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窺破真相
之前為了照顧公儀音,一行人下意識地放慢了自己的腳步。現在公儀音有秦默背著,隊伍行進的速度自然快了起來。又走了一會,終於到達了山腳。
與在山腳下看守車輦的阿角會合后,眾人一起往明隱村方向走去。
走到村口時,已是日落時分。
陽光暖暖地灑下,給遠處的房屋鍍上一層溫暖的金色。公儀音站在村口遠眺,腳下卻一直遲遲未動。有從地里勞作回來的村民從他們身側走過,又狐疑地轉身看他們幾眼,眼中滿是打量的神色。
「怎麼?不進去么?」秦默走到公儀音身側淡淡問道。
公儀音的目光落在不遠處村裡裊裊升起的炊煙上,面容皎潔清朗,散發出一種清冷而幽微的光芒。她定定地地望著前方看了許久。
村裡早已不復先前頹廢衰敗的景象,從地里回來的村民微笑著互相打招呼,院門處圍著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閑聊的村婦,還有調皮可愛的小孩子四下跑來跑去。
公儀音覺得眼眶中有一股酸意漫上。
這一刻,她突然覺得,也許這些村民失憶了,忘記掉那些不好的回憶,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起碼他們還能重新找回曾經純粹的心境。而身為唯一知情人的阿石,自己就更不應該再去打擾他,以免再次勾起他那些痛苦的回憶了。
想到這裡,她長長呼一口氣,看向秦默道,「我們還是別進去了吧。」說完這話,她轉了目光,落在道路兩旁雜亂的野草叢上,草木枯黃,秋意瑟瑟,冬天很快就要來了。
秦默順著公儀音的目光看去,看著在陽光和秋風中肆意起舞的雜草,聲音依舊是波瀾不驚的語調,但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柔軟,「既然如此,我們就不去打擾村民的生活了。」
說著,示意身後的眾人掉頭。
公儀音笑笑,也轉身準備離去,忽而想起一事,看向秦默道,「我看時辰還不算晚,我們能不能去看看芸娘?」
秦默輕輕點頭,同公儀音一道往村后芸娘的墓地走去。
天邊晚霞燦爛如錦,原本頹敗雜亂的後山墳地也因這絢爛的夕陽而減少了幾分衰涼之意。公儀音走到那一座沒有立碑的小土丘前定住,獃獃地看著墳頭新長出來的雜草。
「芸娘,我們來看你了。」公儀音雙手合十,小聲默念。「不知道你有沒有見到阿虎?希望你們在那邊一切都好。多虧了你們,村裡村民的生活漸漸恢復了正常。但是你放心,我們一定會努力揪出幕後兇手,來告慰你的在天之靈。」說罷,又深深鞠了一躬。
身後眾人也跟著行禮。
一時間寂寂無聲,人人面有戚戚之色。
太陽漸漸西斜,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緩緩暗夜之中,天空迅速被一種深藍的墨色給覆蓋上。周遭的溫度似乎也漸漸涼了下來。
公儀音看完芸娘,見時辰不早了,一行人遂迴轉身往中丘城去。
不想沒走幾步,夜色中卻見前頭一人迎面走來,行色匆匆,遠遠看去,周身似被一種愁苦之色籠罩住。
公儀音停下腳步看著那人,等其走近了才發現是上午被秦默派人送回明隱村的阿石。
阿石見到他們一行人,顯然也十分驚訝,詫異地朝幾人行了禮,小心翼翼道,「幾位使君這是……?」
「我們去後山查線索,順便來看看芸娘。」公儀音微微一笑,淡淡道。
阿石慌忙又是行禮,「女郎和各位使君有心了。」
公儀音看著他手中提著的籃子中的瓜果等物,抬頭問道,「你也是來看芸娘的?」
阿石神色黯然地點頭應了,舉了舉手中的竹籃,「小民來拜拜他們?」
