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天道六
這個不知何處來的於間歸分明是不懷好意，而明陵此時的臉色難看得滴水。雲華即便人情方面跟白紙一樣，但他不傻，知道鬼箭羽說的都是真話，否則明陵的臉色也不會那麼難看。
雲華閉了下眼，壓下心裡的憤怒抿嘴問明陵：「你真是這麼想的？」
劍宗對於殘害同門的懲罰在仙宗六派里最嚴厲，如果雲華真的把這件事情抖到宗主面前，明陵幾乎可以想到等待自己的是怎樣一個場景。明陵相信雲華是故意的，故意誘惑他一步一步走到現在這個模樣：「.……」
「看來是真的了。」說出這話的時候，雲華說不出的難過。
聽到雲華的話，明陵嗤笑一聲問了句：「是真的又如何，不是真的又如何，你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難道還會放我一馬不成？」
「不會。」雲華搖頭道：「殘害同門是重罪，知錯不改巧言令色罪加一等。我只是首座，不是執法弟子，你做的事，不是我能說饒恕就能饒恕的。」
明陵這時候可以害他，如果不及時止步，以後也有可能害宗門。
這個意思就是說，會堅持捅到宗主面前了？
明陵的臉上扭曲了下，再也不想忍耐，對著雲華吼道：「你其實已經等了很久了吧。」明陵一口氣不停連珠帶炮的問：「一直裝做什麼都不知道，卻一直引誘我犯錯，為的就是今天把我徹底踩下去對嗎！把過去在你之上的我踩下去你才舒服是不是！現在的你，雲華，現在你是不是很得意？」
「.……」雲華垂下眼帘不知道該怎麼說，明陵的話他聽得是懂非懂，只覺得荒謬可笑。
修仙不認真往上增長自己的修為，卻去弄些歪門邪道陷害別人那絕對是緣木求魚，對於修行根本半點益處也沒有。
只不過明陵之前說了那麼多，雲華現在回想起來，明陵倒是有一點說的在理，那就是：他沒有將明陵放在眼裡，或者說，除了極少數的人和物意外，雲華都是敬而遠之。
修仙已經耗費了他太多精力，師尊是他僅剩情感的寄託，在雲華的心裡，除了修行和渚山道人之外，似乎再也沒有別的可以吸引他的注意。
雲華思來想去，也只有渚山道人在他離開之前，喚他過去說的那些話：「師尊希望，我們能處好。」上一次閉關的時候，雲華沒有任何阻礙，順利的步入靈寂期初期，沒有參加下一次宗門大比的身份：「你如果什麼都不做，下一次的宗門你說不定就能得到你想要的。」
龍泉在劍里看得目瞪口呆，雲華和明陵決裂這一段發生在劇情開始之前，她只知道明陵想要害雲華不成反被宗門懲戒，將自己修成了一個神經病。
而現在明陵的話則是給龍泉上了一課，課題名字就是：什麼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長這麼大，總算是見識了何為神經部大開眼界的龍泉在劍里嘆道：【這樣的玻璃心，粑粑你不要心軟，狠狠的摔！】
明陵冷笑一聲，對雲華的話嗤之以鼻。
在明陵心裡總期待著有一天，他可以勝過雲華，然後將雲華從天上擠到泥里去，讓雲華嘗嘗從萬眾矚目的高位跌落下來是什麼樣的感覺。那樣的落差，足夠讓任何一個人瘋狂。如果要他同雲華處得好，那只有一種可能：「等你跟我一樣了，我們想我們可以談談怎樣好好相處。」
龍泉這下只能拍拍巴掌冷漠以對了：【不要臉】
雖然沒有龍泉那麼直接，雲華也覺得明陵在痴人說夢：「.……」為什麼他要跟明陵一樣去暗害自己的同門，他可沒有生出對修行一點用都沒有的心魔！
話不投機半句多大約說的就是雲華和明陵。同明陵說了幾句話，給雲華的感覺比練了一整天的劍術還要累，既然說不到一處去那也沒什麼繼續好說的，再這麼下去不過是給旁人看笑話。
雲華兩指一併：「封！」
劍宗的首座對於宗門其他弟子而言並非僅僅是身份高上一截，首座弟子在任之時有師門賜下的捆仙索，可以無視條件捆縛劍宗靈寂期以下弟子。
隨著雲華的話，一條白金相交的繩索在明陵的注視下，從虛空中飛來將明陵緊緊捆縛，繩索的尾端插入明陵的丹田封死明陵的靈力。
等到雲華一聲『收』字落地，明陵整個人就被雲華收入了回去。
整個大陸，除了天尊一人是大乘期，其餘至高也不過是分神。
分神的修真者現在都很少，差不多盡數步入生命的倒計時，成仙看著是沒希望了，不過是吃著奇珍異寶苟延殘喘給自己宗門造點聲勢。
