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誤從中生
「你怎麼將我尋了回來?不讓我死在外邊,或許這樣我才會解脫。」顏舒再次睜開眼已經是三日後,熱氣依然不退,顏舒失神地望著上方,腦袋一片混沌。
她記得,她與喚玉道出了自己的秘密。她記得喚玉說她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她,她騙了喚玉,而喚玉說再也不想見她或許就是對她最大的懲罰。想到這句話,心中就像被利刃割了一片片一樣,疼痛難擋,她很想喊出來,可是嗓子一片乾涸。真是有苦難言。
諾殤瞧她這般落魄,有些心疼,顫悠悠地用布巾擦拭著額頭上的汗珠,溫柔道:「別再想了,好好休息,先把病養好。」
……
摘月閣,此時已經有餘。
芍兒端了葯進了門,將喚玉扶起身來,見喚玉咳嗽得厲害,憂心忡忡:「小姐,怎麼三天了,你的風寒一直都不見好,你跟顏公子到底發生了什麼啊?怎麼自從你回來之後就變成了這副樣子。」
「莫要跟我提她。」聽到顏舒,喚玉的心倏然揪了起來,她怎麼也不能理解顏舒是女子的事情,更或者說她不能理解顏舒欺騙她的事情。最愛之人欺騙她,這是喚玉最痛恨的,可笑的是,恐發生什麼便發生什麼,老天真是會跟她開玩笑。
芍兒見喚玉如此激動,本來毫無血色的臉也因為重重的咳嗽添了紅,故也識趣地噤了聲。
這三日來,喚玉每每在淚水中度過,醒著的時候是那日的場景,陷入夢中便又是那日的場景,終日不得解脫。為什麼這樣的人要牽絆於她,為什麼這樣複雜的人要拉她進入。她很想做那個洒脫的喚玉,可是自從遇到那人起,彷彿所有的事情都發生了變化,她變得不像她,不以物喜的她奈何只為那人舒展笑顏,何曾想到那人居然是個女子。可為什麼那人是個女子,自己卻還那樣牽挂於她,想到她的身世之苦,想到她的滿腔仇恨,想到她的滿腹無奈,心中驀地一緊。為何此時的自己還是會為她傷痛為她憂傷呢?
她喚玉何時變得這般沒了骨氣,所有心思居然鎖在那個欺騙她感情的女子身上!喚玉自嘲般地笑了笑,隨即又重重地咳了幾聲,掩著自己胸口的手也加重了幾分。
「對了小姐。」芍兒剛想掩了門出去,又踱了回來,雙手攥著衣襟有些難為情地道:「開封的鄺公子來長安找你了,說想要見你一面。可是我已經讓他走了,他偏是不聽,說非要見到你。」芍兒瞧了一眼喚玉絲毫未有表情的臉,趕忙說道:「我知小姐,你不想見他,我這就打發他讓他走。」
「等下,她在哪?」喚玉突然開口,無神地眸子輕眨了一下,嬌弱問道。
芍兒想不到喚玉居然會攔朱她,有些言語跟不上腦袋,斷斷續續道:「他一直在樓榭的坊廊駐著。」
「你且去吧,我出去見她一面。」突然,此時的喚玉突然覺得鄺邰之也不那麼讓她不舒服了,許是知道那人也是女子的緣故,喚玉不由得將鄺邰之和顏舒聯繫起來,原來,他們同樣是女子,卻作男子打扮於世人面前。那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呢,如此假面於人前?喚玉心中揣摩到,她無意識地想要知道更多。所以,此番鄺邰之來了,她若未發生此事,定是不見她的,可是現下如此景象,喚玉彷彿受了內心驅使一般,竟想要見鄺邰之一面。
摘月閣二樓的坊廊,只隔著喚玉房間幾十步遠,在坊廊上向外眺去,便能看到繁華的長安街的景象。鄺邰之若有所思地望著長安城內繁華的夜景,原來長安城如此繁華,讓人眼花繚亂,喚玉就是在這個地方與顏舒相遇的吧。思及此,不禁心中滿是酸澀,若是自己與喚玉在此相遇,會不會那人稍稍將自己放在心上?
