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滅族
公儀音聞言,眸光倏地一亮,頰邊露出一抹清亮的笑意,小巧可人的梨渦若隱若現。
看來今日這秦府是來對了。
她得意地一想,回頭對著不遠處的寧斐道,「寧斐,你同黎叔先回去吧。」
「可是殿下的安危……」寧斐腳下未動,目露遲疑之色。
「放心吧,有秦九郎呢。」公儀音嘻嘻一笑,轉身同秦默一道上了車。
寧斐看一眼秦默清絕的背影和公儀音眸光中的灼灼亮色,想說的話咽在喉中,苦澀地笑笑,轉身離去。
公儀音和秦默在車上坐定,秦默出聲吩咐馭車的車夫去延尉寺。
「阿默,是什麼線索?」公儀音側了頭看向秦默,語氣帶著幾縷興緻。
「薛府被嚴密看守起來,閑雜人等一概不許出入,可今日凌晨,衙役在後門住抓到一個鬼鬼祟祟想溜出府的小女婢,問她什麼也不說,荊彥覺得事情有疑,叫我過去看看。」
公儀音「哦」了一聲,再看一眼秦默,顯然欲言又止。
秦默嘴角勾起一縷薄薄的笑意,面上只作不知,端坐在車中,微闔了眼眸閉目養神。
「阿默……」
沒多會兒,公儀音軟糯的聲音果然在車廂內響了起來,尾音微微上揚,帶了絲嬌俏撒嬌之意。
「嗯?」秦默漫不經心應了,睜了眼看過來。
公儀音朝他甜甜一笑,眨了眨眼睫道,「阿默,昨日你入宮了?」
秦默輕輕點了點頭,似笑非笑地覷著公儀音。
公儀音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微垂了頭,斟酌著道,「阿默,薛公所中之毒……?」
秦默嘆一口氣,伸手拿過她的手掌放入掌心之中,大拇指指腹在公儀音光潔滑膩的手背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
「阿音,我說了,此事你不必再管。」頓了一頓,又道,「常夫人中毒之事,我可以讓你同我一道查下去,只是薛公一案,阿音,你收手罷。」
公儀音翹了翹唇,從秦默手中將手收回,賭氣般地瞧著秦默,眸中水光流動,「我偏不!」
秦默無奈,伸手摸了摸她的發,柔聲道,「阿音乖,此事不是兒戲,不要胡鬧。」
「我沒有胡鬧!」公儀音柳眉一豎,杏目圓睜,一眨不眨地盯著秦默,眼中是堅毅的神色。
「上次廖青風死時丟失的那份名單,你跟我說牽扯甚廣,讓我罷手,我應了。這次你又這般同我說,秦默,莫不是在你心裡,我其實就是個錦衣玉食長大經不得任何風浪的帝姬是嗎?」公儀音原本還含著一絲賭氣的口吻,說到後面,越說越氣,想到秦默對自己的不信任,小臉兒漲得通紅,這種玉白中帶著酡紅的顏色,愈發讓她的小臉蛋顯得誘人起來。
秦默眼神幽暗一分。
伸手將公儀音摟入懷中,低低笑一聲道,「你這女郎,恁的容易生氣。」說罷,嘴唇在公儀音臉頰畔輕輕印了一口。
公儀音捂住臉頰,氣鼓鼓地抬目看著他,「你這人,有話好好說,怎麼胡亂親人?」
「不服氣?」
公儀音鼓著腮幫子點點頭。
秦默卻將自己側臉湊了過來,眼中光芒流轉,看著公儀音笑得興緻盎然。「不服氣的話,你親回來便是。」
公儀音看著眼前驀然放大的他精緻如玉的側臉,臉頰愈發紅了起來,伸出粉拳往秦默胸前一捶,「你……簡直流氓!」