公儀音微微嘆一口氣,知道阿石怕是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法從芸娘和阿虎去世的陰影中走出來。此時,這些心結終究是要靠自己解開,旁人多勸無益。好在阿石還有香娘需要照顧,希望他能儘快振作起來吧。
月亮漸漸從雲層中探出頭來,明亮的銀光流瀉在每個人身上。
公儀音安慰地朝阿石笑笑,並未多說,只道,「既然如此,我們便不打擾了。但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揪出幕後主謀,還芸娘和阿虎一個公道。」
阿石忙不迭謝了,保持著行禮的姿勢在原地,目送著秦默和公儀音一行人離去。
剛走幾步,忽然聽到身後阿石出聲喚他們。
秦默和公儀音停了腳步轉身朝阿石看去。
「還有事嗎?」秦默看著他,淡淡開口道。
「使君,小民想起一事,只是不知有沒有用。」阿石走上前來,抿了嘴唇遲疑著道。
秦默點一點頭,示意他不用拘謹,「但說無妨。」
阿石整理了一下思路,開口道,「小民和其他村民在礦山中都是住在一個大的山洞之中,每晚都會有人在洞口輪流把守。有一日,小民被……被尿意憋醒……」說到這裡,他不好意思地看了公儀音一眼,臉紅得跟熟透的蝦似的。
公儀音尷尬地扯出一抹笑容,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阿石清清嗓子,接著道,「小民醒來后,正好聽到門口把守的那兩名黑衣人在閑聊。小民心下好奇,便豎起耳朵聽著,斷斷續續聽了個大概。小民聽到其中一人說什麼模具和機器出了些問題,這幾日那邊的進度都停了,我們這邊也不用那麼趕什麼的了……」他努力回想著,將自己能回憶出的事情說了出來。
「他們說完這幾句話,小民聽到洞外似乎又來了個黑衣人,訓斥他們不該在此多說,那兩人便趕緊收了聲再沒說話。小民迷迷糊糊又等了一會卻再也沒有了別的情況。」
說完這幾句話,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秦默,「使君,小民這些話是不是沒什麼用?」
「不。」秦默搖頭否認,眼中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你說的這些信息對我們破案很有幫助,謝謝你。」
聽秦默這麼鄭重其事地道謝,阿石愈發不好意思起來,搓著手道,「要是能對使君們有用的話,小民也就放心了。」
黑夜中,他的笑容顯得愈發樸實靦腆起來。
公儀音雖然沒聽出什麼所以然來,但見秦默似有所悟的模樣倒也安了幾分心,朝阿石笑笑道,「既然這樣,我們便先走了,日後有緣再見。」
阿石忙點頭應了,目送著秦默和公儀音一行人消失在深濃的夜色之中,這才轉身朝芸娘和阿虎的墳頭走去。
上了車坐定,牛車緩緩啟動,朝中丘縣城駛去。
「阿默,方才阿石的話……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麼?」公儀音坐在秦默身側,側目看向他問道,身子隨著牛車的行駛而微微晃動著。
秦默點頭,眼中神閃爍著的光芒有些捉摸不透,只是語氣變得凝重起來,「我有了些猜想,但……是與不是,還得進一步做調查才是。」
「什麼猜想?」公儀音好奇道。
秦默從袖中掏出方才在山洞中找到的那小塊紙張,就著牛車一角亮著的琉璃燈盞中透出的光亮,語氣微沉,「你們再仔細看看這上面的墨跡。」
公儀音認真看了看,仍有些不解,疑惑地搖搖頭道,「還是看不出什麼來?」
秦默輕輕一笑,啟發道,「阿音,你不妨換個角度去想想。」
「換個角度想想。」謝廷筠望著那紙張上的筆跡,亦是一籌莫展,聞言喃喃道,「什麼叫換個角度想想?熙之,我可沒你那麼聰明,你還是明示吧。」
