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個是張鳳鳴和肅文哪?」操累了一天,二人都累了,都在閉目養神,伴隨那尖利的聲音,一個太監走了進來。
二人慌忙站起來,那太監上下一打量二人,「皇上口諭,傳張鳳鳴、肅文養心殿覲見。」
養心殿西暖閣。
「勤政親賢」匾下,宣光帝正倚在靠枕上,與幾位議政王、上書房大臣商談,兩側「惟以一人治天下、豈為天下奉一人」的對聯讓人移目難忘,肅文仔細看去,敢情還是宣光帝親題。
哈保與毓秀也在,哈保仍是板著一張臉,毓秀卻朝肅文一笑。
兩人行禮后,側身站在下首,宣光帝點了點桌上的供詞,道,「這,確是濟爾樂所招嗎?沒有動刑?」
「回皇上,沒有,一根汗毛都沒動他。」張鳳鳴大聲答道。
「那,這樣啊,就招了?」宣光帝面不改色,起身在屋裡踱起來,口裡娓娓道來,「這樣看,驍騎營、護軍營、虎槍營、健銳營、巡捕營連帶著正紅旗都參與其中,」他看看康親王傑書,傑書臉上已是變色,「唉,那就——,抓了吧。」他聲間很輕,卻有一種以四量之力就可撥動乾坤的從容。
康親王傑書的臉脹得血紅,卻是不敢發聲。
「臣請示皇上,是都抓嗎,還是只抓涉案的武官?」鄭親王道。
「一體擒拿,」宣光帝的聲音很是決絕,「上至都統、總兵,下至把總、前鋒校,盡數拘捕,……但,要區分對待,細細審過之後,如確不知情,革一級留用,如知情不報,代為隱匿,以同案罪論處。」
三位議政王大臣與兩位軍機大臣都站了起來,齊聲答應著,大家心裡都明白,一場血雨腥風,就此在這個夏季正式掀開了。
不,血雨早已落下,這腥風卻變得更大,眼見著從這個大金帝國的權力中心,已悄悄刮出紫禁城。
「皇上,涉案的五營,有兩營是禁軍,巡捕營卻是隸屬於步軍統領衙門,還有正紅旗的勁旅,同時抓捕這麼將領,臣怕萬一有不測發生。」張鳳藻道,燈光下,他的身影雖然傴僂,但話語鏗鏘有力,透著寒氣。
「張首輔此話有理,」蔭堂看看那仍是不發一言的哈保,「是得想個萬全之策。」
「志琦是我巡捕中營的參領,我已秉奏皇上,早已經動手了,中營從總兵、副將、參將、游擊、都司、守備、千總、把總,逐一審查,挨個過關,這,不勞各位大人費心。」哈保一拱手,冷冷道。
哈保的態度,肅文看著眼熱,能在皇上與一幹上書房重臣面前這麼牛皮哄哄,哈保是個人物!
「好,」端親王宏奕也不理會哈保的態度,「那,就議一下剩下的四營跟正紅旗的事,」他看看康親王傑書,「我提議,調鑲黃旗、正白旗、丰台大營三部兵馬,天亮前對四營加正紅旗形成合圍,收繳兵器,等候處理。」
「這樣動靜太大了,」周祖培道,「人心不安,會造成朝局不穩,若有人趁機作亂,不好收拾。」
「鑲紅旗、鑲藍旗作為後備隊,枕戈待命。」宏奕補充道。
康親王一句話不發,要收拾他的正紅旗,他卻無能為力,連肅文都看出,他已失勢,眾人也不再顧及他。
「如果他們敢於硬抗呢?」蔭堂道,「那北京城內外立時就要血流成河,宮裡的護衛怎麼辦?萬一有個閃失,皇上怎麼辦?我們擔罪不起!」
眾人一時都有些躊躇。
「皇上,眾位王爺,各位大人,學生有個想法。」肅文道,站了好長時間,腰酸腿疼,他趁機活動一下。
「這,有你說話的份兒?」張鳳鳴急忙道,適才議論得熱烈,也沒有人讓他二人下去,他二人只得繼續站著。
「你,下去!」宏奕眼前一亮,口裡卻訓斥道,「在坐的三位議政王大臣、兩位首輔、一位九門提督,還不如你個孩子?」
毓秀看看宣光帝,又看看肅文,搖搖頭,示意他不要再講話。
宣光帝看著二人要退下,卻一招手,「回來,說說,讓大家都聽聽。」他語氣平靜,神態從容。
「謝皇上,」肅文看看毓秀,毓秀笑著鼓勵地點一下頭,「學生想不需這麼費事,只要一人,這些人可立馬可作瓮中之鱉。」
「一人?」宣光帝走下榻來,幾位王爺與上書房大臣也是面面相覷。
「對,一人——」宣光帝笑道,轉頭看看諸位大臣。
「嗯,有道理。」蔭堂也彷彿猜到什麼。
宏奕卻已是微笑起來。
「那得有勞康親王了。」哈保大聲道。
「我?」康親王傑書已是萎靡不振,正自胡思亂想,冷不丁地聽哈保提到自己,「我?」他重複了一遍。
「對,您不願意?」肅文笑道,「只有您有名義把這些人聚到一塊,到時一網捕盡,免去多少麻煩。」
「康親王?」宣光問道,「你有什麼要講的?」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前面禮親王的例子就擺在眼前,濟爾樂供詞呈上之後,禮親王的處境更加艱難,現在已是形同軟禁,看管的兵士從今晚開始驟然增多。
而他現今要做的是努力擺脫嫌疑,更不想給宣光以庇護屬下的印象,「臣聽從陛下安排。」
「好,就以準備秋獮為名,召集幾營與正紅旗各級官佐議事,地點嘛,……就在正紅旗校場吧。」宣光輕輕一拍桌子。