秦默將手包住她的拳頭,往自己懷裡帶了帶,在她的耳邊低低地,一字一頓道,「我只對你流氓。」
公儀音倚在秦默懷中,只覺一顆心快要從胸腔中飛了出來。這……這……這……秦默何時變得這般油嘴滑舌起來了?簡直叫人招架不住。
不過……她甜甜蜜蜜勾唇一笑,彎了嘴角,這樣的秦默,她喜歡。
秦默瞥一眼懷中的公儀音,恰好看見她笑彎的眼角,似一輪新月一般,叫人看著心中歡喜,不由又用滾燙唇瓣親了親她小巧的耳垂,道,「阿音難道不喜歡么?」
一股熱流倏地從耳垂處傳遍四肢百骸,讓公儀音的全身,一下子變得綿軟無力起來,只得攀附在秦默懷中,聲若蚊吟道,「喜……喜歡……」
秦默摟住她腰身的手緊了緊,大手貼在她腰間,愈覺灼熱。
公儀音突然覺得這素日看來寬敞的車廂突然變得有些逼仄起來,在秦默懷中不安地扭動著身子想要掙脫出去。
秦默力道不輕不重,恰到好處地錮住她不讓她逃了。
「你亂動什麼?」秦默輕笑道。
「我……」公儀音心虛,垂首吶吶道,「我……我太熱了。」
「太熱了?」秦默假意環顧一圈車廂,道,「反正外面之人看不到車廂內,不如……我替你把衣服脫了?」
公儀音趕緊雙手護住胸前,警惕地看向秦默,「流氓!」
秦默費力忍下嘴角的笑意,一本正經道,「我說替你將外衫脫了,你想什麼呢?還是說……」,他的聲音驀地又變得低沉起來,似一壇多年的陳釀,清冽而醇厚,「你心裡其實就是那般想的?」
「秦默!」公儀音又羞又惱,大叫一聲。
車外卻突然傳來車夫恭敬的聲音,「九郎,有什麼吩咐嗎?」
公儀音臉一紅,不好意思地住了嘴。
秦默輕笑出聲,看一眼公儀音,再出聲時語氣已恢復慣常的淡然,「無事,繼續馭車吧。」
「諾。」
公儀音不敢再多說,只得用眼神狠狠地瞪著秦默。
秦默又是笑,笑夠了,才輕聲道,「好了,彆氣了。」說罷,鬆開摟在公儀音腰際的手,讓她在他身側坐好,思忖片刻,聲音中收了笑意,緩緩道,「阿音,不是我不信任你,只是還是那句話,這些案件的背後牽扯甚廣,我擔心你的安危。」
見他的語氣有迴轉的空間,公儀音小眼神兒亮了一亮,湊近道,「阿默,你放心,我一定乖乖的,就算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絕不輕舉妄動,一切全聽你的吩咐。你說往東,我絕不朝西。」
看著公儀音剎那間陰轉晴的臉色,秦默頓時哭笑不得。片刻又釋然,罷了,他的阿音,從來不是長在溫室里的花朵,自己若執意瞞著她,以她的性子,萬一她自己去調查,反而會陷入更大的危險之中,還是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保險些。
想到這,他嘆口氣,凝視著公儀音道,「阿音,廖青風之事,我還在調查,暫時沒什麼眉目。不過昨日薛公所中之毒,我可以告訴你,但是你要答應我,這樁案子,你千萬不能自己單獨去調查,有我護著,我也放心一些。」
公儀音聞言眸中亮色更甚,重重點了點頭,「阿默,你放心吧,我不是那種不知輕重的人。」
秦默定定看了她一眼,這才緩緩開口道,「薛公所中之毒,名喚噬心散。」
「噬心散?」
「阿音可有聽過?」
公儀音搖搖頭,一臉疑惑。這是什麼毒藥,竟讓昨日趙太醫驟然色變?
