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9章 鴛鴦譜(求首訂!!)
公儀音腦中一懵,彷彿突然間一片空白。也不知中了什麼邪,竟下意識伸出小巧的舌尖舔了舔。唔,涼涼的,軟軟的,似乎……還帶了些清甜的滋味。
她不滿足於這樣的淺嘗輒止,剛要仔細品嘗一番,卻聽得耳邊一聲細微的輕哼傳來,不由身子一僵,腦中似被電流擊中,剎那間回了神,驀然睜開雙眼看去。
秦默的俊顏近在咫尺。
近到可以看清他毫無瑕疵的面容,似有微光由內向外散發,呈現出一種近乎透明的玉質色澤。
近到可以看清他如畫的眉眼,如水墨畫一般雋永雅淡,眸中水波瀲灧盈盈。
近到可以看清他殷紅水潤的雙唇,微微張開,似在無聲的邀請,帶了一絲蠱惑人心的氣息。
鼻端有熟悉的寒竹香盈盈繞繞。公儀音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正撲在秦默身上,雙手撐著的,正是他厚實緊緻的胸膛。她的視線緩緩上移,停留在秦默的唇上。
她獃獃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瓣,莫非……方才……腦中「哄」的一聲炸開來,全身似著了火一般,從腳尖一直紅到了耳根處。
秦默看著眼前公儀音慌亂抖動的睫羽,心跳似有一瞬間的停滯。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隱隱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涌動。
「九郎,無憂,你們……」
身後傳來荊彥愕然的語聲,旖旎的氣氛突然「啪」的一聲,戛然而止。
公儀音手忙腳亂從秦默身上爬起來,故作鎮定地伸手拍了拍衣裳上的泥土,輕咳幾聲掩下面上的尷尬。只是耳根處那一抹紅霞還是泄露了心底情緒的起伏。
秦默眼中一抹淡淡異色劃過,神情不見局促。他從容優雅地站起來,看向荊彥,「怎麼了?」
「你們……沒事吧……?」荊彥狐疑的目光在秦默和公儀音面上來來回回遊移,眼中有濃重的疑色。他不過一轉身的功夫,誰來告訴他方才到底發生了什麼?
「無礙。」秦默搖搖頭解釋,「無憂方才差點跌下溝渠,我拉她時力度沒掌握好,這才雙雙跌倒。」說著,淡淡看向公儀音,「無憂,你沒事吧?」。
公儀音紅著臉不敢看他,低垂著頭搖了搖。心中依舊心跳如鼓,一顆心彷彿隨時會從胸腔中蹦出來。
方才……她和秦默接吻了……
一想到這,面上愈發滾燙起來,想來早已燦若流霞。
「你方才在看什麼?」秦默看著她接著問。
公儀音偏過頭避開他的目光,小心翼翼走到溝渠旁,指了指剛才看到的那發光一點,「那裡似乎有什麼東西。」
秦默微眯了眼眸看了看,手一揮,身後一名衙役上前得了指令,跳下溝渠將那發光之物給撈了上來。
荊彥掏出帕子將衙役遞過來的東西擦拭乾凈,放在眼前一瞧,是一顆瑩潤的珠子,陽光下流光溢彩,微微發出粉色的光芒。
他將珠子遞給秦默,面有不解,「九郎,這是……?」
「會不會是瑤瑟身上掉下來的?」公儀音猜測道,側頭朝瑤瑟的屍體看去。瑤瑟身上穿的裙衫色澤素雅,腰間只墜了幾個香囊環佩,並無珠寶裝飾之物,似乎並不是她身上的東西。
荊彥也看了一圈,狐疑道,「難不成……是兇手身上的?」那珠子落的地方,正是瑤瑟屍體被發現的地方,想來不會是什麼巧合。
秦默將珠子用食指和拇指捻起,對著陽光一瞧,淡淡開口道,「這是東珠。」
「東珠?」荊彥抬頭朝他看去。
荊彥不懂,公儀音卻是了解的。東珠產於東海深處,質地圓潤飽滿,色澤晶瑩透徹,乃皇族貢品。這顆東珠從質地和色澤上來看,雖然只能算中等,但依然是稀有罕見之物。
秦默眼眸微眯想了一會,「我記得……前段時間徐州東海郡新進貢了一批淡粉色東珠進宮。」他側頭看向公儀音,唇微啟,「無憂可知道這回事?」
公儀音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他的唇上,腦中又浮現出方才舌尖觸碰到的柔軟觸感,神情一僵。她不自在地點了點頭,垂下眼帘不再看他。
秦默將珠子交給旁邊一名衙役,吩咐道,「去查查看那批進貢的東珠現在何處。」說完,上前幾步,走到公儀音面前停住。
看到出現在視線中的那雙墨色海水紋重台履,公儀音心跳得愈發快了,手心裡滲出一層薄薄的汗意。她低垂著頭,一段潔白如玉的脖頸露出,光滑白皙,毫無保留地展現在秦默眼中。
秦默的神色幽深了幾分,剛要張口,目光卻瞟到遠處走來的一人。
「無憂,那似乎是……帝姬府的女婢?」
公儀音聽到秦默的話,心中一奇,顧不上羞澀,抬頭朝前看去。果然看到阿素行色匆匆朝這邊而來,不由皺了眉頭。
這個時候阿素怎麼會來這裡?莫不是府里出了什麼事?
阿素行到幾人跟前,見到公儀音時眼前一亮,長長舒了一口氣。她朝幾人見了禮,望向公儀音,「宮小郎,府中出了點事,殿下請小郎隨婢子即刻回府。」說罷,轉了身子朝秦默又行了個禮,「還請秦寺卿通融。」
見她神色還算如常,公儀音微微定了幾分心。
秦默打量了阿素一眼,眼中微有流光,點點頭道,「這是自然。無憂,你去吧,等處理完帝姬吩咐的事再過來。」
「謝過九郎。」公儀音暗暗舒一口氣,顧不上方才之事,躬身行禮謝過,隨阿素匆匆走遠。
「阿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兩人走遠了些,確定沒人能聽到她們的談話,公儀音忙壓低了聲音問。
「殿下,宮裡突然來了人,說是主上請您進宮。」阿素急急解釋。
公儀音蹙了蹙眉,好端端的,父皇為何突然召她入宮?「可知何事?」
阿素搖搖頭,「來人未說,只道主上在宮裡等著。婢子借口殿下出了門,讓人先回去復命了。自己斗膽去了延尉寺,被當差的衙役告知殿下和秦九郎來了城郊,便又找了過來。沒有誤殿下什麼事吧?」
「無礙,父皇那裡要緊。」公儀音示意她不用擔心,「許是父皇突然想見我了。」她低頭看了看身上的郎君衣衫,無奈道,「不管怎麼樣,先回府。」
坐上送阿素前來的車攆,公儀音半倚在車壁上,長長吐盡心中濁氣,抬起手背沁了沁滾燙的雙頰。
直到此刻,她的腦中才恢復幾分清明。
幸好阿素前來,否則叫她繼續同秦默待在一起,怕是會被那緊張尷尬的氛圍給弄得窒息了。只是……行了一段時間,一開始的陣陣忐忑過去,心中開始被滿滿的甜蜜填充,唇邊不由自主露出一抹清淺的笑意。
哪怕算上前世,這也是她第一次吻到秦默。
前世的她,心高氣傲,雖用盡手段招到秦默為駙馬,但婚後不屑再用那等霸王硬上弓的手段。本想著等兩人慢慢相處下來,秦默自然會發現自己的好,到時郎情妾意再……再行那……行那魚水之歡,豈不快哉?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阿素好奇地看著她臉上的笑容,「殿下,您在笑什麼?」
公儀音回了神,收起臉上的笑意,眼神閃了閃道,「沒……沒什麼……」她心虛地避開阿素打量的眼光,對著車簾外吩咐,「黎叔,駛快些。」
一路緊趕慢趕,總算是回了帝姬府。
公儀音心知父皇那裡耽擱不得,回府匆匆換了身帝姬衣衫,又馬不停蹄坐上車攆進宮了。
行到宮門處,公儀音挑開車簾,整了整衣衫,在阿靈阿素的攙扶下邁下車。她目光朝前一看,瞧見宮門處等候的劉邴臉上焦急神情一緩,換上了歡喜的神情,笑意盈盈地迎了上來。
「奴才見過殿下。」
公儀音擺擺手,溫聲細語道,「讓劉中人久等了。」
劉邴忙道不敢,躬身引著公儀音朝清涼殿走去,腳下步伐微快,顯然怕安帝那裡等急了。
見他步履急促,公儀音看他一眼,「劉中人,可知今日父皇召我入宮有何事?」
劉邴眼中有異色一閃而過,再抬眼時面上已恢復如常,殷勤地笑笑,「殿下,主上說了,您到了后親自一看便知曉。您呀,還是別問奴才了。」
見他這樣,公儀音生了幾分好奇之心。但瞧劉邴的神色,似乎又不是什麼壞事,心中納悶,不曉得父皇又想出什麼新鮮主意來了。
幾人到了清涼殿殿前,劉邴卻並不入內,而是領著公儀音朝右拐進了偏殿之中。
清涼殿左右兩邊各有偏殿一間,以水晶蓮花金絲攢珠簾與正殿隔開。不過今日,珠簾之後還擺著一扇四海昇平紫檀木雕鏤空屏風,屏風後設有一席,正對著正殿。
「為何來這裡?」公儀音不解。
劉邴示意她入席,然後指了指正殿那側,壓低聲音道,「殿下,主上讓您好好看看殿中那位郎君。」
公儀音不禁怔在原地,滿臉錯愕。身後的阿靈阿素聞言也是一頭霧水。
看看殿中的郎君?父皇這是在做什麼?難不成在幫她相看駙馬?
