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不作死就不會死
一行人行到了村口方才上車。
公儀音和秦默依舊做一輛車,只是為了方便押解賈文,謝廷筠也坐到他們這邊來了。另一輛車則由荊彥和莫子笙看押著賈文。
等幾人坐穩當,車隊緩緩向前行駛了起來。
公儀音挑開車簾,看著村口挑著的那盞燈籠隨風輕擺,陽光下甘泉村三個字變得越來越模糊。想到阿光和阿秀感恩戴德的樣子,想到頭上簪著的那支四角星芒簪,想到前頭牛車裡坐著的賈文,公儀音越發覺得在這個時代,老百姓的性命實在如草芥,一個不小心就產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一時間心中有些唏噓。
這是她恰好路過此處,才救下了無辜的李鐵牛和阿秀,若是她沒有路過呢?李鐵牛是不是就已經被活活燒死了?阿秀是不是就要終身活在自己的羞愧當中?
而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還有多少個這樣的阿秀這樣的李鐵牛?
從前覺得治國並不是一件多麼難的事,現在才發現,治理一個國家,遠遠沒有想象中的簡單,要讓普通老百姓也能安居樂業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情。
謝廷筠看著她面上的沉思之色,不解道,「無憂,怎麼了?案子已經破了,你該高興才是。這件案子,可都是你親力親為呀。不是我奉承你,我還真覺得你如今斷案的時候越來越有熙之的風範了。」
公儀音收回神思,看著露出一抹清淺的笑意道,潔白的貝齒如編貝般惹人憐愛,「這是自然,在九郎身邊待了這麼久,好歹耳濡目染了不少。」
「那你方才在想什麼?」謝廷筠奇道。
「沒什麼。」公儀音嘆口氣,「只是在想若是我們沒有恰好經過甘泉村,這些人的命運是不是完全就不一樣了?」
聽到公儀音這話,謝廷筠也陷入沉思。
秦默看著她,眼中有著淡淡的亮意閃爍,秋風從窗戶中垂了進來,風動衣擺,飄然若仙。公儀音聽到他清清泠泠開口道,「一切偶然都是必然,阿音,你也不必多想。」
公儀音將目光移到秦默面上,他的神情從容而平靜,恍如沒有一絲漣漪的湖面。公儀音突然好奇起來,眼前這個男人,內心究竟有多麼強大?因為她似乎很少見到他失態的模樣。
她腦海中回想著秦默方才說的話,一切偶然都是必然,忽然覺得心中霍然開朗起來。
是啊,時間萬物的發展自有它的道理,自己恰好碰上此事,也是天意的安排,又何必拘泥於其他不一定存在的可能呢?
她長長呼吸一口氣,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意。
為了儘快趕到下一個鎮上,牛車行得較往常快了不少。但好在牛馭車本身就比較穩當,是以並沒有太大的顛簸感,但坐久了還是有些腰酸背痛。
趕了兩三個時辰的路,秦默見公儀音敲腿捶腰似有些坐不住了,不由勾起一抹淺笑。
想她自小錦衣玉食著長大,哪裡受過這等苦?能熬到現在還咬緊牙關堅持著已經很不錯了,便吩咐車隊停下來休整片刻。
公儀音自然知道秦默是為他著想,朝秦默歡悅地笑笑,掀開車簾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提起裙擺就往下跳。誰料她跳得急了些,裙擺被車轅處突起的木栓掛住,人被這麼一絆,踉蹌著朝前倒去。