秦默笑笑,「此毒失傳已久,阿音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
「這毒,有什麼來歷么?」公儀音奇問。
秦默淡淡挑眉,頷首,「多年前,天下格局還未定的時候,除了北邊的扶風族,其實還有一個神秘的少數民族。」
「神秘的少數民族?」
「對,那個民族,叫做萼族。」秦默緩緩道來,似在公儀音面前展開了一副宏大的畫卷,記憶力被全數吸引了去。
「萼族不過幾千戶人口,本居住於南齊如今的西部地區,族人雖少,但極擅醫毒之術。他們避世不出,一時倒不為人知曉。只是當年扶風族南下擴張,將萼族原本的領土也侵佔了去,扶風族逼迫萼族族長與他們合作侵佔中原領土,萼族族長不從,被當時的扶風族首領殺死,而族中之人死的死,傷的傷,一下只剩下幾百號人。」
說到這裡,秦默微微一停,公儀音旁將一旁的茶盞給他遞過去。秦默小啜了一口,接著往下說,「萼族剩下的族人不敢再出來露面,有的隱入中原,有的混入扶風族之中,一下消弭於無形,再也無人能找到他們的蹤跡了。」
「難道,這噬心散,就是萼族才有的毒藥?」公儀音蹙眉猜測。
「正是。」秦默點頭稱是,「噬心散配置過程極其複雜,除了萼族中人,其他人並不知道煉製的方子。而噬心散的奇特之處在於,它有一定的潛伏期,並且根據所中劑量的不同,這個潛伏期的長短也會改變。」
「這毒雖然稱作噬心散,但其毒性卻並沒有像『噬心』二字這麼痛苦。反之,它會在不知不覺中侵入中毒者的心臟,並逐漸將其麻痹,最後中毒之人會在毫無意識中停止心跳死去。所以說,這葯,雖然毒性烈,但毒效卻並不強。聽說當年在萼族中,多用於遲暮之年的老者身上。他們往往被疾病折磨得十分痛苦,服下噬心散之後反而能平靜安樂地死去。」
「這些事,按理該是萼族秘辛才是,阿默,你是如何知道的?」公儀音好奇道。
「這件事,還得追溯到南齊建國初期的一件大事。」秦默的語氣驀地變得沉重起來。
公儀音也不由神情一凜,聚精會神地聽著。
「當今南齊有幾大士族,你可知道?」秦默看向她問道。
公儀音點點頭,如數家珍,「從北邊南渡的秦王謝蕭四大僑姓士族,和四大江南本土吳姓士族:顧陸容朱。」
「那你可知,吳姓士族,原本不是四大,而是五大?」
「五大?」公儀音瞪圓了雙眼,頗有些驚奇。這事,她還真不知道。
見她面上的驚詫神色,秦默瞭然,接著解釋道,「南齊初始建國時,的確有五大吳姓士族,除了你說的那四族,還有一族,高氏。想當年高氏的地位便如同如今秦氏的地位一樣,是五大士族之首。」
「高氏?」公儀音喃喃重複了一遍,「可是我怎麼記得,我從未在建鄴聽說過任何姓高的人?」
「那是因為,南齊建國后,高氏即被滅了族。」
「什麼?滅……滅族?」公儀音大吃一驚,輕聲驚呼出聲。
「嗯。」秦默目色沉重,眼中神色幽深不明,「準確說來,是高氏嫡支一族被滅,旁支則為了避免引火上身,將高氏姓氏棄去,改用了其他姓氏。是以你才從未聽過高姓之人的名字。」
「你說滅族,這……這下令滅族之人,莫不是……」公儀音前後一聯想,突而想起一個可能性,不由面色一白,抬目驚惶地看著秦默,壓低了聲音道,「當年高氏滅族一案,是先主下令的嗎?」
見秦默點頭,公儀音臉色更白了。「先主為何要滅高氏的族?」
秦默看一眼公儀音,似有些欲言又止。
公儀音略略一想,便明白秦默怕是顧忌著自己的皇族身份,不好明說,便道,「阿默,你不用去想我重華帝姬的身份,我只想知道真相。」
秦默點頭,收回目光,眉梢一挑,接著往下說,「你應該知道,先主出身草莽,於亂世中在南地建立南齊后,當時的五大吳姓士族對公儀皇族多有不服,尤以高氏為甚。一開始,這矛盾還只是一些微小的摩擦,到了後面,矛盾卻愈演愈烈。高氏族中有人入朝為官,竟在朝堂之上公然藐視皇權,頂撞先主。然而真正讓先主下定決心滅了高家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何事?」公儀音越聽越生了疑,微微抿了唇緊張地看著秦默。
「當時高家宗主的妻子,即當時高家的當家主母被發現是萼族之人。」
「什麼?不是說萼族之人十分謹慎,怎麼會被發現的?」
秦默嘆一口氣,「說來也是陰差陽錯。中了噬心散之毒的人,雖然尋常大夫從脈象上檢查不出什麼來,但是身上會發出一種特殊的氣味。這種氣味,只有萼族中人才能聞出。當年宮中有一名妃子的宮婢正是萼族人,那名宮婢成日被妃子打罵,懷恨在心,偷偷給其下了噬心散之毒。正巧當晚的宮宴上,當時的高氏主母正坐在了這名妃子的旁邊,聞到了她身上那股特殊的氣味,猶疑之下,還是將詳情告知了那名妃子,想替她暗中將毒去掉。不想那妃子不知好歹,不僅不信高氏主母的話,還將這事抖落了出來。」
「當時皇族和士族本就處於一種微妙的平衡點上,因為這件事的爆出,先主對士族的疑心更甚,後來終於找了個由頭,說高氏串通萼族之人,意圖顛覆南齊統治,將高氏嫡支三百多人全部殺死。從此南齊再無高氏一族,而其他士族,也被先主此舉所震懾,再也不敢同先前那般與其爭鋒相對了。公儀氏的統治,這才逐漸穩定了下來。」秦默一口氣將當年的皇室秘辛給說了出來,臉上神色沉沉。
公儀音又是震驚又是唏噓。
她從未想過,他們公儀氏建國的背後,還有這樣血腥殘暴的歷史,那可是三百多號鮮活的人命啊。
她沉浸在巨大的震驚中,久久未曾回神,半晌才抬起頭,幽幽道,「後來那名妃子呢?」若是沒有她的多嘴,也許這個巨大的悲劇能避免罷?
