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又見金蓮托月
感受到公儀音內心的不安,秦默抓住公儀音的手緊了緊,示意她別害怕。一面警惕地觀察著四周的情況,一面小心謹慎地朝前走著。
走著走著,公儀音突然腳步一頓,拉了拉秦默的胳膊。
「怎麼了?」秦默也停下腳步,不解地看向公儀音。
「前面林中的空氣似乎有些不對勁。」公儀音皺著眉頭朝前方看去。
「不對勁?」
「嗯。」公儀音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眯著眼睛緊凝著前方,稀薄的光線從林間的縫隙間照射下來,林中塵埃在光線中凌亂起舞,可是公儀音還是隱約看出了那氣體的顏色有些不對勁,雖然稀薄,但還是能瞧出幾分端倪。
鼻端仔細嗅了嗅,也隱隱問到了空氣中不尋常的氣味,更加肯定了猜想。
「阿默,前面可能有瘴氣。」她皺著眉頭道。
瘴氣?
秦默也蹙了眉頭。
瘴氣指的是山林中濕熱蒸郁能致人疾病的有毒氣體,一般只出現在南方潮濕的山林中,便是建鄴城外的林中也沒有此物。現在他們已朝北走了不少,按理說這裡山林不該有瘴氣才是。
公儀音自然也有這等疑惑,小心翼翼地聞了聞空氣中的漂浮過來的氣味,擰了眉頭道,「我懷疑這裡的瘴氣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人為。」
「人為?」秦默的神情也變得凝重起來,「你是說,有人故意在這裡布下瘴氣,就是為了不讓人走出山谷?」
公儀音面露疑惑之情,「我說不上來。但是奇怪的是,我聞著這空氣中的異味十分稀薄,似乎……毒氣的含量並不高。」
秦默沒有立即出聲,微狹了墨瞳盯著前方稀薄霧氣繚繞的樹林,若仔細看去,的確能看到林間空氣里隱隱的黑氣。
「人為的瘴氣該如何製造出來?」看了一會,他終於收回目光轉向公儀音。
公儀音想了想道,「我記得書上說是將調配好的藥草堆放在一起,然後模擬濕熱的環境製造出來的。」
「這麼說……如果想要保持瘴氣的濃度,不管是藥草的分量,還是濕熱環境的控制,都需要人不斷去添加和維護?」
「應……應該是這樣的……」公儀音遲疑著點了點頭,忽然心裡靈光一閃,抬頭看向秦默道,「阿默,難道你懷疑……?」
秦默點點頭,「不管製造瘴氣的之人目的是什麼,但他既然製造了瘴氣出來,就說明並不想人進入這片林中。可眼下空氣中的瘴氣含量顯然十分稀薄,我想……此人應該是發生了什麼意外或者離開了這片密林。」
公儀音亦點頭應和一聲。
的確是這樣。否則一開始這人就不會費盡心思造出這瘴氣來。
秦默看向她,「阿音,你可能判斷出這空氣中的毒氣含量是否對人有害?」
公儀音搖搖頭,面露沉吟之色,「這裡還太遠了些,我沒辦法做出判斷。不過……」她的目光在四周一掃,「我看這裡生長了許多草藥。不如我先找些常用的解毒藥材出來敷在口鼻之上,再走過去看看。」
雖然不想公儀音冒險,但為今之計也只能這樣了。
見秦默同意了,公儀音俯身找起草藥來。林中氣候適宜,水分充足,草藥生長得十分茂盛,短短一會功夫公儀音便採到了足夠的草藥。
她將這些草藥混合在一起,用石頭搗爛,然後叫秦默從身上撕下兩塊乾淨的布條,將草藥的汁水滴在了布條之上。待汁水幹了些,她拿過一條遞給秦默,另一條蒙住了自己的口鼻,看向他道,「走吧,可以了。」
秦默點點頭,也將布條綁在了口鼻之上。然後牽起公儀音的手朝密林深處走去。
越往裡走,樹木越發茂盛,遮天蔽日。明明已經是晌午十分,陽光卻半點也透不進來,整個林中透著一種漆黑的詭異。等走近了些,公儀音小心翼翼摘下蒙在口鼻上的布條聞了聞,然後舒口氣看向秦默道,「這空氣中的毒素果然已十分稀薄,想來對人體無害了。不過為了保險起見,還是繼續蒙著這布條吧。」
秦默點點頭,那雙猶如星子般明燦的眼睛四下一望,忽然凝了目光。他轉頭看向公儀音,眼中神色格外肅然,「阿音,你有沒有發現,我們又回到了原地。」
什麼?
