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十五

  當年之事已不可考據,緋煙在這一點上難得地沒有順從虞謠的意思,言語間對當年之事頗多顧忌。虞謠看出了緋煙的確是有難言之隱,心知那事只怕不大見的了人,甚至有傷皇家顏面,所以眾人才會諱莫如深。


  不過虞謠將自己所知曉的事情拼拼湊湊,在加上從緋煙那裡套出來的話,勉強還原出了當年之事。


  當初褚裕登基沒幾年,朝局很大程度上仍掌控在宰輔張弘手中。褚裕明裡裝出一副昏聵懦弱的模樣,但暗地裡卻一直籌劃著要除掉張弘,將朝局掌控在自己手中。他暗地裡培養了一批親信,虞謠的父親王執便是他極為得用的人。


  七八年前有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褚裕派著王執前去料理。那時雙方早已是劍拔弩張,山雨欲來風滿樓,張弘察覺出事情有所不對,便抓了王執的妻女想要威脅他。王執顧忌妻女不敢擅動,但褚裕卻並未將此放在眼裡,不顧張弘的威脅令下屬發動了攻擊。也正因此,虞謠的母親死在了那場夜襲之中,而虞謠則流落在外不知所終。


  動亂過後,王執看到的便是自己愛妻的屍體。王老將軍與將軍夫人受皇命,瞞著王執間接促成了此事,王執知曉內情之後便徹底心灰意冷。一方面妻子的死訊與女兒的失蹤,一方面又是大過天的忠義孝義,他左右為難,最後索性當和尚去了。


  虞謠知曉此事後,不由得有些唏噓,也算將自己對王執存著的那點偏見徹底抹去了。


  此事若正經說來,的確是褚裕對不住王執一家,為了自己的事情將王家毀成這副模樣。只是褚裕與王家是君臣,就算再怎麼樣也只能將此委屈咽下,好在褚裕還有些良心,應當不會薄待王執。


  緋煙曾忍不住與虞謠嘆過一句:「姑娘那時年紀尚小,不知道三爺是何等厲害的人才,這些年委實是可惜了。不過如今三爺回來了,必定會再有一番功業的,姑娘也就有所依仗了。」


  虞謠點了點頭。八年前王執的年紀算不得大,已經能成為褚裕的心腹,必定是有自己的一番本事的。


  她根據自己這些日子聽來的誇讚,覺著自己這位父親少年時委實是個人才,若非要說的話,大抵是與現在的謝然有些像的,一樣的溫文爾雅年少風流。只不過王執到底是王家正兒八經的嫡子,自小過得十分順遂,以至於驟然經歷八年前之事才會有些接受不了,選擇了一走了之。若是換了謝然,只怕就是另一番模樣了。


  想到謝然,虞謠便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不知道是不是她記性太好的緣故,每次她看到王三姑娘就忍不住想到那日元宵燈會的種種,好在王三姑娘那時一門心思掛在謝然心上,並未在她身上放什麼注意,不然難免又是一場風波。


  自老夫人重重地處罰了五姑娘后,旁人便再不敢在虞謠面前說什麼閑話了,虞謠也收斂了自己的脾氣,兩處總算是相安無事。不過等到事情慢慢步上正軌,她也開始要開始世家小姐們的日常了——每日上午聽女先生講課、練字,下午學刺繡或是琴棋書畫之類的玩意。


  虞謠沒想到兜兜轉轉,竟又回到了當初陪著白雅書時候的日常,不由得有些啼笑皆非。


  原本老夫人還照顧著她的想法,不肯讓她隨著其他姑娘們一道去上課,生怕她因著前些年流落在外所以一無所知,難免會有落差,甚至想重新請個女先生單獨教她。虞謠看出老夫人的想法,覺著這麼下去也不是回事兒,便主動開口回絕了此事,老夫人將信將疑地送她去了學堂。


  王家請的女先生學識自然不必多說,性情卻委實有些太過,堪稱嚴苛了。就算看到老夫人親自前來,卻也沒露出什麼笑意,只是循規蹈矩地請了安,而後將虞謠上下打量了一遍。


  虞謠在她嚴厲的眼神中不慌不忙地行了一禮,無論是儀態還是神情都算得上是無可挑剔,女先生這才稍稍放緩了臉色。


  「這是我家那位行六的姑娘,她的身世想來你也是知道的,我便不多說什麼了。」老夫人慈愛地看了虞謠一眼,「她是個懂事的孩子,以後便交由先生管教了。只是她在外多年,底子算不得好,還請先生多多見諒。」


  女先生點了點頭,向著虞謠問道:「六姑娘讀過些什麼書?」


  「《四書》《五經》都大略讀過一些,但不甚明白。」虞謠想了想,又補充道,「再者,便都是一些尋常的書了。」


  女先生未置可否,只回道:「在下儘力而為。」


  老夫人不便久留,又囑咐了兩句后便扶著侍女離去了。


  虞謠又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而後由書童領著去了自己的位置上。桌上的筆墨紙硯一應俱全,看起來都是上好的東西,倒是讓虞謠這種沒見過什麼世面的人開了開眼。她的位置靠在窗邊,右手邊是年紀尚小的七姑娘,虞謠客氣地笑了笑便落座了。