可惜,人生沒有如果。
「耽擱了最佳醫治時機,死了。我猜,趙太醫說他曾經見過一名中噬心散之毒死亡的人,應該就是說的這名妃子,更有甚者,他事後還向那高氏主母請教了一番。」秦默沉緩道來。
「這些事的知情人,當年都被先主殺的殺,活著的人,除了少數先主極為信任之人,其他也是要麼被流放,要麼被迫辭官隱居。至於當時在場的士族之人,為了自身的安危,也不敢出去多說。再加上過了這麼多年,這件事便漸漸沉寂下去,掩埋在時光長河裡,再也沒有多少人知曉。」
公儀音緩緩低了頭。
每一次皇權的更迭背後,都是累累白骨和艷紅鮮血鋪出來的路,沒有哪一個開國君王的手上是乾淨的。對於先主這個皇祖父,公儀音本來對他知之不多,只是如今聽秦默說來,想來亦是個雷霆手腕的君主。
她有些慶幸父皇沒有生在亂世,否則,以父皇的性子,必然做不到先主那般冷清決心心狠手辣。而在那樣的情況下,皇族若不強,便會被士族趕下台去。
她雖然惋惜高氏那三百多號人無辜的生命,但也知道,這些不堪的事實,在歷史長流中遍地皆是。
歷史總是這麼殘忍。
而一個新時代的開始,總需要一些人的犧牲。
「那……」她唏噓了半晌方才抬頭,看向秦默道,「父皇是什麼意見?」
「噬心散重新出現,主上自然萬分震驚,也知道此事萬萬不可聲張,否則當年舊事必然會被翻出。在如今北魏使團還在建鄴的情況下,這樣的情形是他最不想看到的。所以叮囑我務必儘快偵破此案,並且關於噬心散的調查要在暗中進行。」
「難道……薛府之中也有萼族之人?莫不是徽娘?」公儀音猜測道。
「我覺得不是。」秦默搖搖頭,「徽娘恨透了常夫人,若是手中有噬心散之毒,一定不會用砒石這等尋常毒物。我總覺得,常夫人中毒之事,與薛公中毒之事其實並無多大關聯。不管怎樣,先會會這個偷溜出府的女婢再說。」
說了這麼些話,延尉寺也到了。
兩人下了車,在衙役的引導下徑自往關押著那女婢的房間走去。
遠遠便看到荊彥在房前焦急地兜著圈子,聽得腳步聲抬頭一看,不由面上一喜,「九郎,無憂,你們來了!」
秦默應一聲,道,「怎麼樣?」
「我問了許久,她卻一字不說。」荊彥搖搖頭,懊惱道。
「發現她時是什麼情況?」
「快凌晨時,守衛後門的衙役來報,他們發現了一個鬼鬼祟祟想要出府的女婢,問她也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便帶回了延尉寺,當時那個女婢手中還抱著一個包裹。我懷疑她外套的徽娘有些關係,所以才急著請九郎過來。」說著,將手中包裹遞了過來。
公儀音伸手接過,展開一看,不由面露訝異之色。
包裹中只有一件煙霞色裙衫,模樣款式極其熟悉,正是他們昨日在徽娘房中搜到的,推測是先夫人遺物的那一件。
昨日乍一聽得薛公去世的消息,匆忙之下離去,將這件裙衫落在了徽娘的榻上。後來又發生了太多事,一時之間也沒想起。
公儀音和秦默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一絲瞭然。
看來,昨日徽娘匆忙之下收拾了些衣物首飾逃出府,卻將先夫人的這件衣物給不小心落下了,這是先夫人留給她的唯一念想,她自然不想留在薛府。想來權衡之下,還是決定鋌而走險,不知如何聯繫到了房中那名被抓到的女婢,想讓她將先夫人這件衣裳帶出府去給她。只是那女婢太過緊張,反而暴露了行蹤。
「這女婢是什麼身份?」秦默看向荊彥問道。
「她叫阿環,是薛府中複雜洒掃的女婢,因負責的院落與徽娘的小院很近,一來二去便熟識了。她還有個母親,在薛府中做廚娘。」
「走吧,進去看看。」
荊彥將門推開,公儀音便看到在兩名衙役看解下惴惴不安立在房中央的那名女婢。她身形瘦弱,面容緊張,正在不安地攥著自己的衣角。
