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065章:
戎狄侵犯, 邊疆告急。
戰事發生在如此緊要關頭, 沅葉俯視著金鑾殿下的群臣, 竟無一人發聲。她以女兒之身統領朝政,本就備受質疑, 若是不能擊退強敵振奮國威,怕是她很難再往前踏近一步。
朝中雖有老將,卻寧願在這裡站著看她焦灼, 也不肯出列領命。沅葉雖然重用李家兄弟,然而李哲前些日子已奉命南下, 清繳西南賊寇, 她也不肯讓李煦再擔當如此重任,當下難以決斷。
她嘲諷地笑了笑。
群臣都低著頭, 殿上鴉雀無聲。正當此時, 忽聽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臣願領兵前往北疆,定當擊敗戎狄,不辱使命。」
「你?」
不單單是她質疑, 群臣也開始交頭接耳,嗡嗡議論起來。她直直地望著蕭澤的眼,可對方並沒有抬頭直視她的目光。她清了清嗓子, 道:「太傅從未上過戰場,若無成算,休要多言。」
蕭澤手持玉笏, 平靜道:「回稟殿下, 微臣自幼熟讀兵書, 雖未率兵作戰,卻也多次統帥精兵為先帝效勞。如今戎狄犯境,臣先帶五千輕騎於險要之地截殺,亂其軍心,再等李將軍大軍趕至,總好過無所作為。」
他說的確實也有幾分道理。然而沅葉死死咬住下唇,不肯應允。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些什麼,可她確又是相信他的。可那畢竟是戰場啊……首先有人站出來贊成了蕭澤的請命,隨著越來越多人的附議,她不得不做出決斷。
她說,好。
下朝之後,她正欲前往側殿批閱文書,卻迎面遇到了許久不來垂簾聽政的李太后。
李慧意停下腳步看著她,不冷不熱道:「長公主真是鐵石心腸,為國為民,不惜一切代價啊。」
「是么?」她擺手屏退侍從,輕輕笑道:「太后出身將門,應該比本宮更懂得保家衛國的重要。難道太后要在這裡談什麼私情嗎?」
「呵呵,」李慧意勾了勾唇,道:「長公主確實偉大,犧牲小我成全大我,說起保家衛國,恐怕到最後沒有的是這個家了。可惜吶!」
她的臉上掛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輕飄飄地走了。沅葉望著她的背影,不禁自言自語道:「真不知道她會不會搞出什麼麻煩來。」
可她又不能死。在宮中供著這麼一個時不時冷嘲熱諷的人,也不知該如何處置她。沅葉嘆了口氣,轉身步入側殿,那裡還有幾摞厚厚的奏摺在等著她。
正值深冬,北方的雪大如鵝毛,紛紛揚揚落滿了整座燕城。
戎狄搶了那麼多過冬的物資,卻還狼子野心,又盯上了這座商賈雲集的邊塞小城。蕭澤已來了半月有餘,這邊的雪也下了大半個月。
他站在城牆上,寒風瑟瑟,前方白茫茫望不到邊際。戎狄身強體壯,慣會在冰天雪地里搞襲擊,論體力,他們確實占不了優勢。正眺望著遠方,守兵快步上前,道:「大人,有人自稱是您的故友,請求一見。」
「何人?」
「他說他姓宗。」
蕭澤皺了皺眉。待他回到營帳中,一眼看到火堆旁悠然坐著個披著華貴狐裘的悠閑貴公子。他將披風解下,揮手讓侍衛退下,方才盤膝坐好,道:「你為何而來?」
「我在這燕城裡做買賣,聽聞蕭太傅來了,想著也是京都故人,怎麼就不能來了?」宗越笑道。他一揮摺扇,卻是給火堆扇了扇風,悠悠道:「只是我的人被戎狄給搶了,你看我單槍匹馬,只能來找你幫忙。」
「你的人?」蕭澤看著他,「誰啊?」
「還有誰,白芷儀白大姑娘啊。」宗越望著火堆,忽然道:「蕭太傅可否記得,當年太宗斥責皇后,其中就有一條罪名叫做私通戎狄。」
太宗的皇后,當然就是沅葉和芷儀的母親白后了。
「怎麼?」
宗越用摺扇指著四周,懶懶道:「你看著燕城,就是白家先祖發跡的地方。白后入宮前曾經在此處生活,當時胡漢通婚,論起來,他們家和戎狄王室還有點關係。」
「所以呢?」蕭澤並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
「所以當初說白后私通戎狄,也是有點依據的。當年戎狄的王還是白后的表哥,想求娶她,未果。後來敬德太子慘死,也跟他們脫離不了干係。戎狄人嘛,就是個死腦筋,偏偏想娶一位白家的女兒,說是延續當年的婚約。」
