荷香回了神,忙屈身一禮道,「殿下,到了用午飯的時辰了。」
「好。替我打盆水過來。」
荷香不敢多問,應一聲諾退了下去,很快又端了盆溫水進來。
公儀音就著溫水凈了面,見銅鏡中的自己看不出什麼端倪來,方才隨著荷香去了正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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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冬日的夜格外凄寒,青石板鋪就的街道上空無一人,偶有行色匆匆的巡邏士兵經過,低低咒罵一聲,往手中呵出一口氣,又很快隱入深濃的夜色之中。
天空有繁星幾點,而某座府邸當中,亦點著排排燈盞,散發出暖橘色的光暈。
寒風吹過,廊下的燈籠在風中搖擺,燈籠中的蠟燭被吹得明明滅滅,光影搖晃。屋內的鶴頂雙花蟠枝燭台中點著燭火,照得一室亮堂。
有一青衫中年男子坐於屋中長几前,手握狼毫筆似在奮筆疾書。寫完一段,他舒一口氣,緩緩抬了頭。燭火通亮中,看得他的容貌,不是別人,正是冀州都督韓震。
他拿起几上宣紙,對著尚未乾透的墨跡吹了吹,剛要起身喚人,忽然一陣陰風吹過。
窗扉「啪嗒」一聲巨響,他一駭,繼而又有「呼」的一聲,眼前一黑,竟是燭火無緣無故熄滅了去!
韓震驚惶起身,朝發出聲音的窗戶望去,卻駭然發現屋中的陰影處不知何時多了一人,似幽靈一般站在角落,目光如炬,一動不動地盯著他。
韓震被看得起了一身冷汗,惡狠狠回望過去,語聲狠厲「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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