聽得開門聲和腳步聲,她驚慌未定地抬頭看來,一臉瑟縮的神色。
秦默走到她面前停下,淡淡道,「你是阿環?」
阿環抬頭看他一眼,似乎被秦默周身的清冷之意給驚嚇道,慌慌張張低了頭,聲若蚊吟地應了一聲,「是……」
「因何要出府?」
「出……出府採買。」阿環結結巴巴道。
秦默嗤笑一聲,「你在薛府中負責的是洒掃之活,何時這出府採買的活落到你身上了?」
見秦默輕而易舉便戳穿了她的謊言,阿環臉色愈發慘白起來,低垂著頭不再出聲,似乎打定主意不多說一句話一般。
「這衣服,是誰的?」
「是……是夫人的……」秦默的語氣中含了一絲清冷如霜的寒意,聽得阿環莫名一抖,下意識又開了口。
「夫人?」秦默語氣愈發冷冽,「怕是不是夫人的,而是……先夫人的吧?」他的語氣驟然家中,冷箭般的目光迫人地落在阿環面上。
阿環早已汗流浹背雙腿發軟,只是還咬著牙不肯說實話。
秦默也不急,在她身側微微踱了幾步,忽而開口道,「阿環,你的母親還在薛府吧?徽娘是下毒毒害常夫人的重要嫌犯,你有沒有想過,你幫了她,你的母親日後如何在薛府中立足?」
不知道是聽到她母親的名字,還是聽到徽娘是嫌犯,阿環緊咬的唇瓣終於蠕動了幾下,片刻,她緩緩抬了頭,面上緊繃的神情已然鬆動,「我……我說……」
她不敢看面前的幾人,很快低了頭,結結巴巴道,「昨日……昨日夫人生辰宴,我沒有被分配到前院伺候,並不知道發生什麼,只是隱約感覺出了大事。後來,所有人都被管家遣回到了院中,我只得狐疑地回了房間,再後來我才聽說夫人和郎主竟然在前院雙雙昏厥。」
說到這裡,她咽了咽口水,緩解了一下緊張的情緒,接著道,「我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好在房中獃獃坐著,跟我同住一屋的阿佩因為身體不適已睡下,我卻突然聽到外頭有動靜,我出去一看,卻將徽娘的身影出現在牆頭。我當時並不知她是下毒毒害夫人的嫌犯,心下好奇她為何會出現在牆頭,剛要發問,卻見她朝我『噓』了一聲,扔下一個紙團來,很快又消失不見。
阿環說著說著,情緒似乎平復了些,說話也流暢起來。
「我撿起紙團一瞧,只見上面寫著讓我去她房中拿一套煙霞色的衣衫給她送出去,並未說原因。我雖然有些不解,但徽娘平日里對我多加照拂,想著見到她之後再問個清楚,便去她房中的床榻上找到了她說的衣衫。」阿環顯然心性單純,平日里又同徽娘關係好,所以才不問緣由地就打算幫她。
「只是,我沒想到府中會戒備這麼森嚴,本想從後院偷偷溜出去再溜回來,卻被抓住了。」
「那你被抓住時,為何不坦白?」公儀音蹙了眉頭,奇問。
阿環結結巴巴道,「我……我怕說出來連累徽娘,本想著什麼都不說,我也沒做錯什麼,你們應該很快就能把我放回去,沒想她徽娘她……」說著說著,眼中浮現出一絲后怕來,「我……我沒想到徽娘她竟然……」
「紙條上讓你去哪裡見她?」秦默淡淡開口問道。
「就在離薛府不遠的一條小巷中。」
「給我們帶路。」
阿環明白這其中厲害,自然忙不迭應下。荊彥帶著阿環上了另一輛車,在前頭引路。
很快,便到了阿環和徽娘約定的地點。
只是,小巷內空無一人,秦默示意衙役分散,在暗中等了一會也不見出現。
荊彥正要質問阿環,卻聽得公儀音看向她問道,「那紙條上,有沒有同你約定見面的時間?」
阿環微微一顫,點頭道,「約了……徽娘讓我卯時左右人少的時候過來。」
「卯時?」荊彥吃驚地看一眼天上的日頭,道,「現在都已經快巳時了!」
「看來徽娘久等不到阿環,知道怕是出了什麼紕漏,所以先行離去了。」公儀音沉吟著推測。徽娘又不傻,怎麼會在這裡等著他們來抓呢?