公儀音哭笑不得,轉了身子朝正殿內看去。
只見安帝端坐於上首,下首一左一右各設一席。背對公儀音的那人,一身墨藍窄袖騎裝,虎背熊腰,身量結實,大概三十多歲的年紀。公儀音瞧著這背影似有些熟悉,許是見過一兩次,但一時半會又記不起是何人。
她轉了目光看向另一人,這一看,臉上神色頓時僵住。
另一人,居然是秦肅!
公儀音皺了眉頭看向劉邴,「劉中人,父皇這到底是何意?」
劉邴微微躬身,在她身側輕聲道,「殿下,主上說,請您留意下那位郎君,看您是否滿意。」說著,指了指秦肅介紹道,「就是那位秦家五郎,喚作秦肅。」
公儀音眉頭皺得愈發緊了,沉聲道,「父皇這是在替我相看駙馬?」
劉邴殷勤地笑笑,沒有說話。
「另一位是誰?」公儀音知道他亦是奉命行事,問不出個所以然來,指了指那個背對著她的人發問。
「殿下不記得了?那位是大將軍梁璟。」
梁璟,寒族起家,從一個小小的士兵做起,一路升到如今北軍統帥的位置,深受安帝器重。北軍是中央軍隊,分中壘、屯騎、步兵、越騎、長水、胡騎、射聲、虎賁八部,平時負責屯衛帝都,戰時則上前線迎敵。
公儀音凝神思忖。
她記得寧斐昨日同她說,秦肅如今是豫州督軍。南齊二十一州,各州均有各自的地方軍備,稱作州郡兵。其他十七州的州郡兵均由州刺史兼領,唯獨建鄴附近的兗、豫、司、冀四州州郡兵,由中央直屬統領,每州派都督、監軍、督軍各一名分領,以都督為大,監軍、督軍佐之。
年紀輕輕便能做到豫州督軍的位置,一則說明秦肅確有過人之處,二則說明他頗受父皇器重。寧斐說,他此次在建鄴停留時間未定,父皇又單獨召見了他和梁璟。難不成,父皇想將他留在北軍中?
她狐疑地在席后坐下,透過珠簾和屏風的縫隙,目色沉沉看向殿中的三人。
秦肅還是秦府所見時那般面色沉然的模樣。一襲剪裁得體的黑色騎裝勾勒出他健碩的身材,劍眉入鬢,眼眸幽深,一眼望不見底,周身氣韻肅殺冷冽。
若是不說他是秦氏五郎,任誰也不會想到他竟是百年士族天水秦氏的子弟。
公儀音來晚了些,殿中三人已然聊得差不多。因此她軟榻還未坐熱,便瞧見梁璟和秦肅起身告辭,在宮婢的引領下一同出了清涼殿。
安帝送完梁璟和秦肅,朝偏殿看了一眼,從坐榻上起身朝公儀音這邊走來。
「重華。」安帝抬手掀起珠簾,面上帶笑,從屏風后繞到公儀音面前。
公儀音忙站起來行禮。
安帝示意她不用多禮。喚了人將屏風撤去,就勢在她身旁坐下,看著她笑道,「重華,方才那郎君你可看了?覺得如何?」
公儀音嗔他一眼,軟軟糯糯道,「父皇,您這是做是什麼呢?好端端的,叫重華藏在屏風后偷看人家郎君,要被人知道了,可真是丟死人了!」
安帝「哈哈」笑了兩聲,神情頗為愉悅。笑完了,他語重心長看向公儀音,「重華,你也十六了,是時候該考慮招駙馬之事了。」
公儀音嘟了嘟嘴,眼眸橫睨安帝一眼,「父皇這是嫌重華煩,想快點把重華打發給別人?」
「胡說。」安帝瞪她一眼,「父皇這也是為你好啊。婚姻大事不能兒戲,得早做準備!」
見安帝鐵了心思,公儀音水眸一轉,清了清嗓子道,「父皇,我聽說那人是秦氏五郎?您又不是不知道,秦王蕭謝四大家族他們……」
她話未說完,但話里的意思,安帝豈能不明白?
「秦肅不一樣。」他介面道,「他同天水秦氏已經基本上沒了關係,這點你不用擔心。重華……」安帝認真地看著她,「你給朕說說,對他的感覺到底如何?」
偏殿本就不如正殿通透,再加上公儀音被安帝一番盤問下來,心中燥熱不已,身上很快出了層薄汗。她聳聳肩站起來,一邊朝正殿走去,一邊懶懶道,「父皇,僅憑方才粗粗一瞥,重華不好妄下斷言。」
安帝跟在她身後走到正殿上首坐下,一面吩咐人再添些冰塊過來,一面笑著道,「重華,你別跟父皇打馬虎眼,方才你也看到了秦肅。秦肅大好兒郎,又一表人才,先不說喜不喜歡,朕想,你對他……應該不討厭吧?」安帝試探著問道,見公儀音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忙又補充,「父皇既然看中他,自然是有原因的。你別瞧他年紀輕輕,現在已是豫州督軍了。」
公儀音聽到這裡,心神一動,假意埋怨道,「父皇,豫州督軍……您是想把重華遠嫁到豫州去?還是想把您的大將調回建鄴,安份做一個成日里只會鬥雞走馬的清閑駙馬郎?」
「自然不是了!父皇哪裡捨得你遠嫁?當然也不會白白埋沒了秦肅這一人才啊。」安帝忙否認,聲音稍微壓了壓,神神秘秘道,「父皇準備將他調回京中來任職。」
果然!
公儀音輕輕一笑,眸中一抹亮色,面上好奇道,「調回京中?父皇,人家豫州督軍做得好好的,您調他回來做什麼?」
「調到北軍去。」許是有自己的考量,安帝沒有多說,只粗粗解釋了一句便轉了話題,「重華,你放心,父皇給你挑的人,絕對都是上乘的!好了,你別說這麼些有的沒的,老老實實回答父皇的話,你對他的第一印象,究竟如何?」
第一印象?