類似雲華這樣還沒到三十歲就已經步入靈寂的期人，少之又少。這樣的人，只要在成長的路上沒有隕落，活到最後一定是位分神期的高手。
這種人，鬼箭羽手中的消息里顯示，這個大陸上現在不到二十個人，而這二十個不到的人裡面鬼箭羽認識的只有兩個：一個是了雲華，另一個就是步入靈寂期不久的他自己。
之前鬼箭羽只是對雲華異於傳言的性格，以及師尊往日里對於劍宗不知何故的在意感到好奇，這才現身點破明陵的小心思，然後作為魔宗弟子的鬼箭羽就安靜的在一旁開心的看戲。
他沒想到的是，眼前這個傢伙，是和他同等修為的劍修。
鬼箭羽撇了撇嘴：同境界下劍修戰力更強，還沒開打他已經輸了。
——真不甘心！
除了自己的師尊以及被師傅念叨的天尊，鬼箭羽很少有看得入眼的人。而雲華現在成了他自認能勉強看入眼的人，至少不再是用眼白去看，感慨兩聲長得漂亮后就忘掉。
鬼箭羽好整以暇的看完了雲華收拾明陵后，不但沒有一名合格看戲人的自知主動離開，反倒更想逗雲華說兩句。鬼箭羽對雲華眨眨眼：「你該不會覺得，你們宗門有辦法改變他吧。」
就剛才那個叫明陵的話語來看，心胸狹隘，容不得別人比他強。鬼箭羽『嘖嘖』兩聲，明陵這心性可是天生的魔修苗子啊，可以被劍宗的坑去了。
這樣的人，只是個弟子的時候還好辦，若有朝一日成為宗門的執權人物，遇到比自己更有資質更有天賦弟子的時候，真的會認真教導自己的弟子么？
鬼箭羽完全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還想繼續看下去：比如說，明陵在以後會不會因為嫉妒自己徒弟的資質，對自己徒弟下狠手？
很有可能啊！
宗里的辦法有沒有用，雲華還真不知道，連宗門大比都是渚山道人幫他報的名，除了宗門藏書樓裡面的東西外，雲華知道得比較多的大概就是劍庫里有多少靈劍。
如果不是眼前之人直接接觸過黃泉水，雲華這時候已經甩袖子離開：「於間歸，你之前見過黃泉水？」
鬼箭羽點點頭：「怎麼，你也見到了。」鬼箭羽饒了饒臉頰，黃泉水么，他經常見。
一點也不稀罕！
雲華正想繼續追問，一陣淡淡的血腥味，順著晚風從遠處飄過來。
血的味道，在清風山崗之間顯得格格不入，分外明顯。這個方向，是雲華和明陵之前來的方向。
「.……」雲華瞬間駕起龍泉往他來的方向趕。
鬼箭羽在聞到了血腥味之後，整個人像是被敲了一記悶棍，顯得有些回不過神。雖然慢雲華一步，卻也是急速往血腥味的方向趕。
順著血腥味，雲華他們來到了他白日里隨村長一起拜訪過的村莊。
夜晚中的村莊家家戶戶點起了油燈，油燈里跳躍的火焰映在毛紙糊的窗戶上，像是跳動的鬼怪。村莊里的血腥味熱別濃，雲華皺著眉率先去了村長的家裡。
村長家的門大打開著，似乎等著雲華到來。進了門，正堂里擺著一張方方木桌，桌上碗筷俱全，擺在桌子正中的陶盆里的湯水還冒著熱氣。
這裡除了人，其他什麼都沒少。
空氣里還殘留著濃烈的血腥味，而桌上的溫熱湯水則向雲華預示著，這裡是剛剛出的事，可任由雲華翻遍了整個房子，一點血跡也沒有找到。
「……」鬼箭羽站在房間的角落裡，桌上的油燈將他臉色照得明明晃晃，看不真切。
恰這時候，一個穿著灰色僧袍，佇著伏魔杖的和尚出現了。
他頭上戴著由竹葉棕絲編織成的斗笠，一百零八顆星月菩提子做成的掛珠在和尚的胸前格外的醒目。
和尚帶著斗笠，看不清斗笠下的臉，纏繞了兩圈佛珠的那隻手豎起來，和尚對雲華和鬼箭羽做了個禮：「三位施主，打擾了，你們此前可曾看到過一條奇怪的河流沒有？」
僧人的修為，雲華看不真切，但至少是元嬰巔峰以上。
而僧人的話讓雲華瞬間想到了隧道深處地下寬敞的洞穴，那個曾經出現過黃泉水的地方：「什麼樣的河流。」
僧人這下抬起頭，混濁的目光看了下雲華：「黃泉水。」
這個人眉毛鬍子全白，看起來如同普通人七老八十的模樣。
修真無歲月，僧人這般模樣，未必就真是老人。或許是曾經走火入魔后重回正道，又或許是在元嬰期的時候對自己的容貌做了休整，也有可能是使用了歲跎草讓自己容貌衰老。
僧人的話讓雲華直接看向鬼箭羽，而鬼箭羽打量著僧人，心裡想了七八種這人為什麼這麼顯老的可能，他揮動著紙扇，有節奏的敲打著自己的掌心：「.……」
