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惡魔歸來07
克拉麗絲·史達琳拿著那幅畫，感覺活像是嘉莉親手往她頭上澆灌了一桶冰水。
這是嘉莉畫的，除了她，史達琳想象不到還有誰能做到作品中毫無本人的影子。
嘉莉·懷特在英國倫敦當了七年的裁縫，她擁有繪畫基礎和設計基礎，卻沒有任何個人風格——這是在看到她在精神病院留下的設計稿和繪畫時，史達琳產生的第一個感受。
就像是史達琳手中的這幅畫，《叛逆天使的墮落》局部，畫紙上的女性面容猙獰、表情驚恐，她把老勃魯蓋爾的風格重現至栩栩如生的地步——雕塑的肖像也好，畢加索的臨摹也好，嘉莉都能精準地完全複製出來；服裝設計稿也是如此，能從上面看到很多大設計師的影子。
可這麼多作品里包含著這麼多的作者，卻唯獨沒有她本人。
一如嘉莉·懷特表現出的咄咄逼人和肆意任性。她對旁人施展出的惡意總是不符合自身的犯案動機，那是真正的嘉莉所需要的嗎？
「弗萊迪·朗茲說，這幅畫是給你的。」
瑞德開口，他清澈的聲線讓史達琳多少平靜下來。
「我更想知道，她主動找上fbi時，究竟在想什麼。」史達琳冷冷地說。
昨天下午弗萊迪·朗茲親自來到了匡提科，說是梅森·維傑點名要送史達琳一樣東西，那就是她手中的這幅畫。
鑒於記者女士剛剛把fbi損了一通，她在匡提科可不是什麼受歡迎的人物。史達琳沒忘記昨日她無奈又局促的神態，弗萊迪·朗茲自以為掩飾的很好，可她還是在記者的眼裡尋找到了刻意藏匿的害怕。
她竟然在害怕。想到這兒史達琳有點想笑，弗萊迪·朗茲不止一次私闖犯罪現場，直面連環殺手、受到生命威脅和法庭警告，對她來說都是小兒科的事情。經歷了這麼多，她依然活躍在圈子邊緣，說真的，史達琳甚至都有點佩服她呢。
而現在，這麼一位「人物」，卻退縮了。
「綠河殺手案時，她和你有過衝突。」瑞德的話語中沾染了幾分擔憂的意味。
那可不是什麼好記憶，她的話被記者拿去大做文章。
史達琳：「我不覺得自己說了錯話。」
瑞德點了點頭：「記者也知道，一旦萊克特醫生歸來，她的生命勢必受到威脅。」
所以才不得不向fbi示弱，尋求正當的庇護。
弗萊迪·朗茲此時的處境有多窘迫，就越發顯得她曾經顛倒黑白有多麼的可笑。
史達琳很想問問她，當時指責自己，指責亞倫·霍奇納受到嘉莉控制的時候，可曾想過她需要他們的保護才能存活下去？
「這幅畫，是弗萊迪·朗茲的示好。」瑞德繼續說道，「可為什麼是《叛逆天使的墮落》？」
史達琳看向手中的畫紙。
「威爾說……嘉莉曾經將他看作一位天使。」
「只是嘉莉沒有畫天使。」
年輕的博士側了側頭，清秀的臉上露出疑惑。
「彼得·勃魯蓋爾的這幅作品，描述的是米迦勒斬殺墮落天使的故事。畫上有天使也有怪物，的確是嘉莉的風格。但她沒畫天使，也沒有畫惡魔，她挑選了畫中看起來最正常、理應是凡人的一部分。」瑞德的思路很清晰，「夾在天使與惡魔之間的凡人，這並不是嘉莉·懷特平日所關注的事物。」
史達琳：「是我們平時所關注的事物。」
欲言又止的瑞德流露出了震驚的神情。
「她是在暗指你我是為凡人斬殺惡魔的天使，還是與這無能為力的人類毫無區別？」
「你認為呢，斯潘塞？」
「我認為嘉莉並不會把，嗯，至少是我，看作特殊的存在。」
史達琳笑了笑，仰頭靠在車座上。
車窗之外暴雨連綿，雨幕遮住了天空，她的宿舍公寓就在街對面，但史達琳沒帶傘，不得不坐在這裡等待雨停。
「我們逼迫她直面漢尼拔，逼她離開了巴爾的摩的監獄，」史達琳望著窗外的大雨，輕聲開口，「她不得不開始分神去關注其他的事情，比如說梅森·維傑，比如說你我在她世界的存在價值。」
雨滴噼里啪啦砸在車窗上。
「我想……或許兩者皆有吧。你我的確是在保護著凡人，也的確是凡人中的一員。嘉莉一向看的很清楚，她平時不也這樣嗎？既認為bau的成員各個能耐，卻又看不起你我。」
背對著瑞德，她沒看到小博士眼底的擔憂。
「克拉麗絲。」瑞德握了握手中的方向盤，「我覺得你應該好好休息一下。」
「嗯？」她轉過頭來。
「綠河案之後接著是麥爾斯莊園的事情，出院后你的手腕還沒好呢。」說著他看向史達琳還吊著的左臂，「不論是精神還是身體，都需要放鬆。幹這一行，沉浸久了，都不是好事，而且你還——」