公儀音心中偷笑,想起那日孤身闖入秦府的秦肅,腦中閃過五個字:藝高人膽大。
不過這同她又有什麼關係呢?不管如何,她是鐵了心要嫁給秦默的。
想到這,公儀音伸手晃著安帝的胳膊,拖長了嗓音撒嬌道,「父皇……這個秦肅看上去太冷了,重華不喜歡。」
安帝張張嘴,還想說什麼,公儀音忙又道,「父皇,重華還小……您就這麼希望重華早早嫁人?」一雙秋水剪瞳緊緊盯著安帝,眼中似有淚花閃爍,面上一縷不快。
「好好好,父皇就是隨口說說,重華若是不喜歡,那就當父皇沒說過罷。」安帝雖然有心再勸勸,但見公儀音這幅淚眼婆娑的模樣,忙改了口耐心哄起她來,心中感慨良多。
他這麼多孩子中,要數重華最得他的心意。
除了重華是他福星的緣故,自然也有她自身性格討喜的原因。小時候,別的皇子帝姬見到他都是一臉恭順,唯獨重華見到他時,會撒嬌會哭鬧會笑得歡快。在別的皇子帝姬心中,他先是君王,再是父親。可在重華這裡,他體會到了從別處感受不到的孺慕之情。
皇家本就涼薄,這點真情,讓他分外珍惜。
後來重華大了,出落得愈發亭亭玉立,長得也愈發像她逝去的母妃,每每讓他失神。只是,人一長大,便不再像小時候那般隨心所欲,似乎對他,也多了幾分恭敬起來。
如今還能再次看到重華在他身邊撒嬌哭訴,安帝頓感欣慰,彷彿又看到了昔日圍著他歡聲笑語的小重華。心中感慨,重華雖大了,骨子裡還是那個愛撒嬌的孩子。
安帝唏噓不已,眼底有些微淚花閃現。
公儀音初有些詫異,然而安帝面上萬千感慨的神情讓她驀然間反應過來。
她亦是感慨良多。
無論父皇作為一國之君是否合格,對她來說,他都是一個再好不過的父親。不管南齊的局勢現如今如何飄搖不穩,若是可以,她希望父皇能安穩順遂地過完這一生。
見公儀音驀然沉默,安帝長吸一口氣,帶上笑容摟了摟她的肩道,「好了,不說這些了。父皇這裡新得了些上等的珠寶玉石,朕讓人拿上來給你瞧瞧,若有喜歡的便拿去吧。」
公儀音展顏一笑,掩下眼中漾起的點點淚花。
這時,她想起來時在護城河溝渠中找到的那顆東珠,眸中閃過一抹靈動,抬眼看向安帝道,「父皇,我記得前段時間徐州東海郡進貢了一批東珠上來?」
安帝點點頭,「怎麼了?朕記得上次問過你,你說府中東珠很多,不需要?」
公儀音眉眼彎彎,笑得嬌憨,「今兒突然想起我房中的珠簾該換了,想問父皇討一些那粉色東珠回去。」
安帝眉輕挑,「朕讓人從庫房裡給你挑一副好的珠簾回去便是,不必費事再用東珠重新串了。」
「父皇,自己串的才有意思。而且這批東珠是粉色的,同別的不一樣。」公儀音睨他一眼,嘟了嘟嘴佯怒道,「您說,那批東珠……您是不是都賜給後宮那些嬪妃們了?」
安帝知道公儀音不喜他沉溺美色,對他廣納後宮的事也一直頗有微詞,聞言忙否認,「重華,這你可就冤枉父皇了。朕記得當時那批東珠,上等品朕賜給了皇后、昭華和你皇姑母,中等的,朕賜給了朝中一些官員。這樣吧,庫房裡應該還有別的批次庫存,也十分精美,朕讓人去找找。」
賜給了朝中官員?
公儀音心頭一動,似有所悟。莫非瑤瑟和輕絮的死,竟同朝中官員扯上了關係?她雖有心細問,但怕安帝生疑,遂按捺下心中的狐疑,笑著道了聲好。
不知是因為秦肅之事安帝怕惹得公儀音不開心,還是方才公儀音對他的撒嬌讓他父愛大發。總之今日的安帝,對公儀音的要求幾乎百依百順,不僅將近日得來的稀奇珍寶全數拿到公儀音面前,還留著她在宮中待了好久,直到夜幕低垂,坊門快閉時才放她出宮。
公儀音坐上車攆,牛車緩緩駛出了宮門。
「殿下,您是回府還是……?」黎叔恭謹問道。
公儀音掀起車窗帘,看一眼外面完全暗下來的天色,吩咐道,「回府吧。」今日時辰不早,秦默他們想來也已不在城郊,還是明日再去延尉寺吧。
「殿下,婢子瞧著那秦五郎儀錶堂堂器宇軒昂,又年少有為,您為何不喜歡?」行了一會,阿靈抬眼看一眼公儀音,笑嘻嘻問道。
公儀音歪靠在軟榻上,撫了撫額,睨她一眼似笑非笑道,「怎麼,你喜歡?」
阿靈忙連連擺手,「婢子是覺得秦五郎……好像還不錯的樣子,又是主上替您選的。您這樣一口回絕,萬一錯過了一門好姻緣怎麼辦?」
公儀音笑意加深了些,指了指阿靈,寬大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瑩白如玉的皓腕。她看向阿素,「阿素,你瞧瞧,阿靈她呀,倒操心起我的婚事來了。」
阿素抿唇笑笑,柔聲替阿靈說著好話,「殿下,阿靈也是替殿下擔心。」
「好啊你們。」公儀音睨她們一眼,「居然聯合起來遊說我。說,父皇給了你們什麼好處?還是秦肅給了你們什麼好處?」
阿靈露齒笑笑,湊近了一些神神秘秘道,「殿下,您今日想也不想便回絕了陛下,莫不是……」她挑了挑眉,看著公儀音笑得古靈精怪。
公儀音眉梢一揚,伸手撓了撓她的腰間,「你這丫頭,膽子愈發大了,居然敢取笑我?!」
「殿下殿下,婢子不敢了,您就饒了阿靈這一回吧。」阿靈最是怕癢,被公儀音這麼一撓,忙扭著腰求饒。
一時間,車內笑聲不斷,飛出了車廂外,飄蕩在寂寂夜空中。
車后,隱身於黑夜中的寧斐聽到這銀鈴般的笑聲,一貫清冷的面容變得柔和,嘴角不由自主掛上了一抹淺淺的笑容。月光下,他的眸中似有無數流光閃過。
月色如練,雲淡星明,人間光影幽暗。
*
第二日,公儀音早早到了延尉寺,卻不見秦默,不由心下好奇。
秦默一向來得早,今日居然不在衙中?
「荊兄,九郎呢?」公儀音看向憑几后的荊彥,好奇道。
荊彥合上手中的書卷,抬起頭意味深長地睨她一眼,語氣中帶了絲酸意,「九郎九郎!無憂,你一來便問九郎,連聲招呼也不同我打,你這厚此薄彼也太明顯了吧?」
公儀音臉紅了紅,輕咳一聲道,「荊兄,早……早上好。」
「好了好了,瞧你這一臉幽怨兮兮的神情,不知道的,還當我欺負你了呢。」他起身走到公儀音面前,上下打量了她幾眼,「可吃過早飯了?」
「不曾。」公儀音搖搖頭。早上惦記著瑤瑟之事,隨意拿了些糕點準備在車上吃,不想車上補了一覺就給忘了。
「不曾最好。」荊彥唇角揚了揚,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走吧。」許是有了前幾次經驗,他這次下手倒挺輕的。
公儀音還沒來得及咀嚼他那話的意思,見他抬步便走,忙快走兩步跟上他的步伐,好奇道,「去哪?」
「帶你去見你心心念念的九郎啊。」荊彥大大咧咧應了,大踏步朝外走去。
片刻過後。
公儀音立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著面前似笑非笑的秦默,幸災樂禍的荊彥,還有笑得慈眉善目的仵作羅老頭,禁不住想咆哮出聲。
誰吃飽了撐著大清早就來義莊啊?!
難怪方才荊彥問她有沒有吃早飯,這要是吃了,還不得全數吐出來?這麼一想,似乎嗅到空中的屍腐之氣似乎愈發濃了。
公儀音狠狠瞪了荊彥一眼,從袖中掏出帕子系在耳上將口鼻捂住,總算是減輕了一些陣陣襲來的惡臭,給自己的胃創造了一些喘息的空間。
荊彥看著她「嘿嘿」笑兩聲,一攤手道,「無憂,你可別怪我,是九郎叫我帶你過來的。」
公儀音看向秦默,苦著臉道,「九郎,怎的大早上就來義莊?」
秦默看著她眉眼微彎,唇邊帶著淺淺笑意。他今日穿了件雨過天青色的廣袖袍衫,袖口和衣襟處綉密密墨竹,清逸俊雅。那笑容,似春風拂面般清爽,讓公儀音胃裡的翻江倒海之意總算消散了些。
「如今天氣愈發炎熱,瑤瑟的屍體又在水中浸了許久,耽擱不得,得趁早檢查。」他語聲清淡地解釋。
公儀音不動聲色地朝他靠近了些,聞得幽幽寒竹香襲來,被熏得昏頭漲腦的感覺才減輕了幾分。
秦默將她的小動作盡收眼底,唇角幾不可見地翹了翹,沒有出聲。
「羅老頭,瑤瑟的死因是什麼?」荊彥沒有發現他倆的「眉來眼去」,看向一旁的羅老頭問道。
「你們過來看。」羅老頭神色自若地咬著手中的春卷,對著幾人招招手。
公儀音佩服地看著面色不變的羅老頭。這種情況下還能吃得下東西,心理素質實在太強大,真乃神人也!