公儀音四下一看,但周圍的樹木在她眼中都是長得一個模樣,因而也分辨不出到底是不是又回到了原來的地方。見她面露疑惑之色,秦默沒有多說,從地上拾起一個尖銳的石塊,在周圍的樹木枝幹上刻了一個小小的三角形記號出來,然後抬頭看著樹木的樹冠分辨了一下方向,指了指一處道,「走這邊。」
見他這般鄭重其事,公儀音原本輕快的心情又沉重了下來,一時間兩人都無人說話,只有時不時踩到樹葉發出的沙沙聲響在林中回蕩。
走了一會,秦默突然停了下來。
公儀音不解地朝他看去,卻見秦默的目光緊緊盯著一處。她順著他的眼神看去,心內一「咯噔」,不遠處的那顆樹榦上,赫然出現了秦默剛剛刻下的那個三角形標記。
公儀音的心不住往下沉。
他們這是遇上「鬼打牆」了?
她不由朝秦默看去,卻見秦默盯著那樹榦處的記號,眼中是深思的幽濃之色。
「我懷疑……這裡被人布了陣。」沉默了一會,秦默終於低低開了口,鷹隼般幽厲的目光四下打量著。
布陣?公儀音一驚,她長居建鄴,於這種江湖之事知之甚少,只偶爾在書上看到過,沒想到今日居然在這樣的深山老林中遇到?
想到這裡,心中疑心更甚。這個林子里,究竟住著什麼人?與他們昨夜住的那個山洞主人又有沒有關係?
「阿默,這陣法該怎麼破?」公儀音對此自然一無所知,只能求救地看向秦默。雖然秦默也並不涉江湖紛爭,可公儀音潛意識裡卻覺得他似乎無所不能,這破陣之事,自然也難不倒他才是。
果然,秦默點點頭,抬頭看了看周圍的參天大樹,「阿音,你在下面等著,我上去看看。」說罷,縱身躍了上去,他足尖在樹榦上點了幾點,很快飛到了樹木的頂端。
公儀音眯著眼抬頭朝上看去,卻見秦默的身影已經化作了一個小小的黑點,足見這些樹木有多高。
在樹下忐忑不安地待了片刻,很快聽到頭頂有窸窣的聲音,抬頭一瞧,原來是秦默靈巧地躍了下來。
「怎麼樣?」她看著秦默,急急出聲問道。
「是五行八卦陣。」秦默拍了拍手,眉目一舒,面上神情淡然而從容,目光似天邊流雲般清淺。
看到他的表情,公儀音不由舒了口氣,看秦默這模樣,應該是有破陣的辦法了。
「能解?」她試探著問道。
秦默點點頭,「我看了下,應該不成問題。」他四下一顧,「五行八卦陣的實質其實是太極八卦陣,充分利用了天時、地利,將陣法加入時間的內涵,把太極八卦陣活化了。因而五行八卦陣的陣法時刻處於變化當中。但如果掌握了其中的規律,就不難走出。八卦為乾、坤、震、巽、坎、離、艮、兌,其中坤門為生門,我們按照規律往生門的方向去,便能走出這片密林。」
秦默的解釋,公儀音聽得一知半解,但唯一能肯定的是,秦默對這個陣法十分熟悉,所以她也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秦默又觀察了一下地形,然後將公儀音拉至身側,低聲道,「跟緊我。」說罷,抬步朝前走去。
沒走一段時間,秦默就會停下來觀察一下周圍的地勢和方向。走著走著,公儀音感到兩旁的樹木似乎變得稀疏起來,林中的光線也漸漸變亮,就連空氣中殘存的瘴氣也隨之散去。
她心中漸喜,莫不是他們快走出去了?
又走了一盞茶的時間,秦默腳步終於慢了下來,鬆一口氣道,「出來了。」
公儀音隨著他往右一拐,眼前霍然開朗,方才還茂密的樹林一下子到了他們身後,而首先呈現在他們的面前的,是一片寧靜的湖面,湖並不大,卻十分澄澈,陽光下如寶石一般反射著耀眼的光芒。湖的四周,是大片大片的青草地,看上去賞心悅目。
視線的盡頭,則又是大片綿延的青山,有一道瀑布從其中一道山峰上飛流直下,氣勢磅礴。眼光下,一道炫目的彩虹出現在兩山之間。
她的目光再往前看去,看到離湖泊不遠處的地方搭著幾間木屋,木屋四周隱隱還有幾塊開墾出來的菜地的模樣。
公儀音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沒想到這裡居然如世外桃源一般,而且還真有人隱居在此!