「——還殺了人。」史達琳平靜地接下了瑞德的話。
一時間車廂內陷入了沉默。
史達琳知道瑞德想說什麼。
從麥爾斯的林場歸來后，她能夠清晰地感覺到自身在偏離原來的軌道。
她不知道如何回到正軌，也不想回去。
瑞德清亮的眼睛仍然讓她感到溫暖，只是史達琳卻覺得她與他的距離正在慢慢拉遠。
「我不想說什麼……很難過，感覺背負著人命之類的話，」但史達琳還是願意與瑞德說真心話，她不想對這雙眼睛的主人有所隱瞞，「我不覺得我的選擇有錯，讓我心驚的正是如此，斯潘塞——我覺得他們該死，所以動手了，我甚至在那時想過要是能早點如此殺了綠河殺手情況會很好很多。」
說著，她乾笑幾聲。
「我還在懷疑當時選擇成為fbi的理由。」
「克拉麗絲，你仍然會夢見那些羔羊？」
青年依然溫柔的話語讓史達琳抬起了頭。
她以為他會啞口無言來著。內向又不善交際的瑞德博士可不是善於開導旁人的性格，但這次他好像一點兒也不焦急無措。
瑞德在看著她：「我看過莫里亞蒂的信，他在信中提及你希望能安撫羔羊的悲鳴。他殺了綠河殺手，你殺了比爾·海登和麥爾斯，然後羔羊平靜了下來，是嗎？可是克拉麗絲，你可曾想過，你在幫助嘉莉，嘉莉在你眼中是需要保護羔羊嗎？」
「我……」
「我無法給你答案。」瑞德看起來有點不甘心，但還是長舒了口氣，說道，「你得自己去尋找答案，與嘉莉一樣。不過，她有天使幫助，你有我們。我相信嘉莉最終會還自身一個安寧，也願意看到……看到你找到一個滿意的結果。在這之前，我，咳，我們都願意為你提供一個合理的標尺。」
那一刻史達琳很想說，其實你就是我合理的標尺。
但是她忍住了。
史達琳隱隱覺得，現在這樣就很好，她不想在此時打破他們的關係。
「至少我們也不是毫無進展。」說完那些話，瑞德又成為了平日里不善言辭的年輕人，他尷尬地笑了笑，「起碼加西亞查到了梅森·維傑賄賂食品衛生部門，是為了什麼。」
說回案子，史達琳的腦子迅速地冷靜下來。
「這個關頭引進新品種的豬崽，還是衛生不太合格的品種。」她開口，「肯定有問題。」
瑞德：「等調查命令一頒布，咱們就能展開調查。」
史達琳揚了揚手中的畫紙：「沒那麼容易，這幅畫是弗萊迪·朗茲從梅森那裡拿來的，就差直言嘉莉在他手上了。這麼張狂，他根本不怕fbi。」
再者，霍奇納在fbi高層那裡遭遇了什麼，整個bau小組都很清楚。
怕的就是調查命令到達的時候，漢尼拔·萊克特已經成為梅森手下的另一頭豬崽。
「梅森·維傑有籌碼，我們也有。」瑞德卻保持著樂觀心態，「我們有威爾·格雷厄姆。」
但願如此吧。
現在連威爾也得等fbi調查到進一步線索后才能行動，干著急也沒用。
於是史達琳點了點頭：「還有一個問題，梅森·維傑手下有這麼多不動產，房子、村子還有屠宰場，他總得透露點線索給漢尼拔。」
瑞德：「你認為梅森會與萊克特醫生約個地點？」
史達琳：「我想漢尼拔不會傻到自投羅網。」
瑞德：「可是通過什麼途徑呢？不可能是媒體，fbi的工作人員也會看新聞的。」
他還能有什麼途徑呢？
片刻的寂靜后，史達琳和瑞德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個人。
「昨天……格雷厄姆探員有事先行離開了。」瑞德開口，「他並未說明行程。」
是去見嘉莉的了嗎？還是說那名藏匿著的惡魔，主動向他昔日的友人，那名天使，尋求幫助了呢？
外面的雨逐漸變小了。
「我要走了，」史達琳說，「謝謝你送我一程，斯潘塞。」
「你是傷員，這是應該的。」瑞德搖了搖頭，「明天仍然是你舍友送你嗎？」
「阿黛莉亞明天有事，我會自己打車過去。」
瑞德：「摩根說呃……」
他突然變得極其窘迫。
「我是說，」小博士輕咳一聲，「大家都很忙，摩根在忙著追查賄賂的線索，jj要負責媒體，就我比較清閑，不如我明天來接你如何？」
說這話時他並不在看著她。
史達琳笑了起來，她突然覺得心底的陰霾散了一些。
「那太好了，」她笑著點了點頭，「謝謝你，斯潘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