羅老頭將春卷三下五除二消滅乾淨,取帕子擦了擦手,然後指著瑤瑟屍體脖子處那道細細的傷口,「死因就在這,一劍封喉。」
說完,從几案上端起茶杯喝了幾口,才算完成了他的早飯。
秦默神色冷峻,一眨不眨地盯著傷口處,眼中一片幽深。
羅老頭將茶水咽下,接著道,「看這屍體的腫脹程度,大概在水裡泡了四五天。兇手應該是將人殺死後便立刻拋屍溝渠中了。死亡時間,據我初步推斷,已經死了五日之久。」
五日之久,也就是說,瑤瑟在從延尉寺回去的路上就被人殺害了。
「傷口上可能看出什麼?」秦默問。
羅老頭搖搖頭,「看這傷口形狀,就是把普通的劍造成的。而且屍體泡的時間太久,傷口上很多線索都被水給沖走了。」
看來這就是兇手為何要拋屍河中的原因了——儘可能毀滅證據,以免他們從傷口和屍體上查到些什麼。
公儀音有些不解,側頭看向秦默,「九郎,如果瑤瑟幾天前便被拋屍,為何昨日才發現她的屍首?」照理說,城郊一帶的地方秦默應該是派了人重點搜索的。
「我們在溝渠中還發現了一段繩索和一塊大石頭。」
公儀音恍然。原來兇手一開始將石頭綁在了瑤瑟身上,屍體沉到了水底。後來在水中泡久了,麻繩鬆動石頭脫落,瑤瑟的屍體這才浮了上來。
她的視線落在瑤瑟脖子上的傷口上,好奇道,「九郎,一劍封喉是不是對武功的要求很高?」
秦默搖搖頭,「並不盡然。瑤瑟本身沒有武功,若兇手趁其不備,只需稍微懂點武功,便能成功得手。」
公儀音一聽,心中燃起的幾分希望登時滅了下去。本以為一劍封喉必是高手所為,可照秦默這個說法,只要稍懂武功之人便可,如此一來,兇手的範圍還是沒有縮小。
她想了想,又問,「昨日溝渠里找到的那顆東珠,可查到線索了?」她從父皇那裡沒有套出什麼有用的信息來,希望秦默這邊能有收穫。
秦默「嗯」了一聲,神情清淡如松間流水,「當時東海郡進貢的那批東珠,上等品賜給了宮中諸人,中等品則賜給了部分朝中官員。」
看來,昨日安帝並沒有記錯,這中等粉色東珠的確到了朝中官員手裡。
「那……那部分朝中官員的名單,可能查到?」公儀音急急追問。
「當時安邑縣貪污案告破,主上龍顏大悅,賞賜了相關辦案人員諸多珍寶,徐州東海郡進貢的淡粉東珠便是其中之一。」
「這麼說,我們只要能找到當時辦案人員的名單,便能將嫌犯的範圍縮小了?」公儀音聞之眼前一亮,唇角不由自主地向上翹了翹。
秦默微微頷首,「辦案人員的名單,吏部那裡應該有備案。」說完,他微蹙了眉頭,目有沉思之意。
公儀音識趣地不去打擾,目光看回到瑤瑟的屍體身上,以期還能發現什麼。
突然,她的目光在瑤瑟屍身的腰間定住,眼眸中一縷疑惑。
荊彥轉頭正要同她說話,瞥見她眼中狐疑的神情,改口問道,「無憂,怎麼了?」
公儀音搖搖頭,嘟噥著道,「真是奇怪。」
「哪裡奇怪了?」荊彥知道公儀音經常會發現一些旁人沒有注意到的地方,追問道。
公儀音伸出手,指了指瑤瑟腰際佩戴著的香囊環佩,「你看看這。」
「不就幾個香囊嗎?」荊彥仔細盯著看了會,不解道,「我沒瞧出什麼可疑之處啊?」
公儀音看向他笑得狡黠,「荊兄,借你帕子一用。」
看著她眼中一閃而過的眸光,荊彥本能地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他一邊慢吞吞地去掏自己的帕子,一邊道,「你怎麼不用自己的?」
公儀音指了指自己的面頰,「我這不是在臉上蒙著么?」
「真是矯情。」荊彥嘟囔了一句,還是將帕子遞了過來。
公儀音「嘻嘻」一笑,接過帕子包住手,將掛在瑤瑟腰際的一個系著玉佩的妃色繩結解了下來,在幾人面前一亮。
「這是什麼?」荊彥不解,「不就是一塊普通玉佩么?」
公儀音淺笑一下,眼中閃爍著靈動的光芒,「玉佩是普通玉佩,可這玉佩上打的結環可就不一般了。」
荊彥湊近瞧了瞧,仍是疑惑,「看不出什麼不一樣來。」
公儀音看向秦默和荊彥,輕笑,「不知九郎和荊兄可聽說過同心結?」
「同心結?」荊彥驚詫出聲,顯然不曾聽過。
「那不是女子送給心上人的定情之物么?」秦默瞥她一眼,淡淡出聲。
本朝民風開放,若是女子有了心儀之人,便會親手編一個同心結,繫上珠玉環佩等物送給心上人。她心儀的男子若是接受了,就說明兩人是兩情相悅。而男子將同心結帶在身上,就等於間接地向其他女子表明自己已經有心上人了,也能擋掉許多不必要的桃花。不過因為這樣行事頗有些大膽,自詡清貴的士族女子自然不屑,因而也只在寒族女子間小範圍流行。
至於公儀音為何知道,那就得得益於她有個好奇心旺盛又成日嘰嘰喳喳的女婢阿靈了。
荊彥不知道同心結是什麼公儀音並不奇怪,畢竟他一個未婚的純情少男,不知道也情有可原。可秦默知道得這麼清楚,就讓她有些詫異了。同心結的說法只在市井坊間流傳,尤其多流行於寒族女子之間。秦默一個士族郎君,是從哪裡知道的?
她愕然地點了點,看向秦默的眸中帶了幾分古怪。秦默會知道這些,莫不是曾有人送過同心結給他?
