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化身海德11
入夜了。
威爾·格雷厄姆與無數警員擦肩而過，他跨入公寓走廊，登上樓梯。
女助理的房間反鎖著，全副武裝的警察持槍對準房門，正在等一個訊號。
「嘉莉。」他敲了敲門，「讓我進去，別使得事態變得不可收拾。」
他知道她聽得見。
片刻之後門鎖「咔嚓」轉開，在極端安靜的走廊里這聲音異常清晰。無數視線落在威爾背後，他緩緩伸出手，推開門。
威爾轉頭看了眼路德探長。
在提議先與嘉莉交談時，探長的表情像是要生吞活剝了他，但他到底是同意了威爾的想法，儘管附上了條件。
房門之後沒有人。
嘉莉·懷特就坐在客廳中，與艾瑪·克魯面對著面。闖入房間的威爾，感覺自己就像是打擾兩名年輕女性夜談的不速之客。
艾瑪露出驚喜的笑容：「格雷厄姆探員，請坐，我們剛剛才提到你呢。」
彷彿她並不知道窗外閃爍著的紅藍光芒發自警車一樣。
他沒坐下，只是冷眼看向女助理：「在傑基爾博士之前，你創造了多少個愛德華·海德？」
她熟悉偵查流程，熟悉執法人員的思路，甚至熟悉一定的法律程序。假設不是嘉莉的出現，「愛德華·海德」不會暴露自己，不論罪名是否成立，博士都無法再洗脫這份潑上身的髒水。
艾瑪·克魯不是初犯。
「我想這應該是警察的工作，」她拽了拽自己的領口，同樣的位置上威爾的衣領內側別著一個監聽器，「美國的聯邦特工，應該管管懷特小姐才對。」
自始至終嘉莉都沒開口。
她的表情很鎮定，彷彿從人來人往的警局憑空消失，不過是所有人的幻覺。艾瑪·克魯點名之後嘉莉只是微微抬了抬頭。
「為什麼是露西？」她問道。
「你認為安妮·道朗是所有人特殊的那個，」助理側了側頭，「嗯……有點道理，但是理由呢？不會僅僅是因為博士喜歡她吧？」
嘉莉毫無搭茬的意思，她的淺色眼睛冰冷至極：「為什麼是露西？」
艾瑪沒回答。
助理在她第二次拋出問題后，不過是換上了探究的神情。
「果然。早在第一次見面時我就意識到了這點，懷特小姐。」艾瑪·克魯緩緩地開口，「露西的死使得你心生憤怒。但是我想不通理由，七年前你殺死的每一個人都有著比安妮·道朗更為完整更為健康的家庭，他們的死活你不放在眼裡，他們的悲傷絕望你也感受不到。偏偏在七年後為了一名妓|女不惜破壞自己平靜的生活，為什麼呢，魔女嘉莉？要是良知發現，這未必也太晚了點。」
明明是非常明顯的事情，類似的經歷使得嘉莉·懷特對露西產生了共情，從而將自身的情緒代入其中。
艾瑪·克魯的思維如此縝密，可她無法意識到這點。
「你無法與嘉莉共情，克魯女士。」威爾淡淡地提醒道。
「啊……」
她好像明白了。
嘉莉對面的女士看上去有點失望：「所以你不過是因為看到了過去的自己？如此說來，魔女嘉莉也只是個腦袋裡裝滿了情情愛愛的傻姑娘而已。這太無聊了，為了那丁點滿足便付出一切，不覺得這過於俗套了嗎，懷特小姐。」
威爾：「愛德華·海德的故事才是你心目中有趣的故事。」
艾瑪：「當然，如果不是你們的出現，這本應該是個精彩至極的故事才對。白日裡衣冠楚楚又善良溫柔的博士，到了夜晚化身成為截然不同的殺手。惡魔殺死了聖人心愛的姑娘，他親手想拯救的人。而聖人卻對此一無所知，這多麼戲劇化呀，我本以為嘉莉·懷特的故事會更加引人入勝，現在看來……」
她撇了撇嘴。
「為此放棄我自己的故事，還暴露了身份，真是太不值——」
「——我再問最後一次，艾瑪·克魯。」
嘉莉對於她的挑釁充耳不聞。
「為什麼是露西？」
直到此時威爾才認識到，他低估了情況的嚴重性。
他伸手握住了嘉莉的肩膀，像是安撫也像是警告：「不論她做了什麼，都不會是你的目標，嘉莉。」
只是嘉莉完全沒有反應，她沒有甩開威爾的手，甚至沒有看他。
「我不管你殺了多少人，」她繼續說道，「也不管你到底編造了多少殺人故事，我只有這麼一個問題，惡魔。三年前你便認識了露西，卻直到三年後才想起她來，你的理由是什麼？」
回應她的是艾瑪·克魯驀然發出的大笑。
女助理就像是聽到什麼笑話似的，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既然你稱呼我為惡魔，難道不清楚惡魔的行事準則嗎？創造者需要靈感呀，懷特小姐，三年前的我沒想到這個故事，三年後好點子從我的腦海中跳出來，連擋都擋不住。很抱歉我殺了你的朋友，還讓你聯想到了過去的自己，但人死不能復生啊，你也是背負著性命的人，何必這麼想不開呢？」
「噢，實際上我想得很好，」嘉莉越是沉靜，越讓威爾感覺到了不好，「我當然清楚惡魔的行事準則。」
她揮了揮手。