這是一個再好不過的地方,正紅旗校場地處偏僻,且四周封閉,正適合抓捕。
「那臣天亮即刻下令。」康親王道。
「好,早作準備,你跪安吧。」宣光盯著傑書,卻不再說話。
看著康親王落寞的背影,眾人都暗道,此人徹底完了,正紅旗也如同那砧板上的肉,任人切割了。
「皇上,康親王看來確不知情,」「蔭堂道,「但疏於管理,放縱屬下,玩忽職守,他是跑不了的,如若不是聖上及時聽聞,怕要釀成一場大變。」他本意是想問宣光如何處理康親王,但卻落腳在皇上的英明睿智上。
眾人都是老油條,蔭堂的話大家都聽明白了,也都抬眼盯著宣光,宣光卻一聲長嘆,「康親王傑書,也是老臣了,事雖不知,也屬情有可原,但不能免罪。」
眾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宣光帝一向寬仁,估計不會施以辣手,但事關兵變逼宮,眾人還拿不準宣光帝心裡的想法。
「著免去傑書的康親王爵位,貶為貝勒,著六貝勒常阿岱繼康親王位分,」宣光帝看看眾人,「傑書就回盛京,看護皇陵吧。」
「是。」眾人齊聲答應著。
看護皇陵與死人為伴,從位高權重的議政王、上書房大臣、正紅旗主,落到這麼一個下場,眾人皆心都惻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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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籌深宮之中、決勝千里之外。
正紅旗校場,一干護軍營、驍騎營、健銳營、正紅旗的武官都被帶弓荷箭的正白旗與鑲黃旗軍隊控制起來,而這些營的兵丁失卻首領后,亂作一團,但先前的聖旨如同划好的圓圈,他們雖亂,卻不敢善出營門一步。
阿瑪福慶與哥哥肅安也出動了,看著一身刀弓的肅文,父子三人俱是暗自慶幸,正白旗沒有捲入這一場紛爭。
第三日,乾清門,御門聽政。
幾位上書房大臣出列后,馬上有御史開始彈劾傑書一派的官員,個個大義凜然,聲色俱厲,為國為民,肝膽忠誠。
歷朝歷代,清廉自守、有節有操的官員多的是,但更多的是那些蠅營狗苟的官員,誰的屁股也不幹凈,況且「冰敬」、「炭敬」、「三節兩壽」已成為各級官員心照不宣的常例,此時,也被拿出來大肆熏染,作為依據堂皇定罪。
都察御史、刑部、大理寺、吏部,帝國的機器不斷運轉著,無數官員的命運早已定論,等待他們的將是天差地別的生活,風光不再,權勢不在,求為庶人而不可得。
鄭親王府、端親王府,張鳳藻、鄂倫察府上,周祖培、孫世霖府上,人來人往,車馬如龍,全是一些侯補的官員,或是一些希冀升遷的官員,位子倒出來,那就需要有人去填補。
四大派首領哈保、趙徹等人的府上,也是更加熱鬧,吏部尚書魏瑛住進了賢良寺,找他的人太多,打招呼的太多,已經不堪煩擾了。
這權力的洗牌,如疾雷蕩滌,有如雨後播種,不知不覺在各派的參與下,共同完成了。
「二哥,這些日子可真把我累壞了,你聞聞,我身上都餿了。」麻勒吉笑著湊過來。
這些日子,咸安宮官學停課,這幫官學生都在這正紅旗的校場守著,日夜不休,專等刑部提人,刑部與校場兩頭跑,家都顧不得回,頭上頂額的頭髮都兩寸多長了,也顧不得剃。
「二哥,我真想來碗果子乾!」麻勒吉咽了一口口水,「柿餅、大甜杏,再加上藕片,澆點糖桂花汁,用冰鎮著,涼絲絲、脆生生的,那叫一個甜酸爽口!」
「我想吃扒糕!」
「我想吃冰碗!」
……
「呵呵,還想吃什麼?」
「白水羊頭!」
「鹵煮小腸!」
「門丁肉餅!」
……
「呵呵,二哥,你請客嗎?」墨裕與圖爾宸等人湊上來,這些日子,軍營里的伙食太差了,圖爾宸、雅爾哈善等人整天嚷嚷著,吃的是豬食!
「不請。」肅文笑道。
「呵呵,不請,你逗我們啊!」
「你們懂什麼,二哥這叫望梅止渴!」
「呵呵,我怎麼看,麻勒吉、海蘭珠,你們沒有馬啊!」
「呵呵,二哥,我家那點祿米,每天吃窩窩頭就鹹菜,還要人家印雞爪子呢!」麻勒吉倒也實在。
「二哥,我們咸安宮能有一半都是步行來進學,有馬的,」海蘭珠看看墨裕、圖爾宸等人,「那是稀罕物!」
「好,」肅文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土,「今兒,二哥作主了,每人發一匹快馬,一套盔甲,看你們,這穿得都是什麼啊?借你二哥的吧?要不,就是借你阿瑪的!」他看看勒克渾。
「是我阿瑪的。」勒克渾也不介意,笑嘻嘻道。
「好,快馬、盔甲,每人再發二十兩銀子,今兒,二哥高興。」
眾人馬上齊聲歡呼起來,那麻勒吉卻笑著問道,「二哥,都知道您發財了,但不知您如此豪富!這一下,得小兩萬兩銀子吧!」
「說什麼呢,讓我拿銀子?」肅文眉毛一挑。
「啊,那您不拿銀子,銀子從哪出?」圖爾宸笑道。