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公儀音的想法,秦默嘴角幾不可見地抽了抽,頓了頓,語聲淡然,「我曾在府中衙役身上見過,當時好奇問了一句。」
秦默的解釋雖然乍一聽上去還算合理,公儀音卻是不信的。
秦默性子冷清,怎麼會好奇到去過問一個衙役身上佩戴的環佩香囊?她聳了聳小巧的鼻尖,敏感地嗅到這其中有什麼故事。
更為驚奇的是荊彥,他目瞪口呆地看著兩人,「你們……你們居然都知道?」話音一落,他似乎想到了什麼,突然泄了氣一般,耷拉著腦袋蔫蔫道,「我知道了……定是只有我沒有收到過女郎們送的同心結……」他的目光在秦默和公儀音優雅精緻的面龐上掠過,一臉大受打擊的神情。
他假意哭嚎了一會,見公儀音和秦默都不搭理他,頓覺無趣,收起面上裝出來的痛苦神情,清了清嗓子道,「那個……瑤瑟身上佩有同心結,莫不是說明她有了心儀之人?」
公儀音若有所思地搖搖頭,「我看不見得。」
「為何?」荊彥不解。
公儀音伸出瑩白的食指在他眼前一晃,「第一,同心結一般是女子送給男子的,少有人會佩在自己身上……」
「那若是瑤瑟那日就是想送給心上人呢?」荊彥急急反問。
公儀音瞪他一眼,嗔道,「你急什麼。」她伸出中指,繼續分析,「第二,是那日瑤瑟的神態。根據衙役的描述,瑤瑟當時面容慘白,坐立不安,顯然心事重重。我猜,她應該是發現了什麼而心有不安。試問她在這種狀態下,還有可能從延尉寺離開后再去找她的心上人嗎?」
「說的也是。」荊彥沉吟道。
「那無憂怎麼看?」秦默含笑望向她。
「我猜……瑤瑟應該是發現了什麼同兇手相關的線索,亦或是……她發現了兇手是誰!」公儀音咬咬唇,做出了一個大膽的猜測。她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同心結玉佩,接著道,「至於這個同心結,我猜同兇手的身份脫不了干係,她之所以將其帶在身上,應該是怕我們幾個不了解女子之物,帶上好做解釋。」
說完,她偏頭看向秦默,輕輕一笑,露出珍珠米粒般潔白整齊的牙齒,眸中灼灼亮意,「九郎,我推測得可有道理?」
秦默忍不住失笑。
她還是這般小孩子似的,喜歡討要表揚。
難得的,他也露出一個明媚的笑意,好看的星目彎成一個月牙的弧度,輕輕頷首道,「無憂所言,甚是有理。」
荊彥看著兩人笑得這般甜甜蜜蜜旁若無人,心底那種怪異的感覺又冒出了頭。他甩甩頭,咧咧嘴擠進兩人中間,「我們是不是該去明月夜再走一遭?」
「也好。」瞧見面前突然冒出來的荊彥的大頭,秦默淡淡看他一眼,應了。
秦默吩咐衙役備好車,片刻后,三人一道上了車朝明月夜而去。
一開始沒人說話。
秦默端坐軟榻上,手中拿著一本書卷看著。公儀音軟軟靠在車壁上,掏出袖中帕子擦了擦額上滲出的細密汗珠。
荊彥神色古怪地看她一眼,沒有出聲。
行了一會,公儀音覺得肚子有些餓了,看向秦默殷切地笑笑,「九郎,車中可還有備糕點?」
荊彥微詫,「無憂,你當真沒用早飯?」
公儀音點點頭,眼巴巴地看著秦默。
秦默目光沒有從書卷上移開,手指了指一旁几上屜籠,並未出聲。
公儀音目光一亮,將屜籠打開,裡頭有幾碟素色青瓷釉碟盛著的各色糕點,小巧玲瓏的形狀,呈花瓣狀擺著,晶瑩剔透,色澤鮮亮,似乎還冒著騰騰的熱氣。
公儀音有些奇怪,抬頭看向秦默,「九郎這糕點是剛備下的?你也沒有用早飯?」
秦默垂著眼睫,掩下眸中一抹不自在的神色,「嗯」了一聲。
公儀音沒看見他神情的一瞬間僵硬,便沒放在心上,伸手拿起一塊桂花糖蒸栗粉糕吃了起來。幾塊糕點下肚,面上氣色恢復不少。
吃完了,她掏出帕子擦了擦手,這才饜足地嘆口氣,一臉愉悅的神情。
荊彥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看著她細嚼慢咽地吃著糕點,看著她儀態端方地擦著手指,看著她神情閑適地端坐幾后,眸中神色波動幾許,終於忍不住開了口。
「無憂,從前我就想問你了,你……你真的是男子嗎?」
公儀音端著茶盞的手一頓,食指和拇指中握著的青瓷茶盞青翠蔥鬱,襯得她的手指瑩白似玉,也映出她眉眼間的幾分慌亂。
她深吸一口氣抬頭看向荊彥,笑道,「荊兄這話問得好生奇怪。」
荊彥眨了眨眼睫,狐疑地盯著她看了片刻,突然湊到她跟前,語氣中帶著深深的懷疑,「無憂,你這般細皮嫩肉,言行舉止也不大像男子,你該不會……該不會是女子假扮的吧?」說著,目光在她平坦光潔的喉部一滑。
公儀音心中一「咯噔」,下意識抬眼去看秦默,卻見秦默依舊神色淡然地看著手中的書卷,似乎沒有注意到這邊發生的事。
她微微舒了口氣,朝後挪了挪避開荊彥的審視,勉強堆著笑道,「荊兄,這個玩笑可一點也不好笑。」
荊彥唇一張,正要接話,卻聽得秦默淡然的聲音響了起來。
「無憂年紀還小。」
他的聲音幽涼似玉,如飛絮輕輕劃過人的耳邊,帶著些莫名的酥癢。
公儀音錯愕地轉頭看向他,荊彥亦是一臉不解。
秦默依舊沒有抬頭,指節分明的手指在書卷上劃過,緩緩翻過一頁,爾後淡淡開口,「她年紀小,長得又清秀,你自然會這般認為。等日後長開了,就不會有這樣的感覺了。」
他在同荊彥說話,話里卻是在幫著公儀音。
公儀音一臉怔忪,獃獃地看著秦默,良久才眨了眨睫羽,腦中一片空白,不知該作何反應。
本來還擔心秦默聽了荊彥的話會起疑,沒想到……沒想到他卻幫著自己說話?這突然的逆轉讓她一下子沒轉過彎來,許久才訕訕地笑笑,「是……是啊……」只是聲音中的凝滯干啞出賣了她此時緊張的情緒。
荊彥皺了皺眉,目光在公儀音面上游移片刻,似仍有狐疑。
公儀音沖他笑笑,低頭不再說話。心中打定主意,眼下這種情況還是少說為妙,以免禍從口出。
荊彥喃喃自語了幾句,盯著公儀音又看了良久,直到快把公儀音看得心裡發毛了,他突然一拍大腿,一臉恍然的模樣,「是了,九郎說的有理。」
他的目光似有若無地在公儀音胸前劃過,意味深長道,「若是女子的話……」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只笑了兩聲,一臉釋然。
看著他這顯而易見的眼神,公儀音瞪他一眼,攏在袖中的手都快攥出水來了。
居然敢嫌棄她胸小?!
還不是阿靈那丫頭怕她露餡,每天早上都用紗布在她胸上緊緊纏好多層,快要把她勒得喘不過氣來了。再加上男子袍服本就寬大,衣衫輕掩倒也看不出什麼。
要知道公儀音一向對自己的身材自信得很,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居然被荊彥鄙視了!偏生她還一句話也分辯不得,心中悶悶,只得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二人在這邊視線交錯,你來我往,都沒有注意到秦默手中的書頁已半天不曾翻動,耳根處也有一抹可疑的紅霞。
秦默緊緊盯著書上的字跡,思緒卻早已飄遠。
荊彥話中隱含的意思他自然也聽出來了。不知為何,驀地想起昨日公儀音摔倒在自己身上時那柔軟的觸感。兩人緊緊相貼,隔著薄薄布料,他能感受到公儀音肌膚的熱度,能感受到公儀音胸前的飽滿柔軟,混著她身上暖暖的幽香,還有那帶著些微熱氣的酥麻呼吸。那一刻,腦中有一瞬的迷濛。
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奇異感覺,似在心底埋下了一顆種子,在不經意間破土抽枝,瘋長蔓延。
他怔怔的想著,突覺腹部似有一股奇異的熱氣湧上,讓他驀然回了神。