威爾：「嘉莉，你聽我說——」
嘉莉：「之所以不畏懼警察與法官，無非是他們奈何不了你而已。沒有死刑，或者可以用精神病患者的名頭輕易地逃過死刑。這給了你們極大的便利，縱然不能殺人，你還可以通過寫書來完整你的故事，現在的人特別偏愛危險又獵奇的小說。」
威爾：「別做讓你後悔的事情，嘉莉！」
「上帝心腸歹毒又極其愚昧，他放過了一個個惡魔，但是我不會。克魯小姐，很抱歉我的愛情故事讓你失望了，然而我還有點本事，不會讓你大失所望。」
「你要代上帝履行職責，懷特小姐？」艾瑪絲毫不怕，「處決惡魔，就像是神明那樣嗎？」
這便是威爾堅持要出面的理由。
整整七年，自那夜嘉莉·懷特的坦白后，威爾·格雷厄姆第一次覺得自己做出了無比正確的決定。
威爾握住了嘉莉抬起的手腕，他壓低聲音，在她回應之前打斷了二人的談話。
「就當我為了感謝你告訴我阿比蓋爾的消息，嘉莉。」
吐出這個名字時，威爾仍然覺得心臟痛得無法呼吸。
「讓我幫你，就這一次。」
在那瞬間威爾很擔心嘉莉仍然會不管不顧地出手，哪怕他有底氣和信心。
嘉莉停留在半空中的手遲遲沒有動，片刻之後威爾緩緩地鬆開了她的手腕，她沒開口，僅僅是閉上了眼睛。
「你想通過一面鏡子來照清楚自己的模樣，這面鏡子碎了，你很難過，我能理解。」威爾有點艱難地開口，「殺人很容易，嘉莉，但一旦你因其他動機而殺了人，只會距離自身所追尋的答案越來越遠，別讓自己別的如凡人般那麼複雜，別讓你的存在意義受到侵蝕。」
「當年的漢尼拔便是以此將我護在了羽翼之下，威爾。」
「是的，但你也因此還有機會。嘉莉，跟我走，讓法律去制裁傷害露西的人，給傑基爾博士一個清白。我可以為你提供嶄新的鏡子，還有一個安全的地方，沒有紛擾也沒有侵害。」
「你想讓我回到巴爾的摩的精神病院。」
「難道你不應該歸屬那裡嗎？」
她沒反駁。
站在威爾的角度，只能看到嘉莉的一個側臉。她的視線落在地面上，垂著的眼眸微微顫動著。
他知道嘉莉陷入自身的世界后，便不會再顧及外界的事物。
「我記得阿比蓋爾馬上就要出獄了。」最終嘉莉說道，她漠不關心的語氣像是一把刀子似的插|進威爾的胸口。「你會去接她嗎，威爾？」
魔女放下了懸空的手掌，她長長地舒了口氣。
「叫警察進來吧，我接受你的幫助。待你接阿比蓋爾出獄的時候，一定要為我轉達問候。」
.
——阿比蓋爾·霍布斯即將出獄。
不知道為何，在聽完威爾的講述后，史達琳的注意力竟然落在了那名幫助父親殺人的少女身上。
大概也是因為其他的事情並不值得意外，史達琳心想。真兇是艾瑪·克魯也好，她的反社會人格也好，對於一名正在接受訓練的fbi學員來說都是見怪不怪的東西，這種案例吉迪恩探員在課堂上講過不少呢。
至於威爾說服嘉莉的那些話……
「所以，fbi的人把嘉莉帶回巴爾的摩，你將我推薦給了霍奇。」她開口，「萬一我並不能成為嘉莉的鏡子呢？」
威爾笑了笑，他看上去倒是非常的平靜，之前痛苦一掃而空。
「至少你現在是。」他說。
「我可不這麼覺得。」
他口中的露西與嘉莉有著類似的經歷也碰到了類似的人。但克拉麗絲·史達琳和嘉莉·懷特擁有著完全不同的人生軌跡，此時此刻除了對自己的人生價值產生疑問外，她並不覺得自己與嘉莉哪裡能稱得上是「鏡子中的對方」。
「正因為你與她不像。」威爾看出了史達琳的疑惑，「嘉莉有著很強大的學習能力，克拉麗絲。你的存在遠要比露西為她帶來的收穫多，她可以從你這裡學習到自身沒有的特質。」
「我也從嘉莉那裡獲得很多。」
「我很高興聽到這句話。」
她也很高興威爾能從這麼多的學員立挑中自己。
史達琳陡然放鬆下來，剛剛碰見漢尼拔·萊克特時的緊迫和凝重徹底消失不見。她靠在沙發背上，端詳著由愛犬圍繞著的威爾。
「威爾，」她問，「阿比蓋爾出獄時，你真的會去接她嗎？」
這不是一個好問題，史達琳清楚。
她很好奇於威爾心中阿比蓋爾到底是怎樣的存在，母庸置疑這個名字帶給他的是深深的痛苦。
原本史達琳沒期待回答的，可是威爾似乎已經徹底冷靜了下來。
「我不知道，」他回答道，「起碼現在還不知道。」
或許他也需要時間來尋找一個正確的答案。
史達琳沒再開口，她只是點了點頭。就在她考慮是否要告別的時候，她的手機響了。
是霍奇的電話。
她看了威爾一眼，後者擺了擺手，並不介意這通突如其來的電話。史達琳便按下接聽鍵，亞倫·霍奇納沉著的聲線自電話另一頭響起。
「史達琳？」
「是我，霍奇。」
「有漢尼拔·萊克特的線索了，」他說道，全然不知她與惡魔已然見了一面，「三天前，有人在歌劇院里認出了他與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