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心思各異的眾人
公儀音略有些奇怪,上次就看出這個女婢感覺不一般了,沒想到今日又見到了她。公儀音的目光在那女婢身上轉了幾轉,又移到宇文淵面上,心中若有所悟。
女婢將北魏的賀禮一一介紹完畢,爾後俏生生立在一旁,面上帶著柔軟清麗的笑意,讓人心神一旌。
公儀音不由蹙了眉頭。
明明獻賀禮並不需要女婢介紹這一環節,宇文淵卻非得將這名青衣女婢推出。以公儀音對宇文淵的了解,他一定不會做無用之事,那麼,他此番舉動究竟意欲何為?
正納悶間,看到宇文淵從席後走出,在廳中站定,手指了指後面一排侍從捧著的木匣,語聲朗朗,「這是我北魏的一點心意,還請陛下笑納。另外,我北魏還帶來了一艘製作精良的畫舫,已經交給了鴻臚寺周寺卿。那畫舫亦是由我北魏能工巧匠製成,還望陛下喜歡。」
安帝方才只粗粗一掃盒中之物,並不顯得驚訝非凡。聞言亦只微微頷首,客氣道,「睿王和北魏有心了,還請回去向炎帝表達朕的謝意。」
宇文淵點頭,「陛下儘管放心,這是自然。」
安帝又道,「既然如此,還請睿王入席,安心欣賞我南齊歌舞吧。這次我們宮中樂坊又新排了幾支舞蹈出來,一定能讓睿王有耳目一新的感覺。」
「陛下稍等片刻。」宇文淵勾了勾唇,「這禮……還未送完呢。」
不知為何,看到他唇畔那一縷笑意,公儀音心裡升起一絲不好的預感,果然,下一刻便見他示意方才那青衣女婢走出來,朝安帝盈盈一福。
宇文淵指著她道,「這女婢喚作碧舒,是我身邊最為得用的,尤善歌舞音律。此次來南齊,見陛下對歌舞之術頗有興緻,不如我將碧舒獻與陛下,也算是聊表心意了。」
公儀音面色一沉。宇文淵居然打的是這等主意!她凌厲的眼風往那喚作碧舒的女婢面上一掃,卻見她身子紋絲不動,面上神情也並無半分波瀾,彷彿宇文淵方才所說的事情同她無關一般,唇邊的笑容依舊舒緩而動人。
看來宇文淵已經提前打過招呼了。不過,就算事先已有心理準備,這會聽到宇文淵將此話說出,正常人的情緒都會有片刻波動,而她,卻一直是淡定從容的神情,不由讓公儀音生了幾分警惕之心。
看來,此女必非等閑之輩。
她暗中留了個心眼,一動不動地打量著幾人面上神情。
安帝先是一愣,忽而「哈哈」一笑,「睿王的好意朕心領了。不過君子不奪人所愛,既然碧舒是睿王身邊得用的,朕就不做這等棒打鴛鴦之事了。」
宇文淵眉目一揚,淺笑道,「陛下誤會了,碧舒只是我的女婢而已。」說罷,還意味深長地朝公儀音處看了一眼。
公儀音注意到了他意味深長看過來的這一眼,不過,她眼下的思緒都被碧舒所佔據。因為,她方才清清楚楚瞧見,碧舒清澈如水的眼神中,分明劃過一絲一閃即逝的落寞。
她心中一哂。看來,這又是一場妾有情郎無意的戲碼了。不過,也不知宇文淵同碧舒之間,是否真如他自己所說那樣,只有主僕之情,並無男女之意?