眉間神色覆上清寒霜色。
該死!自己居然在眾目睽睽之下走了神。秦默握住書卷的手指緊了緊,有些微泛白。他暗中運了運氣,調整了內心起伏的情緒。
想得太入神,連荊彥叫他也沒聽到。
荊彥喚了秦默幾聲也不見他回答,轉頭一瞧,只見秦默眼神迷濛,明顯神思恍惚。他伸出手在秦默眼前晃了晃,大叫一聲,「九郎!」
秦默身子一震,皺了眉頭抬眼朝荊彥看去。
「九郎,你想什麼呢?」荊彥挑開車簾指了指外頭,「到了。」
秦默歉意地一笑,沒有多做解釋,跟在公儀音和荊彥身後下了車。
公儀音抬頭一瞧眼前的明月夜,頗有些感慨。樓還是那座樓,只是再也不復往日的繁華熱鬧。昔日鶯歌燕舞日日笙歌之地,如今只能用慘淡來形容。比起前些日子來時的情況,現如今的明月夜,顯然連門可羅雀也稱不上了,因為……這裡已經冷清得連只麻雀兒也不願光顧了。
兩名龜奴懶懶地倚在門扉上,互相閑聊說著話,神色散淡。見來了人,他們眼皮都沒抬,依舊自顧自說著。
荊彥上前兩步,看他們一眼冷冷道,「延尉寺查案。」
龜奴一聽,這才直了身子看過來,掃一眼荊彥和他身後的秦默,面上露出幾分恭謹,「幾位使君裡邊請。」另一個龜奴則急急去請窈娘。
龜奴引得三人入內,請幾人在大廳中坐下。秦默擺擺手,示意他退下即可。
很快,耳邊有環佩叮噹之聲傳來,香風細細中夾雜著濃烈的脂粉氣。不用看,公儀音也知道是窈娘來了。
窈娘急急忙忙行到三人面前。
公儀音轉眼一瞧,不免大吃一驚。
這才小半個月不見,窈娘卻像變了個人似的,不僅肥碩的身軀消瘦不少,面容也變得憔悴不堪。就算臉上撲了厚厚的脂粉,也掩不住她面上濃重的疲色。眼角下垂,眼底一圈烏青,眼尾的皺紋愈發明顯了,看上去像老了十歲。
「見過幾位使君。」窈娘行到跟前,勉強笑笑行了個禮。
「窈娘,今日我們前來是想向你問問有關瑤瑟的事。」荊彥看著她開口道。
窈娘神色一黯,抬頭看向荊彥,眉眼間閃過一絲不快,很快又被隱忍的神情所取代。她沉著嗓子道,「使君,輕絮的案子還未破,瑤瑟又遭此毒手……」說到這兒頓了頓,看向秦默,語中有一絲幾不可聞的忿然,「都說秦九郎斷案如神,可是都這麼些天了……」
她說到這裡堪堪住了嘴,瞄一眼秦默后低了頭,不知心中在想些什麼。
聽到窈娘話中顯而易見的不滿和懷疑之情,公儀音側眼望秦默一眼,卻見他神色如常,似乎壓根沒把窈娘的話放在心上。
秦默看一眼荊彥。
荊彥會意,自袖中掏出用帕子包好的瑤瑟身上的同心結,在窈娘面前一亮,開口道,「你可認得這個?」
窈娘不滿歸不滿,倒也不敢做得太過,看一眼荊彥手中的同心結,遲疑著點了點頭,「似乎……很早以前在瑤瑟處見過,那個時候建鄴城裡同心結正流行,瑤瑟心癢,也自己做了一個。」
「她為何要佩戴這個?」
窈娘搖搖頭,「奴家也不知。」
「瑤瑟那日去延尉寺之前,可有什麼奇怪的舉動?或者說過什麼奇怪的話沒有?」
窈娘皺著眉頭想了一會,招手喚來一名龜奴低聲吩咐了幾句。
荊彥不解地看向她。
窈娘解釋道,「輕絮出事後,瑤瑟一直有些神情恍惚,奴家怕瑤瑟想不開,便指了名女婢跟在她身邊伺候著,也順帶能看著些,沒想到……」她別過眼,似有不忍。
龜奴很快帶了名眉清目秀的女婢過來,「婢子阿玉見過幾位使君。」
秦默點點頭,示意她不用多禮。荊彥看一眼她怯弱的神情,把方才問窈娘的話又一字一句說了一遍。
阿玉低著頭,囁嚅著道,「自打婢子到了女郎身邊后,她的心情就一直不大好。那日女郎登台表演完,回房時卻臉色煞白,似乎看到了什麼恐怖的事情一般,婢子問她怎麼了她也不說,卻從箱底翻出個同心結來獃獃看了半晌。」
「登台表演?」公儀音插話道。
窈娘點點頭,指了指明月夜大廳中那紅緞鋪地的高台解釋道,「自輕絮出事後,瑤瑟便不再願意單獨接客,奴家沒法子,只得讓她登台演出。好在瑤瑟名氣在這,倒也有許多人捧場,不至於讓我明月夜的生意一落千丈。」說到這,神色黯了下來,顯然想到了明月夜的現狀。
「那次登台表演,是什麼時候的事?」秦默顯然也發現了些端倪,出聲問道。
窈娘歪著頭想了片刻,突然眼睛一瞪,有些驚駭道,「正是瑤瑟失蹤的前一天!」
失蹤的前一天。也就是說,瑤瑟在登台表演完后的第二天便去了延尉寺,而前一天演出完又神情恍惚,難不成……瑤瑟在表演過程中發現了什麼?
公儀音抬眼打量著那大廳中那幾尺見方的高台,抬步走上前,從旁邊的階梯處繞了上去。
荊彥幾人不明就裡,也跟著走了上去,站在台下仰視著公儀音,不知她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瑤瑟那日表演的是何節目?」公儀音看向窈娘,開口問道。
「就是彈了幾曲普通的琴曲,沒什麼特別的。」窈娘吶吶道,面有不解之色。
「她彈琴的位置在哪裡?」
窈娘指了指東北角一處,「靠近那裡的地方。」
公儀音在窈娘指出來的地方席地而坐,目光往下方一掃。這個位置視野開闊,下面大半席位的情況都能盡收眼中。
「那日來看瑤瑟演出的人,你們可有記錄?」公儀音又問。
窈娘搖搖頭,「這種在大廳表演的情況,只需在門口處交了錢便能進,奴家也記不大清楚當日到底來了些什麼人了。」
公儀音眼角微垂,顯然有些失望。本以為這會是個好的突破口,卻沒想到明月夜的管理如此鬆散。
荊彥仰頭看著她,「無憂,你在想什麼?難道說那日瑤瑟在台上見到了什麼才那般神思恍惚?」
公儀音肯定地點了點頭,「從瑤瑟當日所坐的這個角度看去,下面的大半席位都能盡收眼底。我猜,那日瑤瑟應該是看到了什麼能提示她兇手身份的東西,或者說,她看到了什麼觸發了腦中深埋的記憶,想起了一些破案的關鍵。不管是什麼情況,瑤瑟一定很驚惶,所以第二日一大早便匆匆出了門。可正是因為她那日的反應太過明顯,怕是引起了兇手的警覺,所以兇手在瑤瑟從延尉寺出來后便偷偷尾隨了上去,再伺機殺了她。」
說到這,她頓了頓,若有所思地看向荊彥手中的同心結,緩緩推測道,「而且我猜,她看到的東西一定與這同心結有什麼關係。」
聽到這,窈娘突然「呀」了一聲,似乎想起了什麼。
眾人都朝她看去。
「怎麼了?」荊彥出聲發問。
「奴家突然想起,那日演出結束之後,瑤瑟來找過奴家。」
「說了什麼?」荊彥神情一凝,急忙發問。
窈娘眯著眼睛,似有些不確定,「她好像問……好像問奴家,輕絮是不是習慣在打絡子的時候,在收針處繞一個雙頭結。」
「打絡子?雙頭結?」這些女兒家家的東西,荊彥自然一頭霧水,喃喃重複了一遍。
公儀音下了台階走到荊彥面前,接過他手中的同心結,指了指玉佩和墜下的流蘇聯結的地方道,「這個地方便稱作絡子,這就跟寫字一樣,不同的人寫出的字總有些不同的特點,打絡子也一樣。」
窈娘稱是,接著道,「輕絮不是建鄴本地人士,她原本祖居揚州,絡子收針處繞雙頭結正是揚州那邊的打法。」
荊彥恍然大悟地「哦」了聲,又道,「後來呢?」
「奴家當時忙著招呼客人,並未同她多說。現在想想,瑤瑟聽完之後臉色一下變得很不好,神情驚惶地回了房間。」窈娘面有懊悔之色,喃喃道,「若是當時我能多問兩句,也許瑤瑟就不會遭此橫禍了……」
她語聲呢喃,眉頭緊蹙,似乎真的因此而煩心後悔不已。
公儀音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都說歡場女子多涼薄,窈娘身為明月夜老鴇,當真會替輕絮和瑤瑟的死而感到傷心?或許,她更多的是對自己失去搖錢樹的傷感吧。畢竟輕絮和瑤瑟一死,這明月夜的光景可就大不如前了。
荊彥又問了幾句旁的,見從窈娘這裡問不到什麼重要線索了,方才讓窈娘退下。
幾人沉默著出了明月夜。