大概是對於將自己的『奇遇』拿出來分享讓他特別不願意，鬼箭羽說的話也是遮遮掩掩：「我不久前在地下一處洞穴里的確見到過一潭黃泉水，不過我還沒來得及採集，那邊就發生了地動，所有的黃泉水也是瞬間消失。我見識淺薄，並不知道它的軌跡。」
那就說明黃泉水離這裡不遠！
僧人點點頭：「原來如此，叨擾三位施主了。」
剛說第一個字的時候，僧人還在雲華他們面前，等到僧人說完最後一個字，他已經在幾丈開外的地方，伏魔杖敲打在地面的聲音，格外的響亮。
鬼箭羽的手指在扇柄上磨了兩下，好像不經意的問雲華：「喂，你好歹也是仙宗六派的人，剛才那傢伙一看就是禪宗的，你認識嗎？」
雲華聞言搖了搖頭：禪宗講究清修，除了大事少有看到這些人的身影，他連禪宗如今有幾位大師在位都不清楚，怎麼可能知道之前那個人是誰。
但是僧人的出現，以及他懷裡那一小瓶的泥土都在昭示著，黃泉水這件事，怕是不簡單。而禪宗的人在這時候出現，也意味著，黃泉水或許並非天成，而是人為製作的。
雲華心裡因為這個念頭沉了下來，他對用扇子搭在自己下巴處不知道在想什麼的鬼箭羽說了聲：「歸間於，御風榜見。」
隔不了多久，五十年一次的御風榜便會在天尊的法旨下開啟，以這個人的修為，御風榜開榜之後，就一定還會出現。
睡得迷迷糊糊的龍泉聽到這個聲音立刻醒了：
【我錯過了什麼！鬼劍羽？】
於間歸，也就是鬼劍羽從身邊扯了一張板凳坐下，他臉上並沒有被拆穿后的尷尬，而是靠著木桌問：「我自認為掩飾能力還算不錯，你是什麼時候發現我是鬼箭羽的。」
雲華根本不是發現的，不過是臨別的時候，於間歸這個名字讓他陡然猜想到的，這名字取得實在是隨意，但凡想要去想，總能猜到。
雲華老實回答道：「剛猜的。」雲華還沒來得及再說兩句，龍泉的聲音便讓他徹底不願說話：
【雙修大隊長？我的天，幸福來得太突然，讓我暈一會兒。】
雙修大隊長？
是指在龍泉看到的命運線里，他前前後後有很多個雙修對象，還是指，鬼劍羽有許多個雙修對象？
不等雲華多想，又有一道珠落玉盤的清脆聲音在門外響起：「喂。你們兩個小子，剛才看到一個穿灰衣服的和尚沒有？」
一名二十來歲模樣的女子穿著粉色的羽衣倚靠在門框上，製成步搖形狀的法器隨著她的動作流蘇亂竄，女子一雙杏眼秋水漣漣。
清風拂過，暗香浮動，一時間，雲華的腦子裡只閃過這麼兩句話：
風吹仙袂飄飄舉，猶似霓裳羽衣舞。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看到漂亮的人，鬼箭羽的心便會蠢蠢欲動，即便知道這麼個人修為比他高，而且那動作神態怎麼看都不是善茬，可他就是忍不住就想要撩上一把過過癮：「姑娘這麼年輕漂亮，何苦想不開跟了一個老禿驢？」
「你說我年輕？」粉衣女子抬手輕撫香腮，紅唇微張：「這話我愛聽，不過你說老禿驢.……」
粉衣女子一鞭子直接抽過來，鞭子快如閃電，抽掉了鬼箭羽坐著的半張板凳后，雲華才聽到鞭子劃破空氣的烈烈聲響。
只能坐半張凳子的鬼箭羽努力保持自己的平衡：輸人不輸陣，風度絕不能丟！
他臉上的微笑依舊迷人，心裡確開始哀嚎：師尊果然明鑒，女人猛如虎，越是漂亮的，越是兇猛！
粉衣女子手握長鞭，之前含羞帶澀的表情早不見了蹤影：「你的意思是說我眼光不好么！」
龍泉在劍里瞠目結舌的對雲華說道：
【這姐姐的眼光，何止是不好……快趕上雲華粑粑了。】
無端中槍的雲華：「.……」他自己都不知自己眼光不好！
鬼箭羽從善如流回答道：「前輩息怒，是我不對。大師哪是方外之人，眼中紅顏枯骨無有不同，我以形貌來看大師，是在下眼挫。」
——所以，你長再漂亮在禿驢眼裡也是堆骨頭。
聽到鬼箭羽說自己心上人好話，粉衣女子雖然不太懂為何聽著有些彆扭，卻順從心意的點點頭，一副老江湖告誡後輩的語氣：「你確實不對，眼力稚嫩，還需歷練。」
這耿直的語調，鬼箭羽直接將視線瞥向了雲華，而被鬼箭羽和粉衣女子一起注視的雲華保持了沉默。今晚的他，特別不想說話：「.……」
最終，在兩人一劍靈的注視下，雲華還是打破了這份沉默，他抬手指了個方向：「大師往那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