她同秦默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滿滿的震驚。秦默還好,片刻的震撼過後面上又恢復了平靜從容,想了想,望一眼那遠處的小木屋道,「走,過去看看。」
兩人相攜朝小木屋走去。
這裡的氣候十分宜人,比起樹林里密不透風的感覺,此處的環境簡直要好太多了。涼風從湖面上掠過,帶著舒爽的水汽拂面而來,空氣中有著淡淡的青草香,溫暖的陽光灑在兩人身上,說不出的舒爽愜意。
走了一會,終於,小木屋盡在咫尺。
秦默想了想,還是停下了腳步,朗聲道,「在下與夫人誤入此處,不知可有人居住如此?若有,煩請出來一見。」
回答他的,只有隱隱約約從山谷傳來的回聲。
秦默又問了一遍,還是無人回話。
「沒人?」公儀音側目看著他好奇道。
「進去看看。」秦默牽著公儀音,朝最左側那間小木屋走去。
木屋的房門虛掩著,秦默伸手一推便推開了。他謹慎地拉著公儀音側身閃到一側,確定房中沒有機關之後才走了進去。
公儀音打量著房中布置。
這看上去像是一間藥房,或者製藥的工作室。房間正中間擺著一張長几,長几上放著各種搗藥用的葯杵、藥罐。身後靠牆的地方立著兩個葯櫃,葯柜上有許多的小抽屜,一個葯櫃里的小抽屜上寫著各種藥材的名字,另一個葯櫃的小抽屜上則寫著止血,活淤等功效。
她本就是學醫之人,見狀起了幾分興緻,走上前拉開抽屜想探個究竟。
那個寫著藥材名字的葯櫃抽屜中果然裝著各色藥材,只是似乎時間有些久遠了,有些藥材已經乾枯失去了水分。另一個葯櫃抽屜中則裝著各種小瓷瓶。
公儀音隨手拿起一個小瓷瓶,打開瓶蓋放在鼻端嗅了嗅,不由眼神一亮。
她又隨手拿起幾個看了看,眼中亮色更甚。
瓶中盛著的多半為藥粉和藥丸,粗粗一嗅便能看出這些藥粉和藥丸絕非凡品。而葯櫃抽屜上貼著的標籤,正是標明這些藥粉和藥丸的用途。她目光在這些標籤上一掃,發現不光有救病治人的良藥,也有各類形形色色的毒藥!
見公儀音眸中亮色灼灼,秦默不由也走了過來。
「怎麼樣?」他看著公儀音手中的瓷瓶問道。
「阿默,這些可都是上好的藥品和毒藥!依我看……隱居在此的人絕對是個醫毒高手!」她一邊說著,一邊在抽屜中翻了翻,最後掏了一個瓷瓶出來。她打開瓶蓋放在鼻端嗅了嗅,目露放心之色,然後從裡頭倒出一顆藥丸來。
「阿默,這個對你的傷有好處,你先吃一顆。」公儀音將藥丸放到了他唇邊。
秦默聽話地吞了下去。
公儀音展顏一笑,看著葯櫃拜了拜,「前輩,醫者仁心,晚輩未經過您的允許就借你藥丸一用,還請您不要介意。」
秦默勾了勾唇,「我去另外兩間瞧瞧,你要一起嗎?」
公儀音點點頭,將手中的藥瓶塞入懷中,跟著秦默走了出去。
中間那個木屋最大,想來應該是此處主人平日休憩和日常活動的場所。門也未從裡面鎖上,秦默伸手一推便開了。公儀音好奇地從他身後探出頭去,還未反應過來,視線便看到正對著房門的床榻上方有兩團黑乎乎的東西,不由駭了一跳,驚叫著朝後退了幾步。
「別怕!」秦默伸手拉住她,在她後背上輕輕拍了拍。
「那……那是什麼……?」公儀音躲在秦默身後,不敢再看。
秦默定睛一瞧,語聲沉了下來,「人。」
「人?!」公儀音心內不由一跳,攥著秦默衣袖的手緊了緊。
「別怕,好像……已經死了。」公儀音這麼大聲的尖*上之人都沒有反應,除了死人就沒有其他的解釋了。
死了?