安帝依舊淡笑著,他看身側的妃嬪一眼,打趣道,「朕今日若收下這個美人兒,明日後宮裡的其他美人兒就該不開心了,看來只能辜負睿王的美意了。」
皇后和其他妃嬪配合著訕訕笑笑,面上神色晦暗不明。
只有長帝姬,伸出玉白的柔荑正了正自己髮髻上的長綿鳳簪,漫不經心地睨碧舒一眼,懶散道,「我南齊宮中樂坊並不缺舞女,睿王還是留著自己用吧。」
她這話說得有些不客氣,將宇文淵原本還想再勸的話硬生生憋回了肚子里,只得扯出一抹難看的笑容,語氣硬邦邦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強求。」說著,示意碧舒退了下去,而劉邴則趕忙示意人上前將北魏賀禮接了過來。
公儀音心中失笑。
這長帝姬倒是一貫地嘴上不饒人。宇文淵的意思明明是想讓父皇收了碧舒做妃子,可長帝姬這話,生生把她貶到了一個舞女的位置,直接把宇文淵嗆的沒話說了。
不過,對付宇文淵這樣的偽君子,倒是長帝姬這招來得更為痛快。
見宇文淵不再堅持,安帝示意劉邴找了舞女歌伎進來,殿內頓時一派歌舞昇平的景象,靡靡的笙簫管樂之音不絕於耳。
眾人品著杯中酒釀,吃著盤中珍饈,互相攀談閑聊,人人面上都是一片喜氣洋洋的神情。
曲華裳朝上首與長帝姬推杯交盞的安帝看了看,眼中閃過一絲不甘。近來宮中就屬她最為得寵,便是皇后見到她也是客客氣氣的不敢與其正面撞上,雖然上次重華帝姬來了之後主上曾冷落過她幾日,不過自己撒撒嬌服服軟,主上對她的態度很快又恢復如前。這讓她愈發得意起來。
只是今日,眼見著長帝姬和皇后陪在安帝身旁言笑晏晏,她自然心有不甘。
皇后也就罷了,長帝姬不過是安帝的長姊,這種場合不應該安靜地坐在一旁么?怎麼還會跟妃嬪一樣,心安理得地坐在安帝身邊?
她眼中閃過一絲憤恨的眼光。長帝姬那個位子,分明應該是自己做的!
想到這,終是心中不平,深吸一口氣,端著酒盞站了起來。她裊裊行了幾步,在安帝面前盈盈跪拜,「華裳恭祝陛下壽辰,祝陛下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說罷,仰頭將盞中酒釀一飲而盡。
安帝「哈哈」一笑,朦朧間看見曲華裳的溫柔婉轉的眉眼,心中忍不住一盪,拍了拍自己身側的位子道,「來,華裳,坐朕身邊來。」
曲華裳心內一喜,忍不住翹了唇角,低頭謝過,娉娉裊裊走到了安帝身側坐了下來。如此一來,便將安帝和長帝姬隔開了。
長帝姬滿目陰翳地瞟了曲華裳一眼。從她這個角度看去,曲華裳的側顏在燭火映照下顯得格外清晰,帶著幾分熟悉之感,她笑顏如花,語聲清脆,聽得長帝姬心中愈發百爪撓心起來,長長的指甲掐入掌心。
很快,她垂目掩下心中的憤恨和不甘,眼中有一抹幽光閃過,手不由自主撫上自己的小腹。她抬目掃一眼席上眾人,見大家都在相談甚歡,無人注意到自己這邊,攏在袖中的手動了動,很快,一包紙包從袖袋滑到了她手中。
她借著寬大袖子的掩護,將紙包挑開了一條縫隙,然後用長長指甲從裡頭挑了些藥粉出來。做完這一系列動作,這猜伸出手,假裝去端酒盞,卻趁著眾人不注意時將指縫中的藥粉彈入了面前的酒盞之中。而後,又縮回手將紙包繼續在袖袋中藏好。
長帝姬的動作迅速而流暢,沒有人看出端倪。
她得意地勾了勾唇角,端起酒盞輕輕晃了晃,看一眼杯中甘冽的酒釀,又看一眼一旁眉眼帶笑,巧笑倩兮的曲華裳,嘴邊勾出一抹殘忍的弧度。
笑吧笑吧,待會,你就笑不出來了。
公儀音端坐在席位上,抿著杯中酒釀,眸中是若有所思的神色。她側頭淡淡看一眼安帝身側的長帝姬,不知為何,隱隱覺得有些不安感。
想了想,低聲問旁邊的葉衣衣道,「表姊,皇姑母她……當真……?」她並沒有將話說全,但她知道,已葉衣衣的聰慧,定然能知道她想說什麼。
果然,她聽到葉衣衣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可知孩子的父親……?」公儀音聲音沉鬱,淡淡道。
葉衣衣搖搖頭,顯然心情也有些不郁,「母親並沒說,也不許府中之人提起她懷孕的事情。」葉衣衣淺淺啜一口杯中酒釀,略有些憂心忡忡。
公儀音亦是沉思不語。
她實在是捉摸不透長帝姬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你說她喜歡這個孩子吧,卻又不許府中眾人提起,本人也並未顯得很愉悅。你說她不喜歡這個孩子吧,卻又吩咐趙太醫時不時進府替她保胎。
她心中疑惑,不由又看了上首的長帝姬一眼,卻見她眼波流轉,纖纖素手執起几上酒盞,朝安帝笑笑,聲音嬌媚動人,「陛下,妾也敬您一杯。」說罷,以杯抵唇,淺淺啜了一口。
喝完,又狀似不經意地抬手撫了撫自己的腹部。安帝一見,眼眸一狹,忙道,「阿姊有孕在身,就別飲酒了。」
長帝姬眼角一飛,似嗔非嗔地睨安帝一眼,素手一伸,將酒盞遞過去,嗔笑道,「陛下若是心疼妾,不若替妾喝了這杯如何?」
這話一出,眾人紛紛變了臉色。
皇后神色莫測地看著淺笑盈盈的長帝姬,眸中籠罩著深濃墨色。其他妃嬪亦是神色各異,只是都已見怪不怪,眉眼一垂,並未多說。
只有曲華裳,因入宮時日尚短,尚未見過長帝姬和安帝相處的情形,一直還對長帝姬只聞其名未見其人,這會見她用這般語氣與安帝說話,不由大吃一驚,握著杯子的手止不住顫抖起來,半晌,才蠕動著蒼白的唇想說些什麼,卻又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長帝姬眼風往她面上一掃,唇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
跟她逗,曲華裳還嫩了點。
不過,她並不打算放過曲華裳,因為,與那個女人長得相似的人,都是危險因素!她必須將這些危險因素扼殺在搖籃當中!