秦默伸出修長手指在紙上那兩道墨跡上輕輕一點,「我們總會先入為主的認為,寫在紙上的必然會是字句,但……這兩道墨跡……若不是字呢?」
「不是字?那是什麼?」荊彥喃喃地重複著,目光緊緊凝視在那一豎線一圓弧上。
公儀音的目光也緊緊定在秦默手中的紙片上。
忽然,腦中一道極快的亮光閃過,她感到腰間配著的錦袋玉佩似乎剎那間變得灼人起來,抬了頭不可思議地看向秦默,眼中是無比震驚的神色。
見公儀音露出這樣的神情,秦默便知道公儀音猜出了她心中所想。
她的身子微微顫抖著,似乎是隨著車輦的行駛而晃動,又似乎是因為窺到了這其中的機密而震撼不已。秦默一手搭上她的肩膀,希望藉此給她些溫暖。
公儀音是明白了,可謝廷筠和荊彥卻仍是如墜霧中,不解地看著公儀音剎那間蒼白下來的臉色,腦中亦閃過一絲警醒。
秦默見公儀音垂著眼,身子仍在顫抖著,落在她肩上的手輕輕拍了拍,剛要開口,卻聽得公儀音略顯沉鬱的聲音響了起來。
她說得言簡意賅,不過寥寥數語,可聽完公儀音分析的荊彥和謝廷筠全都陷入巨大的震驚之中。
車內突然間就安靜了下來。
秦默的面容依舊是雲淡風輕的模樣,沒有泛起半點漣漪。可公儀音和荊彥謝廷筠三人的氣息卻明顯紊亂起來、
公儀音坐在牛車一角,琉璃燈盞中的亮光照在她的臉上流離,她此時內心的情緒也如同這亮光一樣異常地波動著。
如果說,這紙上所繪的,正是她想的那樣的話,機器,模具,銅礦,這一切的一切,無不在昭示著天心教可怖的狼子野心!
夜色深重,她突然覺得周身有些發冷。
秦默大手摟上她的腰肢,在她耳邊低聲安慰,「阿音,你不要太擔心了,我會儘快派人去查證,若事情屬實,我會快馬加鞭上報主上,定會將天心教逆黨一網打盡。」
他的手上用了些內力,源源不斷的熱氣輸入公儀音體內,讓她冰涼的心漸漸回暖。
公儀音抬起手遮了遮眼,彷彿琉璃燈盞散發出的燈光太過明亮,刺痛了她的眼。眼睫眨了眨,一股酸澀之意瀰漫上來。
因為這個消息,後半程的路安靜得近乎詭異。
這一晚,是許多人的不眠夜。
因為明隱村村民失蹤一案已經解決,山中的天心教黑衣人又已撤退,再加上昨夜發現的那個驚天的秘聞,秦默一行決定儘快啟程趕往冀州首邑,位於博陵郡的深澤縣城。
竇文海雖與天心教有瓜葛,但他說到底不過是一顆棋子,眼下情況緊急,只能暫且放他一馬,等到日後揪出幕後主謀后再來同這些小兵小將算總賬。
聽到秦默一行要離開中丘縣城的消息,竇文海長長舒了口氣,心中一顆大石頭也落了地。
自從那日朱雀聖使來找過他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原本還擔心朱雀聖使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或者是被秦默他們發現了。但後來一打聽,發現秦默他們也只是救回了明隱村失蹤的村民,至於天心教的蹤跡,並沒有得到太多線索,這才安了心。只是行事愈發小心謹慎起來。
收拾妥當后,秦默等人踏上了前往深澤縣的路途。
竇文海已經在城門口帶人等著了,見秦默一行車馬過來,忙帶著客套般的笑意迎了上來,「這段時間真是麻煩秦寺卿了。明隱村村民失蹤之事若不是秦寺卿出手,怕是不會有這麼快解決。」
秦默定定看了他一眼,涼淡出聲道,「竇縣令,在其位謀其職,希望竇縣令能當好這個父母官,不要再讓類似事件發生。否則,主上派人追查下來,竇縣令也沒法交差不是?」
竇文海忙陪著笑應是,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我言盡於此,竇縣令好自為之。」秦默淡淡甩下這句話便上了車。
目送著秦默一行人的身影出了城門,竇文海臉上的笑容終於沉了下來,眼中一抹異色劃過,定定在原地站了片刻,這才轉身冷聲吩咐身後的捕快,「回縣衙。」