「那怎麼辦?」荊彥懊惱道,「那線索豈不是又斷了?」
「也不盡然。」卻聽得秦默語聲清泠出了聲,招手喚來一名衙役耳語幾句,那衙役應了,朝薛府小跑而去。
見荊彥不解地看向他,秦默微微一笑,「稍安勿躁。」
那衙役很快去而復返,朝秦默施了個禮,道,「寺卿,已經問清楚了。」
「前頭帶路。」說著,又示意另一名衙役將阿環先帶會薛府看押著,自己同公儀音、荊彥一道又上了車。
荊彥看著外頭緩緩閃過的街景,不解道,「九郎,我們這是去哪裡?」
「去了就知道了。」
牛車很快駛離城門,朝城郊而去。
荊彥眼中狐疑之色更甚。
終於,車隊停了下來,衙役上前來請幾人下車。
公儀音下車放眼一瞧,原來他們竟到了城郊的塋山山腳下。塋山這座山很奇怪,無人認領的屍體會被拉到這裡草草埋葬,但是向陽的一面卻是風水極好的墓地,許多世家或有錢的人家死後也被埋在了這裡。陰面是草草埋葬的無名屍體,陽面則是修得宏大富麗的墓園,兩種奇異的氛圍在塋山上卻融合得極為巧妙。
「我們來這裡做什麼?」荊彥看向秦默。
公儀音卻是隱隱有了猜想,「難道你認為,徽娘此時,很快可能再先夫人墳前?」她看向秦默發問。
秦默勾唇淺淺一笑,「是與不是,上去一看便知。」說著,示意方才那名衙役繼續帶路,跟在他後頭往山上走去。
走到半山腰,帶路的衙役停了下來,指了指右側道,「寺卿,根據府中之人的描述,薛府先夫人的墓地就在那一塊了。」
公儀音眯了眼眸往遠處一瞧,果然看到在墓園的蒼翠松柏間,有個身影正跪在一塊墓碑的前頭背對著他們,看那身形,似乎正是她見過一面的徽娘。
秦默招手示意後頭的衙役從另一側包抄,自己則帶著公儀音和荊彥朝徽娘走去。
徽娘聽得動靜轉過身來,眼中一抹愕然閃過,很快,那似愕然便消失不見,轉變為解脫般的空明澄澈,唇角露出一抹自嘲的微笑。
「徽娘。」秦默看著她淡淡開口,「常夫人茶里的毒是不是你下的?」
徽娘站起身,看一眼他,重重應了,「是。」
公儀音微微吃了一驚,他們任何證據都沒有擺出,徽娘便這麼直接承認了?要知道,在她房中並未搜到砒石之毒,席上找到的常夫人的那個杯子也沒有檢測到毒素,若她負隅頑抗的話,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可她如今卻這般爽快地承認了?