想到這,長帝姬眼眸一垂掩下眼底的異色,爾後抬眼朝曲華裳看去,笑著道,「怎麼?曲淑媛有話要說?」言畢,上上下下打量了曲華裳幾眼,露出一抹複雜的神色,「曲淑媛可真是好容貌,難怪陛下對你寵愛有嘉。」
曲華裳面上肌肉抖了抖。
長帝姬這話聽著像是夸人的,可明眼人一聽便知道她這話不過是在強調曲華裳同已故的顧貴嬪長得相似罷了,也難怪曲華裳心有不甘。
但是長帝姬的地位畢竟擺在那裡,她再不滿,也只敢心裡想想,並不敢做出什麼實質性的舉動來。
然而,長帝姬顯然不會讓她如意。
眼波一轉,眼眸中帶了一絲挑釁道,「怎麼?曲淑媛似乎有些不高興的樣子,本宮說錯什麼了嗎?」
見長帝姬咄咄逼人揪著她不放,曲華裳也沉了面色。安帝見兩人之間的氣氛不對,忙笑道,「阿姊,行,這杯酒朕就代你喝了,你有孕在身,還是少飲酒才是。」
說罷,仰頭將長帝姬遞過來的酒一飲而盡。
長帝姬面露得意之色,挑眉挑釁般看了曲華裳一眼。曲華裳眉間攀上一縷陰翳,低頭不語,只是放在膝上的兩手握成拳頭,青筋爆出,顯然心情十分不快。
安帝自然也看到了,不過他只當這是個小小的插曲,並未放在心上。轉頭正好見宇文淵聽得動靜朝這邊望來,忙端起酒杯示意一下,將方才之事岔了過去。
宇文淵勾唇淺笑一番,目光在曲華裳面上流離片刻,眼中微有詫異閃過,不過很快垂眸掩下,也低頭喝了口酒。
公儀音一邊喝著杯中果釀,一杯津津有味地盯著場中的舞蹈看,面上興緻勃勃。宮中樂坊新排的這幾支歌舞可真不錯,排舞新穎,舞姬的動作也十分到位。看來因上次宮宴上被宇文淵挑剔了一番,父皇特意名樂坊下了大力氣吧。
她在看歌舞,卻沒注意到場內有幾道*的目光一直直勾勾地盯著她。
就在她不注意之際,有一名宮婢悄悄走到宇文淵身後,趁熱不注意將一張紙條偷偷遞給了他,很快又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宇文淵四下目光一掃,見無人注意到這邊,袖袍一遮,在几案下將紙條展開來看了一眼。紙條上只寫了寥寥數字:一炷香后,御花園東北角見,事關重華帝姬。
宇文淵皺了皺眉頭,目光在重華帝姬四字上頓了一頓,再抬頭時,餘光往公儀音處掃了一掃,卻見她仍在津津有味地看著歌舞,精緻容顏在明滅的燭火下散發出玉質般的光澤。
手下收緊,紙條很快變成了碎片,再一用力便化成了粉塵。宇文淵鬆開手指,粉塵隨風飄逝,絲毫看不出又紙條存在過的痕迹。
宇文淵眉頭微蹙,心中微有疑惑。這紙條,會是誰給他寫的呢?他低著頭假意飲酒,目光卻在在場眾人面前一一掃過,不過半天也沒想出個確定答案了。想了想,還是決定待會去赴約看看。
忽然之間,上首的席位上出現一陣騷動。
公儀音離得近,很快便聽出了不對勁,敏感地回頭看去,卻見長帝姬似乎想要起身,卻被身側的曲華裳壓住了衣角的模樣,身子一歪,朝一邊倒去。
她瞪圓了眼睛,卻因隔得太遠,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長帝姬朝曲華裳那邊倒去。
伴隨著幾聲驚呼聲,長帝姬痛苦地倒了下來。
曲華裳尖叫一聲,卻不想著去扶她,而是面色驚恐地連連倒退,一副見了鬼的模樣。
公儀音皺了皺眉頭,就算曲華裳再不喜長帝姬,這會也不該表現得這般明顯吧,她目光往長帝姬身上一掃,卻也是呆住,目瞪口呆地看著長帝姬裙底漸漸滲出的鮮紅血液,一時忘了反應。
這……這是怎麼回事?