日頭漸中,陽光從頭頂灑下,光華流轉,給他們的面容鍍上一層朦朧的金色。
公儀音眯著眼看了看天際,覺得肚裡陣陣飢餓襲來。早上只在車上隨隨便便吃了些糕點填肚子,奔波了一上午,這會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
她遲疑著抬頭看秦默一眼,思忖著該怎麼開口。
正巧秦默也朝她看來,目光在她面上一頓,淡淡開口道,「時辰不早了,我們先找個地方吃飯吧。」
荊彥撫掌道,「好啊,我正要說呢,忙了一上午肚子也餓了,無憂早上又沒吃什麼東西。」說著,朝公儀音挑了挑眉。
公儀音笑笑,感激地看了兩人一眼。
秦默唇角翹了翹,抬步朝前車攆停放處走去。
「要不去向晚樓吧,這會還沒到午時,應該還有位子。」荊彥從後頭趕上,眼神亮晶晶提議道。
「荊兄要做東?上次你說破了案子便請我吃一頓大餐的。雖然現下案子還未破,我倒是不介意先吃到荊兄這頓飯。」公儀音含笑打趣。
荊彥爽快地一拍胸脯道,「沒問題!」
若問南齊最有名的酒樓,十個人里有九個人會答是向晚樓,至於最後一個人的答案,估計是不知道。大到王公貴族,小到游商走販,無人不知向晚樓的大名。
空碧留晴向晚,斜日河風生涼。
建鄴城中有一條南北走向的河流從城中穿過,喚作沕水。向晚樓便建在沕水河畔,夏日傍晚,向晚樓臨水而建,地勢高闊,涼風帶著水汽而來,一室生涼。所以向晚樓是建鄴城中百姓夏日消暑談天的好去處。
再者,向晚樓共分三層,分別面向各個階層的民眾。
最底層的大廳,席位鋪陳而列,熱鬧開闊,消費並不高,便是寒族和普通百姓也負擔得起,是以常常賓客盈門熱鬧非凡。
第二樓為半敞的隔間,以鮫綃紗帳和墨漆鏤空珠簾隔出一個個獨立的空間,卻又並不完全封閉,偶爾遇上熟識之人,還能相邀一起把酒臨風,焚香烹茶,實乃人生一大美事。只是相應的,這花費也比大廳高出不少,其常客多為普通士族子弟。
至於第三樓,則是一間間獨立的雅間,皆臨沕水開窗,高闊通透,位置極好,要價自然也極高,還需提前預定,並且只在晚市開放。饒是如此,仍有很多士族大家和皇族子弟趨之若鶩。
向晚樓設在永興坊中,其南面的崇仁坊和東面的安興坊、勝業坊都是士族、官員和皇族聚集之處,地理位置極佳。
當然了,除去這些地理因素等外在條件,一間酒樓之所以出名,其菜品的精緻和味美自然是必不可少的。向晚樓的菜肴,不光品種豐富,據說味道亦可媲美宮中御膳。
主意已定,三人上了車朝永興坊駛去。
荊彥一路念叨著向晚樓的招牌菜肴,牛車很快駛到向晚樓前停了下來。
進了樓里一問,果然如荊彥所料,因此時還未到正午,所以二樓還有幾個空的隔間。荊彥面上一喜,示意小二帶他們上樓。
剛上樓,便有一陣涼風裹著水汽襲來,讓人精神為之一爽,身上暑意退去不少。
小二引著三人到了角落一處空位,剛要坐下,卻聽得不遠處響起一聲熟悉而熱情的呼喊,透過層層紗帳和竹簾傳來。
「熙之!」
聽到這聲音,公儀音就知何人在此了。
她循聲回望過去,果然瞧見一臉笑意盎然的謝廷筠在不遠處沖他們招手。不過,他身側還有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
他們兩人怎麼搞到一起了?
公儀音下意識低了頭,心裡有些不解,又有些彆扭。
秦默此時也看到了謝廷筠,眉梢一揚,走了上去,「子沐也在這。」他淺笑著打了招呼,目光落在謝廷筠身側之人身上微微一頓,嘴角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好巧,五兄也在。」
與謝廷筠對坐的秦肅點頭示意了一下,唇角難得勾出了個弧度。
謝廷筠朝秦默身後的公儀音和荊彥看了一眼,道,「你們也是用午飯的?」見秦默點頭,他熱情道,「正巧,我們這就我和五郎兩人,不如一起吧?」說著,轉向秦肅徵求他的意見,「五郎意下如何?」
「歡迎之至。」
盛情難卻,秦默便也不推脫,招手喚了公儀音和荊彥過來。
「無憂!」看到公儀音,謝廷筠眼神亮了亮,又看向她身側的荊彥也打了聲招呼。公儀音沒入延尉寺之前,荊彥常跟在秦默身邊,謝廷筠自然認識。
「荊彥見過謝七郎。」荊彥笑著行了禮。
謝廷筠又向二人介紹秦肅,「這位是秦五郎。五郎,這兩位是熙之在延尉寺的同僚,宮無憂,荊彥。」
秦肅抬眼打量了他二人一眼,神情清冷,微微勾了勾唇示意一下,道,「上次在秦府見過。」
謝廷筠一開手中的摺扇,恍然道,「是了!我都忘了!瞧我這記性……」說著,笑著招呼幾人坐下,又吩咐小二再添些菜。
秦默掃一眼空空如也的桌上,「你們也剛到?」
謝廷筠點點頭,伸手替他斟滿茶杯,「自從那日見到五郎,就一直有心結交。正好今日出門時在街上偶然遇見,便厚著臉皮請五郎來向晚樓一坐了。」
見幾人看向自己,秦肅微微舉杯示意了一下,臉上神情依舊微顯冷冽。
公儀音不禁有些好奇。
以秦肅這般孤高的性子,怎麼會如此輕易答應謝廷筠的相邀?還是說……秦肅見父皇有意留他在京中,知道同士族交惡對他並無好處,既然有人主動示好,他自然不會冷冰冰的拒絕?
若真是這樣,這個秦肅,倒並不如自己想象中那般清高孤僻,反倒是個識時務的主兒。
她若有所思打量秦肅的神情落入秦默的眼中,他漆黑眼眸中有圈圈漣漪漾開,一抹深意閃過。
似是感到公儀音在看他,秦肅微微側頭看來,眼神中帶了一絲洞若觀火的犀利,看得公儀音心中一凜,慌忙垂了頭。
想起昨日父皇亂點鴛鴦譜的舉動,她多少有些心虛,頰邊浮上點點胭脂色。
秦默一直不動聲色地看著公儀音,見此眉尖微蹙,眸中一縷幽暗劃過。他抬眼看向秦肅,語聲溫潤,「不知五兄這幾日下榻何處?若五兄得空的話,秦默該登門拜訪才是。」
秦肅不受秦氏宗主待見,自然不可能住在秦府。
「暫時在崇仁坊十梓巷租了處宅子。」
謝廷筠介面道,「不知五郎這次準備在京中待多久?」
聽到這問題,公儀音雖然低著頭,卻凝神豎起耳朵聽著。她想知道,秦肅是不是真的已經決定不回豫州了。若真是這樣的話,依父皇的性子一定不會死心,還會找機會撮合她和秦肅的。
秦肅端起茶盞微微啜了一口,「暫時還未確定,還要聽主上的安排。」
謝廷筠亦是個人精,聞言眼神一亮,「聽五郎這話的意思,莫不是日後有可能留在建鄴?」
秦肅不置可否地笑笑,舉杯示意了一下。
幾人閑聊了一會,方才點的菜陸續上了上來。向晚樓用的餐具,都是上好的冰裂紋薄胎瓷器,暗花刻紋的薄胎器面上掛一層透明釉,溫潤如玉,若無胎骨,造價極其昂貴。今兒給他們上的這一套,是一整套蓮花紋樣的,瞧著清爽玲瓏。
不得不說,向晚樓的收費雖然貴,那也是貴得有原因的。
福字瓜燒裡脊、巧手燒雁鳶、桃仁山雞丁、猴頭蘑扒魚翅……眼前一道道菜肴擺盤精緻,色澤鮮翠,讓人看了忍不住咽口水。
謝廷筠拿起竹筷,示意大家下箸。眾人便不再客氣,紛紛開吃起來。
吃著吃著,幾人說起了朝中之事,公儀音不感興趣,低著頭狀似乖順的模樣,一雙玲瓏美目卻瞪大著,好奇地四下打量。向晚樓她來的次數並不多,且每次都在三樓用餐,是以對二樓周遭的一切頗有些新奇。
掃了一圈,沒發現什麼新鮮事兒,正要轉回心神,突然旁邊隔間的談話聲飄入她耳中。她此時正百無聊賴,便豎起耳朵凝神聽了聽。
「你母親的壽宴打算怎麼弄?」隔間里一人的聲音響起,嗓音略微粗啞。
回答他的是一聲長嘆,緊接著有人沉聲道,「我母親喜歡熱鬧,本想在她生辰那日請華韶班來府中唱幾場戲的,可惜……華韶班已被人早早預定了,我這幾日正在發愁呢。」
華韶班?公儀音心神微動。她記得好像是最近建鄴一個很有名的戲班子,上次王夫人壽辰似乎也請了他們。沒想到一個小小的戲班,都已到了這麼搶手的地步了?
