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君子蘭花
抬起似水眼眸，望向面前長身如玉、一臉倔強的少年，林緋葉低低地嘆了一口氣，無端端覺得身心俱疲。
到底是太年輕吶……
連當年的她，都被外表無害的林雪兒給蒙蔽了過去，盧霖淵此人心地良善，自然也絕不會料到，林雪兒究竟是怎樣一株腐朽的蓮花。
貌若仙子，佛口蛇心。
「你逾越了。」林緋葉低頭撫著自己的手，垂下的眼神之中，有殺氣一閃而過。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她前世淪落致死，少不了盧霖淵在幕後出謀劃策。
如今她心結未解，望著盧霖淵更覺五味雜陳，「我這個二妹妹，手段果真是厲害得緊。如今只需三言兩語，便將你給籠絡了去。」
盧霖淵面色微僵，抿唇不語。
只是想到那淚眼朦朧、盈盈欲泣的少女，他原本隱隱內疚的心，驀地變得強硬起來。面前的林緋葉，與柔弱怯軟的少女相比，孰強孰弱，一目了然。
他心下更是認定了乃是林緋葉仗勢欺人，愈發用一種不贊同的目光打量著她。
林緋葉冷笑一聲，她可不是泥捏的人，再說即便是泥菩薩，此刻也會被激起了三分火氣。
她眸光淡淡，「既然盧公子一心認定是我的錯，緋葉無話可說。只是這畢竟是我林府的家事，便無需盧公子操心了。」
冷淡疏離的語氣中，暗蘊著幾許諷刺。
「更何況，我若當真是那狠辣之人，又豈會自掏腰包給令母尋葯看病？罷了，一片好心，便權當喂狗去了吧。」
語畢，盧霖淵身形一震，大驚失色。在他落魄之際，是面前的女子，帶來一縷光明，驅散了世界中的陰暗，娘親更是日夜念著要見一見這位救命恩人。
如今他卻……傷了恩人的心！
不待他開口，林緋葉率先揚手，婉聲泠泠，冰冷下掩藏著她所獨有的驕傲，「綠衣，送客。」
「林小姐，先前是我唐突……」盧霖淵慌忙開口，林雪兒所帶來的化指柔情，此刻在他心中逐漸淡去，更多的卻是面前女子清冷如玉的身影。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林緋葉背過身去，曼妙的身姿逐漸被層層疊疊的紗幔所籠罩，只余她珠落玉盤般的柔音響徹在空中。
少女曲線柔和的身影，逐漸被一團迷霧所籠罩，愈發顯得神秘莫測，一如她此人。
盧霖淵心神俱亂，綠衣卻已上前，沖著他淡淡一福，禮數周全，面上卻全無原先的笑意，「盧公子，請回吧，莫要叫我們這些下人為難。」
他張了張唇，欲言又止。綠衣森然地望著他，大有要把他打暈然後拖出去的架勢。
她家小姐如此之好！這盧霖淵卻是個沒眼光的，竟然被林雪兒那個狐媚子給迷惑了。
呸呸呸，錯把魚目當珍珠。總有一日，他會後悔的！
盧霖淵走後良久，室內都是一片靜寂。
林緋葉倚在榻上，香爐內一截香徐徐燃著，吹得她愈發心浮氣躁。她自是知道，與盧霖淵置氣實屬下策，甚至可能會促就他和林雪兒之間的好事。
但她心中就是憋著一股氣！
每每看見盧霖淵這張臉，她就會不受控制地憶起林雪兒，想起她前世的悲觀處境。她落得那般下場，與盧霖淵絕對脫不開關係！
正是有他的錦囊妙計，林雪兒才有了與她對抗的資本。
如此深仇大恨，她本以為自己能夠做到平靜如水，可心中洶湧的恨意，幾乎快要將她逼至瘋狂。
眼神趨於冰冷的林緋葉霍地從榻上站起，勢頭之猛駭了綠衣一跳，但她卻兀自穿了鞋襪，沉聲道，「我要去上一趟陶然居。」
陶然居與將府內豪綽的風格大相徑庭，這更似是林府內唯一不染塵埃的一隅。大宅院內的雲潮迭起，並未污了這塊凈土，小院內依舊平靜而質樸。
林緋葉在綠衣的攙扶下，邁過陶然居的門檻，攝入眼帘的便是入畫一景。
白衣如畫的男子微垂著頭，指節分明的修長雙手，正撫著一株花的花瓣。聽見開門的聲響驀地一驚，抬起一雙波瀾不驚的眼眸，噙著笑意望向她，神情中沒有半分意外，「你來了。」
「是。我來了。」林緋葉喃喃自語，神色略一恍惚。
正是這男子的風華絕代，令天下人為之痴狂，偏生也鑄就了她前世的滅亡。
她的死，固然也與溫書墨脫不開關係，但從頭到尾，他都惘然不知。
他本無心，奈何害她喪命。
林緋葉吐出一口濁氣，神情卻莫名地輕鬆起來，自始至終，溫書墨都未曾對她生出半點異心，一路溫柔相待，相影隨行。他是除了綠衣外，待自己最好的一人。
單單是看著他微笑的神情，便覺得生命中的一切陰霾，都在剎那間揮之即去。在這紅塵俗世之間，偏有這般溫潤的男子，靜默地在塵埃中吞吐芬芳。
溫書墨偏首望著她一笑，琉璃般的眼眸在日光下熠然閃爍，「呼吸不穩，神色不靜，身染煞氣，緋葉，你又遇見了何事？」
他竟是一眼便看穿了她。
林緋葉無奈攤手，「你可還記得盧霖淵？我見他的確有幾分才氣，方才出手相助，如今他卻被林雪兒惑了心神，我只是……有些擔心他會反戈相向。」
聞言，溫書墨手中的動作稍稍一滯，繼而低頭手持剪子，修剪著盆中的花朵枝葉。
林緋葉這才發現他方才正在侍弄一盆蘭花，一時間不禁略染幾分恍惚。溫書墨身為府中的西席，日日教她讀書習字，四書五經，每每便能嗅見他身上的一抹暗香。淡淡的清香，實屬黯然**。
如今想來，卻是這蘭花香氣。
蘭花是這百花之中不甚起眼的一種花，既無牡丹的雍容華貴，艷壓群芳；又無芙蓉的清麗脫俗，纖毫不染；更無海棠的嬌媚，梨花的純凈。但偏偏是這樣一朵弱不禁風的花，在溫書墨的侍弄下卻開得極好，柳葉般的莖脈，淺紫色的花朵，芬芳吐蕊，暗香盈袖。
林緋葉沉默立於一旁，專註地注視著他。
溫書墨手中持著一把小巧的銀剪子，不動聲色地修剪著蘭花的枝葉，神情更是專註而平靜，彷彿將全天下的溫柔，都給予了這樣一朵小小的花。
【作者題外話】：今天的最後一更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