不過是個普通的摔倒,怎麼會流血?
這時,只聽得身側的葉衣衣小聲低呼一聲,焦灼的聲音在公儀音耳旁響起,「糟了,孩子!」
公儀音面色一凜,對了,她怎麼忘了,長帝姬懷了身孕!她的目光在長帝姬身底越流越多的鮮血上打了個轉,心中詫異不已。不過是摔了一跤,怎麼會留這麼多的血?先前趙太醫不是說長帝姬的胎像很穩的么?
只是她還來不及想出個所以然,思緒便被此起彼伏的尖叫聲給打斷。
安帝也是慌了神,忙大聲叫人傳太醫上來。
長帝姬面色蒼白,虛弱地看著安帝,手放在腹部,一臉絕望的模樣啜泣道,「孩子……我的孩子!」
安帝忙抱住她連聲安慰,「阿姊你放心,孩子一定不會有問題的。」說罷,又連聲催促人快將太醫傳上來。
長帝姬目光盈盈看著安帝,一臉委屈不安的模樣,「陛下,孩子一定不能有事……」說罷,頭一歪,似乎暈了過去。
曲華裳明顯也被嚇蒙了,獃獃地躲在一個角落,見長帝姬暈過去了才敢試探著過來,怯怯道,「陛……陛下……長帝姬她……她沒事吧?」
不想安帝猛地回頭瞪她一眼,狠厲道,「你還好意思來問?!」說罷,轉過頭不再看她,抬了聲音道,「來人,將曲淑媛帶回宮看著,沒朕的吩咐不許出宮。」
「陛下!」曲華裳凄厲叫一聲,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安帝這意思,明擺著就是禁她的足了,這讓她如何甘心!目光落在安帝懷中的長帝姬身上,忽而腦中靈光一動,明白了安帝這麼做的原因,不由尖叫著撲向安帝,抱住他的胳膊哭泣道,「陛下……陛下……長帝姬摔倒與臣妾無關!臣妾是冤枉的!」
「還敢狡辯!」安帝狠狠瞪了她一眼,「來人,快帶曲淑媛回宮!」說罷,不再看她,轉頭去尋太醫了。
突逢此變故,場中有些騷亂,還是皇后出面說了幾句,才將大家的情緒穩定下來。她收回目光,看一眼昏迷的長帝姬,又看一眼被內侍強行拖走的曲華裳,眸中一抹異樣的光芒閃過,唇角不由翹了翹,只是,片刻,又被黯然的神色取代。
太醫很快被請來,先將長帝姬的情況穩住,然後讓人將其抬到了偏殿中去了。安帝不能離場,葉衣衣和容蓁蓁自然跟著去了,皇后看著眾人簇擁著長帝姬而出的身影,眸中深色愈重。
安帝回了席,同眾人大致解釋了幾句,示意大家繼續宴飲,不必擔憂。過了片刻,場中便又恢復了方才火熱的氣氛,歌舞昇平,觥籌交錯,方才長帝姬昏倒的事彷彿只是一個落入廣闊池塘的一個小小石子,只激起一絲微不足道的漣漪。
眾人心思各異間,宇文淵卻在這時候起身離席而出,他離開得悄無聲息,並無多少人注意到他。唯獨秦默眼風往他的方向掃了掃,墨瞳微狹,招手喚來身後一名宮婢低聲吩咐了幾句。很快又轉回目光,面色如常地飲起酒來。
宇文淵出了雲光殿,輕車熟路朝右拐去,很快,他便走到了紙條上所說的御花園東北角。
月色被層雲遮住,只有朦朦朧朧的光影照在大地上。走近了,宇文淵隱隱約約瞧見前頭立了個人,看身段,似乎是個女子的模樣。
這時,遮住月色的雲層漸漸散去,銀白色月光灑下,照在前頭之上的面容上,容顏一覽無餘。
宇文淵看著前頭之人,不由挑了挑眉頭。
居然是她!( 就愛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