  這位女先生表面上看起來嚴苛,實際上,也十分嚴苛……


  她講課之時完全不會照顧虞謠的感受,全按著自己先前的計劃講著,若不是虞謠有上輩子的東西打底,只怕真的是要被她給難倒了。饒是如此,等到練字之時虞謠還是被她訓了一通。


  「世人都道字如其人,六姑娘這字未免太過不堪了,將來難免被人恥笑。」女先生負手站在虞謠桌案旁,話中夾槍帶棒地排揎了虞謠一通。


  虞謠很想問問女先生,她練字才不過半年之時寫出的字是什麼德行,但理智還是讓她乖乖地把這話咽了下去,老實地站在那裡聽完了訓斥。畢竟她的字的確寫的不怎麼樣,旁人沒有義務去了解她的過往,就是挨上這麼一通諷刺也算不得什麼。


  先前她還覺得白家的女先生有些嚴格,可等到看到眼前這人,才覺得白家那位真是春風化雨般的溫柔。


  等到放了學,虞謠簡直是如蒙大赦,但臉上卻沒表露出來,仍是按著禮節不慌不忙地行了一禮才離開的。


  若說上午的課她還能接受,下午的刺繡她就真的接受無能了,所以趁著中午吃飯的時候便向著老夫人說明了這一點。老夫人對她嬌慣極了,聽到她說自己不想學刺繡,當即便擺了擺手免去了她這一功課。不過不學刺繡,她卻還是得挑一樣旁的學了才行,虞謠不大想學下棋這種燒腦的玩意,對書畫也沒什麼天賦,想來想去也只能學琴了。


  「府中的琴師告假了,只怕要再等幾日才回來。」老夫人想了想,有些嫌棄,「她的琴藝算不得頂尖,只怕未必能教好你。」


  虞謠有些哭笑不得,這琴師先前可是教了王家旁的姑娘們,再怎麼說也不會差到哪兒去的。可老夫人一聽她要學琴,便想著挑個最頂尖的師父來教,可真是偏心極了。不過基於這被偏心的對象是自己,她還是倍感欣慰的。


  還沒等老夫人想出個頭緒,緋煙便先開口了:「我聽聞蘇如是近來來了京城,她在琴藝上的造詣堪稱登峰造極,您何不請她來教授六姑娘?若能如此,六姑娘借著她的名頭……」


  緋煙說得點到為止,虞謠心中一動,領會了她的意思。


  虞謠現下幾乎算是身無所長,將來若是有什麼世家宴會,諸位姑娘爭相獻藝,她那時便會十分尷尬。可若是能拜了蘇如是為師,只這名頭搬出來就夠用了。緋煙這想法可謂是用心良苦,但虞謠卻有些不大自在——因為在原書里,蘇如是便是殷虞謠的師父。


  當初殷虞謠能名聲大噪,便是開了金手指被兩位當世頂尖的伶人收做了徒弟,其中一位便是緋煙口中這位琴藝登峰造極的蘇如是。也正因此,虞謠心中隱隱有些抵觸。


  老夫人並不知道虞謠心中的這點彆扭,聽了緋煙的提議后便點頭道:「你這主意不錯,既然蘇如是現下在京中,那便下了帖子去請她罷。」


  緋煙有些為難,猶豫片刻后解釋道:「您有所不知,蘇如是的架子一向很大,收徒極為苛刻。若是派人去請,只怕她是不肯來的。」


  聽了她這話,老夫人倒也沒生氣,反而笑道:「我前兩年恍惚聽人說,謝家曾派人去請蘇如是結果吃了閉門羹,這麼看來竟是真的了。不過以她的名頭,架子大一些也是尋常。既然如此,你便帶著姑娘前去造訪她吧,看她願不願意收謠謠這麼個徒弟。」


  虞謠本以為老夫人會放棄這一提議,卻沒想到她竟然寧願讓自己親自上門都不肯放棄蘇如是。一時間,虞謠不知道該感慨老夫人想法如此開明,還是該感慨原著巨大的慣性。


  但事已至此,虞謠也無話可說,只能應了下來。


  緋煙立即派了小丫頭去準備馬車,又陪著虞謠回房換了一身外出的衣裳,為她帶上了帷帽。


  虞謠隔著帷帽垂下的輕紗看著緋煙,輕聲問道:「此事是不是有些太過草率了?」


  「並非是草率……」緋煙替她收拾衣裳的動作一頓,選擇了從實道來,「姑娘有所不知,世家之中頗多宴飲,總是難免會有湊趣獻藝之事。若是處理的不妥當,難免會被有心人拿出去說道,將來尋夫家時也可能被人詬病。所以老夫人才會同意讓您去拜訪蘇如是,以免您將來落人口舌。」


  虞謠聽到「尋夫家」三字時便不知該作何感想了,只能訕訕地閉上了嘴,任由緋煙替她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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