公儀音一愣,難道是這屋子的諸人?她小心謹慎地將頭從秦默背後伸出往床榻上看去。
見她有些害怕,秦默柔聲道,「你在這兒等著,我過去看看。」
「我……我也去……」公儀音遲疑著道。方才還拿了人家配好的藥丸,怎麼說也得上去看看到底是什麼情況。
她跟在秦默身後挪到了榻旁,發現榻上躺著一男一女,雙手牽在一起,面容栩栩如生,彷彿還在沉睡一般。
秦默伸手探了探兩人的鼻息。
「怎麼樣?」公儀音急忙問道。
秦默搖搖頭,眉眼間閃過一絲沉思之色,又伸出手在床榻旁摸了摸。
「怎麼了?」見秦默面色有異,公儀音也伸手摸了摸床榻。一股寒意自指尖傳來,她一驚,驀地縮回了手。
「這……這床怎麼這麼冷?」她不由喃喃道。
秦默蹲下身子在床榻邊上敲了敲摸了摸,嘴裡緩緩吐出幾個字,「寒玉榻。」
「寒玉榻?」公儀音本沒反應過來,喃喃重複了一遍,忽而腦中靈光一閃,抬頭詫異地看著秦默,「就是那埋於苦寒之地數百丈堅冰下的寒玉製成的床榻嗎?」
秦默點點頭。
公儀音不由愕然。寒玉雖為玉,卻通體生寒,制寒效果堪比冰雪,若是她沒有記錯的話,先帝下葬時用的棺槨便是寒玉製成,以求屍身百年不腐。難怪這兩人雖死,屍首卻依舊如此鮮活。
而當今生產寒玉的地方只有兩處,一是北魏再往北的極北苦寒之地,二是北魏與南齊交界處的天澤山,天澤山是整個神州大陸上最高的山峰,終年積雪不化,鮮少有人能登上頂峰。
眼前製成這寒玉榻的寒玉,究竟是產自極北還是天澤山?更重要的是,榻上躺著的這兩人究竟是什麼身份?
公儀音皺著眉頭朝榻上的兩人望去。
男子看上去大概四十來歲的年紀,容顏俊朗,眉目雅緻,然一頭烏髮卻織成了十來條小辮,頗有幾分異域風情。一身棕色服飾上綉著各種南齊少見的花樣。
一旁的女子看上去年齡比男子稍小,三十多歲的模樣,但皮膚看上去吹彈可破,躺在榻上的姿態極其貞雅靜美,說不出的風華高潔。
兩人身著的服飾既不是南齊的寬袍大袖,亦不是北魏流行的窄袖騎裝,裁減新穎特別。公儀音怔怔地看著女子身上的水藍色束腰紗衣,衣袖和衣襟處有金線鑲邊,衣料在窗外射進來的陽光照射下有隱隱的波光流動。公儀音皺了皺眉,不知為何總覺得這身衣衫的樣式有些眼熟。
她的目光漸漸往下滑,落在女子腰際頓住,那裡也同南齊流行的風俗一樣,系了一塊白色的玉佩。待看清那玉佩的樣式時,公儀音不由一怔。
這……
許是怕自己看岔了,她微微彎了腰,一眨不眨地盯著那玉佩。這一看,愈發心驚。
這玉佩的樣式,分明是金蓮托月!
而她之所以會覺得女子身上的衣衫樣式熟悉,是因為那日在清瀾小築秦默書房中看的那本《神州大陸風土誌》上看到過,這身衣服式樣真是天璣族女子的傳統服飾!
秦默察覺到她的動作,也跟著垂頭望去。視線落在那塊白色玉佩之上,臉上頓時沉了下來,眸中一抹深濃的厲色閃過。
公儀音獃獃地怔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下意識偏頭朝秦默看去,卻恰好看到秦默眼中一閃即逝的異色。
「阿默……」她理了理思緒,試探著喚出了聲。
秦默神態有一絲不自然,垂眸避開公儀音審視的目光,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公儀音已經沒什麼好顧忌的了。之前沒有問秦默手上的痕迹之事,只是不知如何開口,現在看來,已沒法再逃避,不如趁此機會將話一次性說個清楚。
她清了清嗓子,在腦中組織了一下語言,然後堅定地抬頭看向秦默,語聲泠悅而清晰,「阿默,這個女子身上所佩玉佩的紋樣,同你手上的痕迹一樣,都是金蓮托月的圖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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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規矩,下午三點半左右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