「那跟我們去延尉寺走一趟吧。」秦默冷冷道,轉身便走。
「等等。」徽娘出聲喚住他,「你是大理寺卿秦氏九郎?」
秦默轉身看著她,等著她的下文。
徽娘定定地打量了他幾眼,又是自嘲地一笑,「果然名不虛傳,秦九郎是如何知道我會在這裡的?」
「你在同阿環約定的地方久等不到她,在離開建鄴之前,一定最後再來看看你挂念的先夫人,這樣的心思,並不難猜。」
「呵,看來……我因何要下毒殺常楹,你也已經猜到了?」
秦默淡漠不語。
公儀音看她一眼道,「常夫人與你無冤無仇,再者,逝者已矣,你又何必如此執迷不悟?」
徽娘轉了目光看向她,忽而眼中一抹瞭然,「你是上次坐在常楹身邊的那個女郎?」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公儀音幾眼,道,「這麼說來,那杯茶,你沒喝?」
公儀音先是一愣,繼而心中一「咯噔」,是了,徽娘事先不知道自己同常夫人同坐一席,若是她只替常夫人斟茶卻略過了自己,他人一定會起疑,所以她只得硬著頭皮先給自己倒。因為這意料之外的變故,才讓她心慌之下漏了破綻出來。
自己當時注意力都被戲台上的戲曲吸引,後來薛公又突然昏厥,自己自然沒有機會碰那杯茶,沒想到,卻因此逃過一劫,現在先來,不由一陣后怕。
看到公儀音臉上微微色變的神情,徽娘無所謂地一笑,「你和常楹可真是命大。我本無意害你,誰讓你恰好坐在常楹身側,想來也是同她交好之人。沒想到,到頭來,你和常楹都相安無事。看來老天眼可真不長眼啊。」
「你以為,先夫人在天上看著你此等舉措,難道會贊同嗎?」
「閉嘴!」徽娘惡狠狠望來,「夫人的心思如何,容不得你來揣度。」
見她似陷入魔怔,公儀音也不同她爭辯,只道,「常夫人是在先夫人死後才入府的,並非從先夫手中搶了薛公,你有什麼好嫉恨於她的?」
「這個女人的生辰是夫人的忌日!」徽娘朝著她吼道,「往年先夫人的忌日,郎主總會來這裡陪夫人說說話,這樣,夫人在天上也沒有那麼寂寞。可是自從常楹那個女人進府之後,郎主為了顧及她的感受,就再沒有來過這裡了!若不是她,郎主怎麼會忘了先夫人?!」
見她雙目通紅含煞,整個人似要奔潰了一般,公儀音將還想說的話吞回了肚子中,看秦默一眼。
秦默冷冷開口,「徽娘,你對意圖下毒謀害常夫人的事供認不諱,是也不是?」
「是,那毒就是我下的!」
「砒石之毒從何而來?」
「從別人手裡偷偷買的。」
「為何要毒殺常夫人?」秦默的問話聲,一聲比一聲冷。
「她搶了郎主的心,她該死!」
「過程?」
「在隱園上給她倒的茶水裡加了毒藥。」許是自知翻身無望,徽娘心如死灰,有問必答,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樣。
「好,你既供認不諱,現將你以謀殺未遂的罪名帶回延尉寺再做審判。」說著,示意衙役上前。
徽娘抬頭看著他們到,「再給我半炷香的時間,我同夫人說說話,以後,我怕是再也不能來看夫人了。」
衙役問詢似的看向秦默。
秦默點點頭,側身而站,不再看她。
徽娘緩緩轉過身,手在墓碑上輕輕扶過,面上一片冰涼的淚痕,「夫人,徽娘無能,沒能幫您報仇。不過夫人您放心,您很快就不會孤單了,徽娘很快就要來陪你了。」
公儀音聽著聽著覺得有些不對勁,剛要出聲叫人,卻見徽娘驀地退後幾步,然後朝前一撞,竟一頭撞在墓碑之上,當下鮮血四濺,然而頭一歪,身體軟軟靠著墓碑滑下,死了。
公儀音瞧著這驟然的變故,嚇得臉色慘白。
秦默顧不上其他,伸手將她拉至身後,不讓她看這血腥恐怖的場面。只是方才那一眼,已經深深映在了公儀音的腦海里,不由覺得這墓地變得陰森森有些滲人起來。
「死了?」荊彥也是目瞪口呆,轉向秦默道,「九郎,那她這屍體怎麼處理?要不,看在她一心殉主的份上,就將她埋在先夫人身側?」
卻聽得秦默似隱忍了極大的怒氣,張嘴用寒涼如霜的語氣冷冷道,「拉到亂葬崗去,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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