好在秦默眼疾手快,長臂一伸,在她倒下去之前將公儀音撈在了懷中。
公儀音只覺一陣天旋地轉,鼻子就撞上了秦默堅實的胸膛。她摸了摸鼻子,看向秦默不好意思地笑笑。
秦默無奈地看著她,唇角抿成一條直線,眼中是慢慢的擔憂和寵溺,「怎麼這麼不小心?」
「一時急了些。」公儀音不好意思地解釋,緊緊凝視著秦默道,「謝謝你啦。」
兩人在這邊深情對視,一旁的謝廷筠卻有些坐不住了,輕咳一聲道,「那個……我先先去透透氣啊。」說著,飛快地鑽出了車廂。
公儀音見他逃也似的背影不由「噗嗤」一笑,看向秦默道,「阿默,你覺不覺得謝七郎好像思春了?要不我給她介紹個世家女郎?」
秦默涼涼瞥她一眼道,「難道平素我讓你太閑了嗎?」
公儀音「啊」了一聲,一時怔怔沒有反應過來,卻見秦默流光溢彩的眸子緊緊凝視著她,墨色深瞳中倒映出小小的她,眼中的深情看得人臉頰一紅。
「我……當我沒說……」再看下去會出事的!公儀音急急忙忙從秦默懷中退了出來,用手背沁了沁滾燙的臉頰,等臉上的熱意退下去了方才道,「我也下去透透氣啊?」
說著,也不敢看秦默,提起裙擺小心地下了車。
秦默淺笑一下,面容湧上一絲淡淡的流光,跟在公儀音身後也下了車。
他們的車正停在官道一側。說是官道,因遠離城鎮,自然也比土路好不到哪裡去,只能勉強容得下兩輛車輦並排行駛,道路兩旁長滿了半人高的雜草,舉目望去,一片蕭瑟。
好在秋日的氣候不錯,秋高氣爽,天朗雲闊。
越往北去,氣候愈加乾燥,空氣里有一股清新的青草香,再被拂面的涼風一吹,因坐了幾個時辰的牛車而昏昏沉沉的腦袋終於清醒了不少。
而賈文,也在荊彥和莫子笙的看押下走下了車,儘管已過去了幾個時辰,他的面容腫依舊脹如豬頭,讓人看了頗覺好笑。
公儀音淡淡掃他一眼,沒有放在心上,轉頭同秦默和謝廷筠說起了旁的話題,說到好笑的地方,忍不住笑彎了眉眼,陽光下她的笑容顯得格外耀眼。
看著不遠處巧笑倩兮的公儀音,賈文心中彷彿有團團怒火在不住地燃燒。他低垂著頭,目光卻在眾人不注意的時候死死盯住公儀音,面上神情扭曲而猙獰,眼中噴射出帶著濃濃不甘的怒火。
若不是她,若不是她,自己又何至於落到這種境地?!
這一刻,賈文將所有的一切都拋之腦後,不去管她究竟是何身份,他腦中只充斥著一個想法。是她讓自己受這等無妄之災,自己若要下地獄,也定要拖著她一道!
他被揍成一條細縫的眼中迸射出怨毒的精光,目光不斷在地上搜索著。忽然不知發現了什麼,眼神驀地一亮,眼底閃過一抹異色。
「哎喲!哎喲!」荊彥和莫子笙正在閑聊,突然聽到身邊傳來一陣叫苦連天的哎呀聲,不由皺著眉頭看了過去。
「怎麼回事?」他看著彎著腰一臉痛苦的賈文,眼中閃過一絲警惕。
「郎君,小民……小民肚子痛……」賈文哼哼唧唧道。
「肚子痛忍著。」荊彥冷哼一聲,顯然並不相信賈文這說辭。
「郎君……小民……小民真的快痛死了,能不能讓小民出個恭?」賈文眉頭皺作一團,躬著身子滿臉痛苦之色,看上去並沒什麼異常。
荊彥狐疑地看著他,眼中明顯是不相信的神色。他冷冷打量著賈文,「這荒郊野外的,哪裡有恭房給你出恭?」
賈文似乎已經痛得不得了了,冒著腰快蹲了下來。他艱難地看向一側半人高的雜草叢道,「能不能……能不能讓小民去那邊解決一下?」看他這模樣,似乎就快要痛得在地上打滾了。
荊彥雖然心中對賈文十分不滿,但他若是賈文在他手中出了事,自然也不好交差。冷冷瞪賈文一眼,示意莫子笙看好他,自己走到秦默身側低語了幾句。
秦默淡淡朝一臉痛苦之色的賈文看去。賈文也正好望了過來,恰好撞上秦默靜若明淵的眼神,心中莫名一縮,慌忙別開了眼不敢同他對視。