鄺邰之正想著,不經被幾聲輕咳打斷了思緒,偏過頭來,這才發覺喚玉站在她身邊。定眼看去,此時的喚玉尋常打扮,輕衣薄衫,已經沒了昔日的神采奕奕,整個人看起來消瘦很多,無端靨上生出憂愁,泛白的臉頰失了往日的血氣,巾帕掩口不住地輕咳,帶著些嬌/喘與虛弱。鄺邰之從來未有見過如此病、弱的喚玉,不由地擔心問道:「喚玉小姐,你這是怎麼了?」幾個多月未見,喚玉怎變得如此病弱,看了且叫人心疼了去。
「我沒事。」喚玉忙拿住帕子掩住自己的咳嗽,頓道:「鄺公子此番來此,有何事?」
鄺邰之有些局促,自己接連十幾天不間歇地騎馬趕到了長安城,為了就是能見喚玉一面。可是現在見到了喚玉,自己的千言萬語卻哽在喉嚨中道不出這相思,眉毛下的眸子有些暗淡無光,吞吐地講道:「前些日子朱大人有意與我鄺家聯姻,我爹卻荒唐的答應了此門親事,也就是說,待到初冬季節,邰之便要迎娶朱家的大小姐。」說著,鄺邰之不由地紅了眼角,嘴角有些抽搐,「你知道的,我的身份,根本無法娶朱大小姐,可是我爹卻說,這門親事必須得成,這麼親事也許於我和羽黎並不重要,而對於朱鄺兩家卻尤為重要,所有縱有萬般不願,我……」鄺邰之說到此,有些哽咽,眼睛也愈來愈紅,有些哀傷地定定地望著喚玉。千言萬語可言,心頭憂愁難解。
喚玉聽鄺邰之如此道來,竟有些震撼,有些同情。鄺老將軍明明知道自己的「兒子」是女兒身,卻硬要自己的女兒假鳳虛凰地過一輩子,成為政治婚姻的犧牲品,這是何等荒唐之事。許是被鄺邰之臉上濃濃地憂傷感染了一般,喚玉只覺得心中愈發地難過起來,不知為何,這樣憂傷的鄺邰之好似與那日那般痛苦的顏舒有一刻的重疊,喚玉心頭閃過一絲憐惜,語氣輕柔道:「這麼多年,這樣扮作男子一定很苦吧?」目光柔柔地看著鄺邰之。
鄺邰之看到喚玉眼中的柔情,心中萬分欣喜,苦澀道:「這二十年來,從小便扮作男子,從小不能像女孩兒那樣想哭就哭,不能跟女孩兒去搬弄針線、琴瑟玩意,只能想男孩兒那樣舞刀弄槍,受了傷不能叫苦,受了氣不能叫冤,爹說,我要像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一樣活著,所有久而久之我也把自己當成了男子……」說到這,不禁有些哽咽,又有些難言。這是她第一次在喚玉面前袒露自己的心聲,在自己心愛的女子面前剝離自己最脆弱的一面。
喚玉靜靜地聽著鄺邰之的訴說,卻不知為何,眼角竟然流下了眼淚,她不清楚這眼淚到底為誰而流。原來,鄺邰之的身上竟然背負的如此沉重的秘密,不禁有些憐憫,原來世間上並不是只有她一人孤苦。心中念頭突然閃過,那人呢?女扮男裝的那人心中到底背負著什麼樣的秘密,才甘心入了這混沌的朝堂呢?那日雨夜,那人將包裹的緊緊的秘密全然訴說給她,她說她為了復仇,她說她的姐姐已經為了復仇犧牲……不由得心瑟縮起來,原來也活著的那人一樣的苦。思及此,喚玉無力地搖搖頭,是又如何?喚玉苦笑,她心中有些東西還是有些釋懷不了。
鄺邰之見喚玉失神著望著她,眼中含淚,有些激動,喚玉居然肯為她流淚。又見喚玉臉上的苦澀,知道必定發生了什麼事情,遂試探問道:「喚玉小姐,你還好嗎?我是說,你與顏大人還好嗎?」
聽到顏舒的名字,喚玉心中一震,倏然凜凜道:「莫要再跟我提此人。」有些冷清地將臉別至一邊,不讓鄺邰之看到她此時的表情。為何,這人這名,讓她如此大反應。
鄺邰之一聽便知喚玉跟顏舒發生了什麼事情,心中暗揣,如今的喚玉,病弱的讓她有些心疼,看著此時如同病美人般的喚玉,心中有些憐惜。難道自己真的僅僅是千里迢迢來這裡,只為了傾吐心聲給心上人聽嗎?她鄺邰之就算為了心愛之人再放棄自尊一番又何妨?
此時的喚玉,輕輕地捶著胸口,輕咳著,實在難以支撐自己的病弱的身體,讓她有些暈眩。只覺得有些頭昏,卻發覺一頭栽在溫暖的胸膛中,這胸膛的跳動是如此有力。待喚玉清明過來,只發覺自己已被鄺邰之擁住了身體,抱在懷中……
就是這樣一番「情意連綿」的景象,被急急地跑到摘月閣的門口的顏舒撞到了。顏舒遠遠眺望著此時的喚玉和鄺邰之,只見喚玉全然依偎在鄺邰之的懷中,毫無反抗。眼中不禁布滿了陰鬱和痛苦,嘴角冷笑,靜靜地欣賞著此時廊上的風情。喚玉,這就是你對待我的方式嗎?就因為我騙了你,你不能原諒我,卻轉而投入別的人的懷抱,儘管這個人不是男人是個女子,你都選擇不原諒我嗎?
只覺得眼前的畫面甚是刺眼,她懷揣著最後的氣力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摘月閣,想再一次乞求喚玉的原諒。可是如今……原來只是她知心妄想而已,她從來不曾了解過喚玉,她天真地以為喚玉終究會原諒她。卻不曾發覺,原來喚玉並不是非她不可。呵呵,真是好笑,顏舒心中嗤笑著自己,木訥地轉過身去,失魂落寞地向回走去。一步、兩步,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遠……
現在自己什麼都沒有了,姐姐死了,心愛之人入了別人的懷抱,自己什麼都沒有了。或許自己本來便不曾擁有,只是活在自己構築的虛幻中,心中苦笑,她顏舒才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居然為了情愛把自己折磨成這個樣子,竟喪失了要報仇的鬥志。思及此,心中一痛,只覺得撕心裂肺一般,倏然「噗」的一聲口吐出大量鮮血,暈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