因為在中丘縣重新買了輛牛車,所以謝廷筠和荊彥依舊坐到了前頭那輛牛車上,秦默和公儀音則一起乘坐第二輛牛車。
車隊駛出中丘縣城,很快到了城郊。
天氣是越來越嚴寒下來,儘管他們此次出行的車輦特意挑的是全封閉式的牛車,但冷風還是嗖嗖地從車窗帘的縫隙中灌了進來。
秦默和公儀音乘坐的這輛車內已經鋪上了厚厚的毛毯,車窗帘也用厚實的織錦棉布遮住,雖然還有些涼意,但總歸是好了不少。
公儀音抱著懷中的手爐,窩在車廂一角愣愣地發著呆。
耳畔除了達達的牛蹄聲和車輪的滾動聲,還有呼呼的風聲一路未停。
秦默將膝上蓋著的毯子往公儀音處扯了扯,看著她面上微皺的眉頭輕聲道,「阿音,你最近的心事越來越重了。」
公儀音勉強擠出一抹笑意,把玩著手中的手爐道,「我本來以為只是一樁普通的案子,沒想到背後卻牽扯到這麼多駭人聽聞的秘辛出來。」
秦默拿起矮几上的茶壺和茶盞替她斟了一杯熱茶遞過去,看著她輕輕道,「後悔跟我出來了嗎?」
公儀音接過,修長的手指捧著茶盞,青釉色的瓷器顏色襯得她手指白皙白玉。她喝一口杯中熱茶,搖頭嘆道,「沒有。若不是這一趟跟你出來,恐怕我還要當很長一段時間溫水裡的青蛙吧。真希望父皇也能意識到這些國泰民安表象下的種種問題。」
「你也不要太過擔心了。此次主上特意派我來調查天心教之事,想來已有了足夠的重視。我會儘快修書給他,將事情的利害分析透徹,相信主上會有定奪的。」
公儀音輕輕「嗯」了一聲,眉間的憂色卻絲毫沒有減少。
她很了解父皇。雖然她很愛他,但也不得不承認,作為一個君王來說,父皇似乎還少了一些魄力。
這讓她愈加忍不住擔憂起來,在此內憂外患之下,若是天下陷入亂世,父皇是否有能力將南齊帶出這灘渾水之中,重新走向輝煌?
見公儀音的眉頭越來越緊,秦默想了想,握住公儀音的手,姿態恰如林間清泉般輕柔動人,語聲亦是清泠,「阿音,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在幽冥山裡的故事?」
公儀音一聽,果然注意力被吸引了過來,側目看向秦默,撲閃著長而濃密的睫毛道,「沒……沒有。」
甚至不用多問,她知道秦默在幽冥山中的經歷定然兇險萬分,她怕引起秦默不好的記憶,從來沒有開口問過,不想此時秦默卻主動提了出來。
她當然知道秦默是知道她心中擔憂,所以特意岔開話題分散她的注意力,心裡愈加感激起來,直直凝視著秦默道,「阿默,你不用說,我很快就沒事了。」
秦默淡淡一笑,唇角彎起一抹好看的弧度,「阿音不想知道我的過往么?」
「當然想!」公儀音忙道。
秦默唇角的笑容加深了些,語聲清冽如泉水,「阿音,你放心吧,不管當年在幽冥山中經歷了怎樣不堪的過往,那都是我密不可分的一部分,也正因為有這些經歷,才造就了現在的我。所以我並不會迴避這些記憶。」
公儀音這才怔怔地點了點頭,心中又是大大的觸動。
秦默的記憶力好的驚人,哪怕是多年之前的事,如今在他口中說來,仍是一字一句極為清晰,沒有半點遺漏,讓公儀音的心也跟著他詳實的敘述,而愈發揪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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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寶寶們,最近夭夭狀態有些不太好,所以更新字數少了些,不過夭夭會儘快調整過來恢復萬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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