秦默冷冷打量了他幾眼,涼淡開口道,「讓阿星和阿柳帶他去解決。」
荊彥應一聲是,走到賈文身側說了幾句。賈文忙滿臉感激地行了行禮,然後被阿星和阿柳前後夾擊著朝荒草叢中走去。
走到差不多的地方,阿星停下腳步,冷冰冰看著賈文道,「就這裡吧。」
賈文點頭哈腰應了,為難地看著自己反綁在身後的手,陪著笑道,「兩位郎君,小民這……實在是不方便,還請兩位郎君通融通融。」
阿柳和阿星對視一眼,將捆住他手的繩索解了開來。
賈文忙謝了,剛要蹲下,又看向阿柳和阿星一臉尷尬道,「兩位郎君隔得這麼近,小民實在是……實在是解不出來。」
見賈文如此多事,阿柳和阿星不由眉頭一蹙,但他說得冠冕堂皇,又沒有什麼拒絕的理由,只得咽下心中的不滿,往前走了走,但眼角的餘光還是不曾從賈文身上挪開半分。
賈文這才解開褲腰帶蹲了下來。
郊外的荒野,雜草茂密瘋長,隔著好幾步遠的距離,阿柳和阿星也只能透過雜草的縫隙看到賈文模糊的背影。他們心中隱隱有幾分不安,也顧不上其他,轉身死死盯著賈文的身影。
好在賈文並沒有作出什麼幺蛾子來,只聽得一陣窸窸窣窣,就見他拉著褲子站了起來。阿柳和阿星忙快步上前盯住他。
賈文露出一抹如釋重負的笑意,將褲腰帶系好道謝道,「謝謝兩位郎君了。」
阿柳「嗯」一聲,見他沒什麼異常,示意他伸出手將其在身後重新用繩子綁好,這才冷冷開口道,「走吧。」
賈文聽話地點了點頭,同阿柳阿星一起回到了官道上。
秦默淡淡瞟一眼他,很快收回目光道,「上路吧。」
眾人應一聲,都各自歸了原位。公儀音揉了揉手臂,也轉身朝車輦走去。
賈文正好站在她去往自己那輛車的必經之路上,低垂著頭看不出什麼端倪,然而在公儀音與他擦肩而過的瞬間,他卻突然一把掙脫身後的繩索,伸出手猛地一拉公儀音的胳膊,將她拽到了自己這一側。另一隻手不知從哪裡找來一塊尖銳的石頭抵在了公儀音的脖子上,粗魯地拉著她不斷往後退。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所有人都愣了一瞬。
被賈文這麼猝不及防地一拉,公儀音一驚,不自覺尖叫一聲。然而很快她便意識到發生了什麼,迅速冷靜襲來,配合地跟著賈文往後退,盡量讓自己的呼吸變得平緩一些。
賈文拉著公儀音退到幾尺開外的地方,用尖銳石塊抵著公儀音的脖子,抬頭看著秦默他們惡狠狠道,「不要過來!」
秦默冷厲的眉眼緊緊盯著他,眼中已有了一絲嗜血的神色,「你要做什麼?!」他的聲音,冷得沒有一絲起伏,讓周圍的溫度驀然降低了不少。
賈文的身子忍不住一顫,很快意識到公儀音在自己手上他沒什麼好怕的才是,不由停止了身子,看向秦默,強自鎮定道,「給……給我一輛車,讓我走!」
秦默全身的氣息更加冷冽起來,他死死盯住賈文,眼中沒有一絲溫度,「放開她。」
看著他如地獄修羅般冷冽的神情,賈文心裡越發沒底了起來,深吸一口氣給自己壯了壯膽道,「我……給我一輛車讓我走,我自然會放開他。」
秦默幽深的瞳孔驀地一眯,渾身散發出寒涼之氣,讓賈文忍不住打起寒顫來。
賈文心一橫,手上正要用力好威脅一下秦默,卻不想前面的公儀音抬起手肘猛地往後一擊,正好擊在他腹部,同時趁著他彎腰捂住腹部之際,快速閃身到一側。
賈文忍住腰腹處的劇痛就要來抓她,不想前頭突然一道勁風刮來,猛地將他掀到了半空中。還未等他反應過來,身子就急速下墜,砰地一聲撞到了路邊的大石頭上。