他轉過頭看著蕭澤,淡淡道:「所以我必須來找你。」
能讓宗越這麼心高氣傲的人來與他謀事,蕭澤很不自在,但是戰事更重要。
他看著眼前的這位「駙馬」,欲言又止,末了還是道:「宗越,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我是個隨心隨性的人,一生都在追求著得不到的東西。」他漫不經心道:「可有一天我發現我丟了最熟悉的那個人,才發現重新尋回她,這也很刺激。」
蕭澤不屑道:「那是你朝三暮四,如今知道悔改,也還有救。」
「呵呵?」他聽出了蕭澤話中的敵意,不禁仰頭大笑,道:「你呀你,我真不知道葉兒喜歡你什麼!把自己捆綁在蠶繭中,殊不知人生苦短,自當及時行樂。要我說愛便去愛了,恨便去恨了,像你這樣愛恨不得,難道要自我放逐,永遠痛苦么?」
「你不明白!」蕭澤被他說中了心事,臉色漲紅,聲音也提高了:「你無親無友,自然不懂那種感受。但我並不能恨她,我一生別無所求,只是她想要什麼我都給她,哪怕是我的命,這也是我的命。」
「呵。」宗越從鼻息哼了一聲,用摺扇敲了敲自己的手:「我懶得跟你爭辯這個。多說無益,我有一良策,你可聽?」
幾日後,戎狄追擊蕭澤,無意間被引入山谷之中,恰逢雪崩,大軍覆滅。
蕭澤趁勝追擊,短短半個月時間,將北疆的戎狄餘孽清掃而空。宗越攜白芷儀翩然離去,而他駐紮在燕城,請旨鎮守邊疆。
消息傳到京都,沅葉面色鐵青,狠狠地將奏摺摔到地上。
「他還敢不回來!難道一開始,他就抱著再也不願意見我的心思。」沅葉恨恨道:「早知如此,我就不該讓他去出征,為他擔驚受怕,到最後他反而躲得我遠遠的,就這樣的恨我么?」
白霽彎腰撿起奏摺,翻了翻,道:「些許蕭大哥只是擔憂戎狄捲土重來,才自請守衛邊疆,以助姐姐一臂之力。」
她抬眼看著白霽,道:「哦?」
「姐姐,以如今的情況來看,再無人能擋住姐姐登基之路。」白霽從容道:「等來年開春,是該有人提出這件事了。」
沅葉沉吟道:「恐怕,這個孩子不好辦。」
白霽知她說的是幼帝,道:「姐姐尚且無子,不妨立其為太子,也好給那幫老臣一個念想。至於日後……待姐姐有了孩子,再尋個借口,給這孩子隨便封一個王,打發到封地上去便是了。」
「是啊,」她輕輕地撫摸著自己平坦的小腹,喃喃道:「我是該有個孩子了。可是他又在邊疆……罷了罷了,此事先不提,現在唯一能讓我高興的是,姐姐和宗越終究有了一個結果。霽兒,你也該成家了。」
白霽溫和地答道:「霽兒的婚事,全憑姐姐做主。」
他如此乖巧懂事,沅葉倒是笑了,道:「我有什麼不放心的?滿城貴女,你喜歡誰,便娶誰。婚姻大事上若還不能隨心隨意,活著,那也真累。」
第二年春,周沅葉最終如願以償地登基為帝。
她本是太宗的嫡女,又立了先帝的遺孤為太子,總好過讓外姓人奪了天下。先帝謚號為惠,便稱李慧意為惠太后,遷居鹿泉宮。又廢了宗越的駙馬之位,貶為庶人。
同年,白霽迎娶了江南一小戶人家的女兒,得封安國公。
無限春光中,北方的燕城依舊蕭瑟。
他站在城牆上,下面人頭攢動,爭先恐後地觀看著女帝大赦天下的恩典。他派人將燕城裡的白家舊宅給清理了一番,自個兒住在裡面,又清幽又閑適。
偶爾操練一下燕城的兵馬,聽著商賈講各地的有趣見聞,所得俸祿都周濟給了城內外的窮苦人。先前還有媒婆趕著來給他做媒,都被蕭澤的一句「京都已有家世」給擋了回去。
清明的時候他擺了場祭祀,他的兄長,家人,以及在那場政變中死去的兄弟,唯有敬上一杯薄酒,無言相對。
春風夾帶著柳絮,輕飄飄落到了案頭,又被吹落到水裡。隨秋在他身後站了好久,撓了半天的腦袋,才說:「公子,京都……」
京都又來信了么?每個月,京都都會送來一封信,上面只有簡潔明了的兩個字:回來。
「不看。」他頭也不回,道。
「不是,公子……京都來人了,桃葉姐姐來了。」
他的酒盞停留在唇邊,半響,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她還想要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