公儀音耳朵動了動,接著往下聽。
先前那人似有好奇,「這還有十來天呢,這麼快便被預定了?可知是哪家?」
「前御史大夫薛逸海你可聽說過?」
「當然知道。先帝在位時,不是十分器重薛公嗎?後來先帝駕崩主上繼位,薛公上書稱自己年老體衰,請求辭官歸隱。主上念其為國鞠躬盡瘁多年,不僅准了其請求,不是額外賜了他許多賞賜嗎?對了,聽說薛公如今住的那處永嘉坊的宅子也是主上賜的。」
「似乎是有這麼回事兒。」另一人壓低了嗓音,「不過薛公如今也不過四五十歲的年紀,哪裡就就到了隱退的年紀?我看啊,這一朝君子一朝臣,薛公是聰明人,與其等著被忌憚,還不如自己主動提出來的好,也能落個體面。」
先前那粗啞嗓音訕笑了一聲,似有所顧忌,轉了話題道,「不說這個了,方才不是說到華韶班么?怎麼又扯到薛公身上了?」
「因為那提早預訂了華韶班的人,正是薛府的管家。」
粗啞嗓音語帶奇色,「薛府?可知所為何事?」
另一人將聲音壓低了些,好在公儀音正好背對他們,還算聽得清楚,「薛公髮妻早亡你該是知道的。十幾年前,他遇到了現在的夫人,聽說對其頗為寵愛。過幾日便是薛公新夫人的生辰了,好像新夫人很喜歡看戲,所以薛公便早早命人定下了華韶班。」
「新夫人?」粗啞嗓音似乎來了些興緻,「我似乎沒怎麼聽說過?」
「那是因為薛公辭官后就甚為低調,而且聽說新夫人的出身並不好,所以知道這事的人不多。」
「原來如此。」他同伴似有唏噓,「這麼說來,薛公還真是個痴情人啊。」兩人感嘆了幾句,轉而說起了其他家長里短的事。
公儀音又聽了一會,見他們接下來的談話沒多大意思了,方才把注意力轉了回來。
薛逸海?印象中似乎確實有這麼個官員。不過她對朝中之事一向不感興趣,更別提是這種已經辭官的官員了,所以在腦海中想一想也就過了。
秦默、謝廷筠和秦肅又聊了一會,秦肅說是還有事需要先走,起身告辭。
謝廷筠知道他肯吃這頓飯已經算是賞臉了,也不多留,送其下了樓又折了回來。
「子沐,好好的,你怎麼想起請我五兄吃飯了?」秦默放下竹筷,看著他淡問,眼中微有興味。
謝廷筠一搖摺扇,語氣中帶了點興奮,「還不是上次秦五郎硬闖秦府的事?我覺得他這人有點意思,想同他結交一番。正好今日在街上遇到了,本來只是抱著試試的心理,沒想到他居然同意了。熙之,你這個五兄,深藏不露啊!」
「五兄能在短短時日內做到豫州督軍的位置,自然是有真本事的。」秦默喝一口酒釀,淡淡瞟了一眼他手中的摺扇。
謝廷筠將摺扇展開遞到他眼前,「看,沒用那把了,這就是把普通的扇子。我想想,自己天生麗質,有沒有名貴的摺扇襯托都是這般風度翩然,還是聽你的吧。」
公儀音偷笑,雖然謝廷筠說得這麼大言不慚,可他心底里到底還是懂了秦默的良苦用心。別看他平日里看著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正經事上倒是不含糊。
謝廷筠目光一掃,正好看到她嘴角一閃即逝的笑意,不由聲音一揚,「無憂,你笑什麼呢?怎麼幾日不見,感覺你清減了些?該不會是熙之一味壓榨你吧。」
「沒有沒有。」公儀音收起笑容趕忙否認,偷偷看一眼秦默道,「最近天氣炎熱,胃口有些不好。」
「那你多吃些。」謝廷筠一聽,熱情地往她碗中夾了幾大筷子的菜。
公儀音看著碗中堆得像小山似的各色菜肴,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這個謝七郎,也太熱情了些。不過……她嫌棄地看了看謝廷筠的筷子,心道,你用過的再給我夾菜,我怎麼還會吃?
謝廷筠大大咧咧慣了,又當公儀音是男子,自然沒想到這麼多。見公儀音光看著並不動筷,還好意催促了一句,「怎麼不吃?」
公儀音正想找個什麼借口推脫了,卻聽得秦默喚來小二,讓他再拿套乾淨的碗筷上來。
這下謝廷筠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過去。
碗筷很快拿了上來,卻見秦默拿勺子盛了碗碧粳香米粥遞到公儀音面前,神情從容淡遠,「既然胃口不好,就喝碗粥罷。」
公儀音臉一紅,喃喃地道了聲「謝謝」,接了過來。
荊彥已經見怪不怪了,瞥一眼兩人沒有出聲。謝廷筠賊兮兮地打量了公儀音和秦默幾眼,剛要說話,卻見秦默伸手拿過他的碗,也盛了一碗碧粳香米粥放到他面前,乾脆利落地堵住了他想說的話。
謝廷筠摸了摸鼻子,訕訕笑笑,埋頭喝起粥來。
公儀音紅著臉將粥小口小口地喝完,臉頰上有一層薄薄的淺粉色久久未曾退去。秦默狀似不經意看她一眼,如桃花般鮮亮的顏色映入他的眼中,心中那種奇異的感覺似乎愈加明顯了,四下萌芽,生長蔓延。
幾人又聊了一會,謝廷筠得知他們待會還要查案,便約了改日有空再敘,自去結賬了。
公儀音他們則下樓出了向晚樓。
她看向荊彥,挑眉笑嘻嘻道,「荊兄,今兒這頓是謝七郎做的東,你的那頓還欠著呢。」荊彥看著她笑意盈盈的臉龐,哪裡會拒絕,自然拍著胸脯滿口應下。
三人往牛車停放處走去,公儀音走在外側,沒走幾步,突然被後面衝上來的人猛地撞了一下。還未反應過來,那人就一陣風似的跑遠了。
公儀音揉了揉手臂,剛要抱怨幾句,突然聽到後面有大叫聲傳來,「抓小偷啊!」
她一怔,轉身朝後看去。
卻見後頭氣喘吁吁跑來兩個面目清秀的小郎,跑近了,公儀音看清他們的面容不由一愣。
跑在前頭的那個「小郎」,怎麼看怎麼像她那日在秦府碰到的那個蕭家女郎,蕭染。只不過她今日穿著寬袍大袖,烏髮高束,做男裝打扮。身後一書童模樣的小郎,怕也是她的女婢假扮而成。
想起那日她說自己也常常女扮男裝,公儀音愈加堅定了自己的猜測。正要出聲,蕭染正好抬頭望來,目光在公儀音面上一掃,也是一愣。
她很快反應過來,不知想到什麼,急急朝公儀音身側看去。待看到秦默時,眼神一亮,似舒了口氣,慌忙道,「秦寺卿,我的錢袋被方才那人偷了,還請寺卿出手相助。」說著,手指了指前邊小偷跑走的方向。
秦默微微打量了她一眼,目光看向遠處,語聲清懶,「現下,怕是不需要我幫忙了。」
蕭染神色一怔,目帶狐疑,顯然沒有明白秦默的意思。
公儀音眉眼一動,舉目遠眺,果然看見不遠處有一人已出手制服了方才那小偷,小偷此時正跪在地上抖抖索索求饒。
她出聲示意蕭染看去。
蕭染一瞧,忙朝幾人道了個謝,匆匆跑上前去。
公儀音心底的好奇心跟著冒了出來,自然有些心癢,眼巴巴朝秦默地看去,「九郎,我能跟去看看嗎?」見秦默點頭,她歡呼一聲,跟在蕭染身後跑了過去。
蕭染帶著女婢,同公儀音一前一後跑到了小偷和捉住小偷的那人面前。
蕭染氣喘吁吁站定,剛要道謝,目光落在出手相助的那人面上,不由輕輕「啊」了一聲,語氣中帶了一絲驚喜,「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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