他後腦勺一陣吃痛,五臟六腑都快被撞擊出來了。猛烈地咳嗽了幾聲,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卻突然感到眼前一道陰影罩下,有不尋常的氣息傳來。
他戰戰兢兢地抬頭望去,卻見秦默不知何時已到了他身前,低垂著冷冽的眉眼看著他,神情無悲無喜,冷得像是一尊雕塑,又像是九天之上的神衹,如看螻蟻一般看著他。
賈文突然覺得心裡一陣絕望的寒冷襲來,他掙扎著往後退,嘴裡驚恐道,「你……你要做什麼……你不要過來……」
秦默沒有說話,只冷著臉將寬大袖口一揮。
賈文還未來得及反應,就覺跨下一陣鑽心的疼痛傳來。他害怕地低頭一看,只見他方才拿來挾持公儀音的那塊尖銳石塊已經不偏不倚地插到了他的命根子上,沒入一半,只露出半截石塊在外面。
他腦門上倏地冒出一層冷汗,覺得剜心刺骨的痛意開始綿延不斷的傳遍全身,渾身似從寒潭中撈出來一般,不住往外冒著汗,很快將衣衫打濕。
那種疼痛,讓他一陣陣倒吸著涼氣,卻絲毫沒有減緩,反而越來越痛起來。這一刻,他終於感到了痛不欲生是什麼感覺。
公儀音好不容易脫了險,在原地呆立了一會才回了神。驚魂甫定,她這才抬眼看向賈文,卻見秦默已經到了他跟前,什麼話沒說,什麼事也未作,就那樣冷眼瞧著地上的秦默,深濃瞳孔中沒有一絲光亮透出,像極了深不見底的輪迴地獄。
這樣的眼神,她只在夢中見過,那一次,是她夢到秦默斬殺洵墨的時候。
他的眼神太過陰森可怖,便是一側的荊彥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公儀音獃獃地看著秦默,心中不知是何感受,一時竟沒有心思去關注地上痛得渾身冒冷汗的賈文。良久,她才回了神,轉了目光像賈文看去。
目光一落到賈文蒼白如紙的面色上不由愣住。他這般痛不欲生的表情是為哪般?目光緩緩下移,落到那露出來的半塊石塊上時,不由一愣,很快面露尷尬之色,轉開了目光。
秦默他……將賈文給廢了?
她不敢再看,只低著頭站在一旁,心中亦有些惴惴。
賈文好不容易感到胯下的疼痛減少了幾分,伸出抖抖索索的手,掙扎著就要將石塊拔出來。可是手剛碰到石塊,又打著哆嗦縮回了手,眉頭痛得已經擰成了一團。
秦默盯了他一瞬,再不看他,轉身看向莫子笙道,「別讓他死了。」
莫子笙會意,走上前手上隔空一用力,那石塊便被吸了出來,鮮血噴薄而出,濺了賈文一身。只聽得一聲殺豬般的嚎叫,賈文痛得在地上打起滾來。
莫子笙冷冷地看著他,從懷中掏出一個藥瓶將瓶塞打開,然後對著賈文流血之處抖了抖,紛紛揚揚的藥粉灑了下去。
藥粉一碰到傷口,又是一陣鑽心的痛意傳來。賈文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像被人揪到了一塊,痛得簡直無法呼吸,胯下陣陣灼燙的痛意不斷傳來,讓他一瞬間有了想死的衝動。
莫子笙灑的藥粉雖然性烈,止血效果確實甚好,不出片刻,賈文流血的部位便被止住了血。可是他整個人像被抽幹了血液和精氣一般,破布般躺在地上,鼻端只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了。
秦默再不看他,清冷的目光瞥向了一旁目瞪口呆的公儀音。
公儀音被他這麼一看,心中忍不住「咯噔」一下,遲疑著轉頭對視過去。
------題外話------
一到周末反而更懶,這是病,得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